舞蹈系要借音乐厅?这可新奇了,他们自己不也有一个表演厅吗?
她只是经过这里,却突然被系主任叫住,要她帮忙将桌椅移到一旁,好腾出空间来,于是,她和另一个也被叫住的男同学,开始整理桌椅。
她一面收拾椅子,将它们靠墙边排好,一面思忖着舞蹈系借音乐厅的用意。
下一瞬间,手中两张椅子突然被抽走,她惊愕了下,骤然回神,眼睫一抬,看见那两张椅子落在那位男同学手中。他将椅子排放好之后,又往她的方向走来,然后一手一张椅子,一下子就将她附近的椅子,全部都收到墙角排放整齐。
她怔怔看着他的动作。
这人不说话,却默默地接手她的工作,他那认真的身影,让人有一种安心的力量。她还好奇着他,但下一秒,却见他往门口走去,她看了看已经整理好的空间,连忙出声唤住他:“欸……江同学。”
见到那颀长身影明显一震,她小巧的肩也颤了下。
难道……她吓着他了?
男同学沉默了几秒,缓缓回身,一双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她的胸口陡地一窒,心跳莫名加骤。
“呃……我、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妳喊我什么?”他那张经常紧抿的嘴唇,语声竟出奇地温柔。
“……啊?”她意外着他温和的声调。
“刚才,妳喊我什么?”他的目光仍不离开她。
“江、江同学。”她懵懂的眼神带些困惑,仿佛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
看着她迷惑的神情,他又开口:“江同学?”他蓦地发笑,轻轻的,淡淡的,透着近乎绝望的语气。“妳喊我江同学?”
江同学……这称呼多么地生疏啊!但他明明记得,她喊以前他的名字时,声调是多么地悦耳甜腻……
“……”她睁着大眼看他。还是不理解这称呼有什么不对?
想起自己出声唤他的用意,她遂又开口:“我只是想要跟你道谢。”
他沉沉地凝注她,一语不发,片刻,倏然转身离开,留下在原地怔愣的她。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就、就这样走掉啦?
她知道他是班上的转学生,个性沉默,举止斯文,气质淡雅,总是独来独往。
他学科、术科成绩都很优异,尤其琴艺更是突出。
平时他和同学们的互动并不多,也不曾与她交谈过,可是,她老是觉得他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总是有意或无意的,悄悄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眸光沉郁,似乎埋藏了许多心事,让人感觉有些悲伤在其中,每当她发现他深沉的注目时,他总会悄悄别开目光,仿佛先前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
关于他在班上的传言可多着,打从他上学期转进来时,就时常听见同学们在私下讨论他。
他们说他推甄上了S大却弃读,最后选择南下念D大;他们说他是D大的风云人物,才进校园不到一星期,系上所有教授老师都对他赞赏有佳;他们也说他曾拿过某届音乐大赛,高中组小提琴独奏的首奖;他们又说他最后又转来F大,一定是在D大出了什么事;他们还说他俊俏温和,气质高贵,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他们说、他们说……无论正面的、负面的,同学们特别喜爱谈论他。
然而,面对这些传言,他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态,仿佛大家说的只是另一个人。
其实,除了知道他叫江青凡外,她并不认识他,但第一次在班上见到他时,她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他。
只是,她真的见过他吗?
若不是,刚才他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她?又为何介意她唤他什么?
她和他,可曾有过交集?
满心困惑的她,努力地在记忆的轨道,搜寻着有他的片段……
第1章(1)
夏茉莉的手提袋里,装了几本乐谱、一把高音直笛、一把中音直笛。
拎着提袋,她一脸若有所思,低头缓步走着。
刚刚她在系上图书室门口前,看见正在拉扯的两个人,是书齐和周丹没错吧?
她不会认错自己的男朋友和好朋友,只是她不能理解,那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她老觉得周丹时常刻意挑衅书齐?而书齐似乎也看不惯周丹?每当她问他们原因,两人的口径倒是一致,认为是她多心,她想,他们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显得特别和谐。不过,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真的是……不明白啊!
夏茉莉低着头思量着,然后,转进管弦乐练习室,一如往常走到平常惯坐的位置。她拉开椅子坐下,将提袋搁于椅脚边。
蓦地,眼角余光映入一道身影,让她有些讶然,原来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第一个抵达练习室的人。
她挑了冷门的直笛当作选修课,清楚记得上学期才六个人选修这门课,连教授想安排分部重奏,都显得困难重重。而今天是本学期第一次上课,她不禁好奇,究竟有多少同学跟她一样,也选修了这门课。
她将乐谱和直笛取出,摆在桌面,目光悄悄地落在左前方那道身影上。不料,那原本低首阅读的脸庞,竟抬了起来,他轻轻一侧,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接,让夏茉莉心头一震。年轻男子深邃冷静的眼里,填充着满满的忧沉,他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望穿她的灵魂深处,他的眼神带着神秘的探究,还有沉得化不开的郁愁。
凝望许久,他微微颔首,然后转回脸庞,不再看着她。
眨了下眼睫,夏茉莉霍地回过神,目光仍然落在那甚是好看的男性背影上。
他是江青凡,上学期转来班上的新同学,惯常一派斯温文儒雅,他的话不多,相当低调。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但她会记住他,却不是因为那些传言,或是他出色的琴艺和成绩,而是……而是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他,可是,她偏偏又想不起来。
此外,他那双眼也令她印象深刻。他那双黑眸里,好像承载了许多忧伤,刚才他那样望着她时,教她忍不住要摊开手心,想从他的眼底,接下那满溢的哀愁。
“我确实考上S大,却放弃不念,反而选了D大。”此时,江青凡突然转过头来,那双沉郁的眸子,再次锁住她面容。
“……咦?”夏茉莉瞠大明眸,愕然于他突如其来的一句。
“大家不是一直对于我弃S大,改读D大的事情很感兴趣?”除了那双忧沉的黑眸泛着光芒之外,他的神情倒很平静。
“……嗯。”她认真的点了点头,笑容和善。“其实同学们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意喔!”
“我知道。”他逗留在她脸庞上的的目光,既专注又深刻。
“欸……”他的眸光教她感觉不大自在。“那个啊……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大概是因为你比较低调,所以同学们反而更想了解你吧!我想……”她搔搔额际,笑得孩子气。
江青凡直直地看向她那漾满笑意的弯眸,一丝哀伤从他斯文净秀的脸庞滑过。
“那妳呢?”
“什、什么?”
“妳对我也有好奇吗?”
意外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夏茉莉微微一怔,但仍然态度大方的回答他:“嗯,我不否认喔,其实我对你也存着好奇心呢!”
“一样好奇为什么我会放弃S大?”
“不,我比较好奇的是……”她停顿了下,微侧着脸蛋,审视了他半晌之后,才神情认真地对他说:“你的眼睛,为什么总是那么忧郁?”
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张巨网,而她却不小心闯入其中,在他浓密的睫毛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但当他眼眸微敛时,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忧郁的神情。
闻言,江青凡有十几秒钟的沉默,他的眸光紧锁住她的眼,而她眼中的平淡情绪,却让他的心微微一抽。
“如果……”他淡淡垂眸。“如果有一天,妳被自己最在乎的人遗忘了,妳会怎么办?”
“被自己最在乎的人遗忘?”她怔了一会儿。“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妳的一切不被那个人记得。”从窗户探照进来的阳光,细碎洒落在他肩膀上,他的身体周围像打了圈光,反教那张净朗的脸庞,因而显得讳莫如深。
“不被记得?”夏茉莉声嗓微扬。
“有些人,大概注定要被某个人遗忘,彼此间的故事就此暂停,能不能继续,似乎只能靠祈祷,那种感觉是落寞的,就连空气都让人感觉孤寂,即使轻轻的一个呼息,窜入鼻腔的空气,都会在胸腔扩散成痛楚。”他声嗓持平,柔和得像是夏夜凉风,云淡风轻的态度里,却平白多了分脆弱和沧柔。
闻言,她的秀眉微蹙。她知道自己的记忆并不十分完整,为此让她常感遗憾,她想。“忘记”的人都觉得遗憾了,那么“被忘记”的人,又是怎样的伤痛呢?
江青凡不说话了,他的一双黑眸,以近似对待情人的深情,默默地凝视着她,看得她感觉心口一阵莫名的酸疼。“……是你被遗忘了吗?”她迟疑了一会儿,怯怯地问出她的疑惑。
江青凡不置一词,深邃的眼瞳浮现沉郁颜色,眼底闪烁着的沉甸甸的悲伤。
她倏地咬住下唇,不再去探究他的秘密了。
“呃……我不是故意探你隐私的,你可以当我没有问过,虽然你转过来已经是第二学期了,可是我和你迟迟没有交集,这样就突然问你那么私人的问题,好像真的很不妥,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淡淡笑了笑,有着深深的歉然。
“没关系。”他轻扯唇,泛出浅浅的笑容。
她没再说话,怕又唐突了他,双方陷入沉默……蓦然间,有什么画面在她脑海间匆匆掠过。
“啊!”夏茉莉直勾勾盯着他,轻嚷了嚷:“我好像、好像想起你了。”
他讶然,黑眸慢慢瞠大,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说起来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她食指搔搔额际,笑说:“我一直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你,可是又想不起来,但是刚才我突然想起你是谁了。我在九份受伤时,是你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吧?!”
他看着她,静待下文。
“那次在医院醒来见到你时,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家人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发生事情时你恰好经过,还是你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我一直想要当面谢谢你呢,可是你后来再没去过医院。”她眯眸笑了笑。“没想到我们现在会成为同学。”
“原来妳家人……是那么介绍我的……”他垂目,轻轻低语。
“咦?”她狐疑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不,没什么。”斯文的脸庞,却滑过孤寂,如此鲜明。
“那……严格算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喔,我应该好好答谢你。”
“只是打通电话而已,不能算什么救命恩人。”他顺着她家人的说法。
“我——”
“耶?学妹,妳这学期还有选修这堂啊?!嘿嘿,学姊最喜欢妳了,因为只有妳会那么有耐心地听学姊聊王建民咩。啊啊,我跟妳讲我跟妳讲,妳都不知道那个洋基啊,少了人家的阿民就跟……”突然出现的热情学姊,完全不在乎还有什么人在场,一见到夏茉莉,便开始疯狂地谈论起偶像。
江青凡的目光落在那张忽然侧目时他歉然一笑后,又专注于倾听学姊高谈偶像的秀气面容上,久久未曾移开。
“古典协奏曲的第二乐章,通常采用相对的调式,且节奏缓慢,它具有乐器咏叹曲的特质,而达到抒情性的极点——”讲台上,曲式分析的授课老师一面讲课,一面边在白板上写下重点。
夏茉莉垂颜,静静抄写着老师额外补充的内容。
她常觉得自己正在学习的这些课程,实在有趣又奥妙,五条线就能创造出七个高高低低的音符,然后成就一首曲。
“同学?”
笔记本上突然落下一道阴影,伴随着男性的声嗓,她愣了下,缓缓抬起脸——是那个和她有过两次交谈的江青凡。
“欸?”她淡淡笑了笑,眼神有着询问。
上学期的他,不知道是因为环境陌生还是有其它因素,他总是挑最角落的位子听课,可这学期的他,从开学到目前为止,倒颇常出现在她附近周遭的位子。
“能不能跟妳借支笔?”江青凡如墨般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借笔?好啊。”她欣然应允。“你要借什么笔?铅笔还是原子笔?”拿起有着高音谱记号的黑色笔袋,她翻找着。
“原子笔,蓝色的。”他语调低哑,宛如喉间深藏着许多难启的故事般。
“蓝色的……”指尖翻了翻,她愉悦地轻嚷了声:“啊,在这里。幸好我有多准备几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给你。”她递出蓝色原子笔。
“这种笔,好写吗?”他接过,轻垂的目光中淡淡刷过什么。
“好写呢,不过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想法喔。”
“妳有急着用它吗?”
“不不,我自己也有一支喔!”她扬了扬握笔的右手。
“那……我用完再还妳?”
“你留着用没关系的。”
“……谢谢。”他的目线停留在她脸上,语调低低的、轻轻的,有一种像是珍惜,又像是感动的情感在,而这些情绪,揉合在他常是淡漠的眼底,最后化为似含着笑意的温柔。
那样的眼神,让她像是被触动了什么般,停格了几秒后才道:“不客气。”
他转过身,她睇着他背影,有些困惑于自己方才的傻愣。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好像自己被一道温柔的风包围着,连心都是灼暖的。
他总是忧郁冷然,时不时闪烁着如萤火虫般清冷辉芒的眼神,但因为方才那样的温柔,而让他看上去不再显得冰冷。即使那只是轻淡到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的笑意,都能将他衬托得无比出色,像夕阳沉落的天际,忽而划过飞机经过的灯火般。她想,他那人若能时有笑容,应是更俊美……
“咦?怎、怎么了吗?笔有问题?”他倏然转过面庞,让她措手不及,收不回视线的她,有丝狼狈的尴尬。
江青凡轻轻摇首。“不,这笔很好写。”
“那、那……”那突然又转过来是为什么?
“这是玉兔牌的吧?”他指着笔杆上头那只兔子图样。
“欸?”她眨了下眼。“对,是玉兔牌的。”
第1章(2)
“现在好像买不到这个牌子的原子笔了。”指腹来回抚着那只兔子图案,像回忆着什么。
“嗯,书局都看不到这种老牌子的笔了,但是真的很好写吧?!”她眼神盈盈闪亮。“我是在网站购买的喔,直接跟玉兔公司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