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那个刚刚坐上龙椅没几年的新皇,还真是没事找事做啊。
“像我们这种正常人,是没办法理解那些人的想法的。”琛王爷给了一个玄妙无比的答案之后,径自闭目养神,完全没有给人抗议的机会。
坐在他对面的龚玄阳双手抱着头,很悲伤的自我检讨,他什么时候跟这个阴阳怪气的王爷归类成同一种人了?
他是迷倒天下苍生的多金美公子,可不是吓坏天下苍生百姓的古怪酷王爷。
风骞理得到琛王爷的暗示之后,就快马加鞭赶回风郎,眼尖注意到经过身旁的仆妇们认出他后,惊惶闪避又略带怜悯的表情,让他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情更加沉重无比,脚步踩得更快更急。
“娘子!”他一踏进湿浓浓的院落,就扬声呼唤,急着想看见那抹温柔俏丽的身影,想听见她生气蓬勃的娇斥声,要他别不小心踩坏了整理好的药草。
他却只得到一室沉寂,还有好几个人露出惊恐慌乱的眼神,在床沿或坐或站,有意无意的遮掩着什么……
“大哥、二哥,你们在我房里做什么?”他先是看着自己的亲人们,最后才发现那个中年大夫的身影,再也压抑不了心中那股不祥的念头。
“我娘子呢?找大夫来做什么?”他说着说着,就直冲床铺,半路却让风玩理给搂住路转拦了下来。
“三弟?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陪王爷到冀州去吗?”手臂上的伤势早就没有大碍的风二哥使劲把人拉走,硬是不让风骞理接近床铺的位置。
“因为琛王爷在半路上收到御旨,要他即刻动身回京处理要事。”风骞理言简意骸的回答,仍是一心挂念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儿。
琛王爷临行前语重心长的提醒,让他怎么都无法释怀。
“娘子她怎么了?找大夫来做什么?”风骞理心急如焚的挣脱二哥的掌
握,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冲到床沿,大手往两旁一拨,立刻推开了两位嫂子,焦急的脸庞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娘子……”风骞理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小脸,恐惧的眼神在发现她柔软胸哺还微微起伏时,也不曾消退了些。
“骞理啊……三弟妹她昏倒在院子里,淋了大半天的雨,现在还昏迷不醒……”
因为风骞理过去于向理智沉稳,所以风大哥便一五一时的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稍早擅作主张,希望能让“秦无幻”自动打退堂鼓的风大嫂刻意站在风骞理看不见的角落,愧疚的不停抹泪。
风骞理木然着一张惨白的脸,大手紧紧的握着雪影那柔软带茧的小手,仿佛听而未闻,身旁的男男女女似乎都让他隔绝在外,只有他和她,透过手心彼此连结。
什么琛王爷……什么密函什么皇上青眼有加,有意将公主下嫁……风骞理都当作耳边风,置之不理。
他只是不停的搓揉雪影那双越见冰冷的小手,目不转睛的观察床上的人见有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听不见身旁亲人们苦口婆心的劝慰,听不见大夫无能为力的告辞,他拒绝让自己以外的人碰触床上死气沉沉的女子,无论是擦洗或是喂药,全都亲手包办。
“娘子,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是要我别做傻事?怎么自己却想不开呢?”已经两天没合眼的风骞理或许已经心力交瘁,竟然不顾丫鬟们诧异的惊呼,径自上床去,将持续昏迷的女子一把搂在怀里,并将自己青蓝满布又憔悴不堪的脸庞埋在她瘦弱的肩窝。
丫鬟们很识相的退出房间,个个红了眼眶,一脸不忍卒睹。
躺在外侧的风骞理将双臂箍得更紧,妄想能让怀中女子更温暖一些。
“娘子,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只要秦无幻活着一天,我风骞理就不能死?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哪天不活了,我风骞理就陪你一起不活了!”明明言犹在耳,为什么会人事全非?
那天早上,她娇羞欲滴的诱人模样让他魂牵梦萦,眼看着就要雨过天青了,怎么又风云变色?
“娘子、娘子,你现在这样,是骗我的对吧?你又会解蛊清毒,又会治病疗伤,怎么可能淋了一场雨就变成这样?”他语带希冀,似乎期盼怀中女子会开口回答,却还是只有一室沉寂。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停歇,这一日清晨,灿烂的阳光重新造访这间房间,明亮又温暖的光线悄悄移位在那张苍白冰冷的鹅蛋脸上,让风骞理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风骞理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流失,这副柔软却毫无生气的躯体已经没有苏醒过来的可能。
那个可以端庄大方,也可以泼辣野蛮,明明心地善良,却臭名远播,偏偏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心扉的娇俏女子,再也不会睁开眼睛,让他看见深藏在眸底的丝丝情意。
青蓝满布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强忍着心中剧痛,轻吻那曾经温暖甜蜜的苍白唇瓣,用低沉嘎哑的嗓音许下承诺——
“炎雪影,无论如何,我风骞理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只会是你。”
第9章(1)
云川城这一年来乍看之下没有多大的改变,矿场龙头风家依旧独领风骚,三兄弟仍然互相扶持,事业版图甚至扩展了许多,快速累积财富的速度实在教人望尘莫及。
至于谢家,经过琛王爷当年那一番整治之后,虽然没落了不少,却安分踏实了许多,如今看来反而是福不是祸。
大街上,奉记商行的掌柜一大早就出门去买他最喜欢吃的梅花饼,悠哉游哉的走进自己不甚起眼的小店面,习惯性的扫了店里的摆设一眼,结果差点被嘴巴里的那块饼给噎死。
“咳……咳咳……风……风三爷?!”掌柜睁大了老眼,让那位正在欣赏墙上字画的挺拔男子给吓了一跳。
“掌柜,你眼力果然还是这么好。”风骞理转过身来,冷情的凤眼里只有一丝笑意,坚毅淡漠的清俊脸庞闪过回忆的痕迹,一抹许久不见的温情在他眼中稍纵即逝。
“呵呵……风三爷过奖了,听说您大江南北龙潭虎穴都闯过了一遍,果然气质彪悍了许多啊,不知您今日大驾光临是想买些什么?”掌柜笑意盈盈的和眼前气势非凡的男子闲扯淡,还不忘吆喝店里的伙计去泡上一壶好茶,免得怠慢贵客。
这一年来,往常予人病弱斯文印象的风骞理可说是彻头彻尾的改变,不但性格变得冷漠寡情,就连行事作风都果断强硬到几乎无情的地步,以往很少涉及商场的他突然在一年前开始全心投入,甚至亲自跋山涉水到处去寻找新的矿脉,还单枪匹马踏上异域设置钱庄,买卖交涉的眼光和手腕,让跟他交手过的人都明白什么叫做深藏不露。
至于他的妻子,据说不慎染上恶疾,缠绵病榻,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接见外客,让风家人保护得滴水不漏,如此一来,反而在不知内情的世人心里平添一层神秘的面纱。
至于知道内情的,也只能暗自摇头罢了。
“掌柜,我来……是想跟你讨一样东西。”风骞理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凤眼里闪烁着许久不见的光芒。
“风三爷,您真爱说笑,老头子我什么时候跟您拿过东西了?”掌柜一脸茫然,相当无辜的眨眨那双精明的老眼,“就算有,我哪来的胆子敢摆在这儿不还您哪?”
眼前这个精壮坚毅的男子,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我想拿的,是我家娘子一年前亲自交给您的药箱。”
药箱!雪影视若珍宝的药箱!若不是当初他太过悲愤,又怎会忘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那一夜,他亲眼看着她香消玉琪,再睁开眼来,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天底下也已经没有了“秦无幻”。
兄嫂们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如何处理她的后事,一径的要他节哀顺变,而他在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了逃避。
他不承认自己是鳏夫,也忍受不了独自居住在伯乐居却没有她的身影气息,所以他放逐了自己,玩命似的勇闯天涯,没想到阎罗王三番两次都不肯收了他的命,还让他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处又一处矿产丰富的矿脉,让风家坐稳了矿业龙头的宝座。
他的几个兄嫂或许心疼,或许愧疚,竟然也就顺着他隐瞒了实情,口径一致对外宣称风三夫人恶疾缠身……
直到昨夜,拖着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身心,他终于再次踏入伯乐居,想要睹物思人,填补心底巨大的空虚,才发现那个斑驳的小药箱居然不翼而飞!
“掌柜,听下人说,你那天拿了不少首饰给我娘子挑选,最后她挑了一个莲花玛瑙镯子,还亲手把药箱托付给你可有印象?”风骞理仔细描述了当天的情景,双眼灼灼的盯繁掌柜的一举一动,结实强健的身躯悄悄的绷紧。
掌柜的脸皮僵了僵,借着冲茶的动作掩饰眼里的警醒,“呵呵……呵呵……都过了这么久了,风三爷您还真是有心啊,居然还记得这件小事情。”
“那个药箱是我娘子非常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它拿回来!”风骞理态度强硬,不打算让掌柜装傻蒙混过去。
没想到掌柜忽然亲自去关起了大门,又慢吞吞的走到方才风骞理驻足欣赏的那幅画轴前,态度恭谨的朝他一揖。
“风三爷,我看您似乎相当喜欢这幅画里的风光是吗?”掌柜的态度亲切无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风骞理迟疑了一下,方才缓缓的点头,“是又如何?”
“你可曾想过亲自去走上一遭?”掌柜伸出手来,在纸上的高山峻岭之间蜿蜒。
风骞理眯起了凤眼,几乎按撩不住心底翻涌的浪潮。
“那个药箱在这里?”他的娘子莫非也在这里?
掌柜徐徐一笑,取下了画轴,亲手交给了眼前真情流露的男子,“你想找的……都在这里。”
风骞理看着卷好的画轴上清秀难掩苍劲的几个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鬼雾山……紫竹馆……炎!”
他惊喜莫名的喊出最后一个字,微微发颤的双手泄漏出太多深埋心底的情意。
掌柜听得清楚,神情更加尊敬,“风三爷,冒昧请问尊夫人的问名是……”
“雪影,炎雪影。”风骞理握紧了手中的画轴,激动万分的喃喃自语着,“我风骞理这辈子只有一个娘子,就是炎雪影!”
鬼雾山,紫竹馆,一个驼背男子驾车匆匆下山离开。
“红丫头会幸福的对吧?”说话的年轻男子忽然撕掉脸上几可乱真的面具,露出一张温婉娇艳的鹅蛋脸来,眼中盈满了说不出口的憧憬和失落。
另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同样遥望着远去的马车,没啥特色的五官倒是露出浓浓的失望,“嗯真是太便宜那个尉迟观了。”
“唉,那个尉迟王爷也算吃尽了苦头,还对红丫头一往情深,你就别再摆臭脸了。”雪影莞尔一笑,觉得大哥湛天实在有点保护欲过剩,“娘跟大姊呢?去哪了?怎么没有出来送红丫头?”
仔细回想,大姊好像帮她易容完以后,就不见人影了呢。
“我也不知道。”湛天想到家人里面最难搞的这两个人,忍不住露出苦笑,“她们八成又想去捉毒蛇回来泡药酒。”
听说是要送进皇宫当寿礼的。
他们的娘亲炎娘子可是把“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句话奉为圭枭。
那个皇上实在太死缠烂打了。
“喔。”听到这样的回答,雪影相当平静的点点头,显然觉得两个弱女子去深山徒手捉毒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大哥,那我先回屋里去了。”她状似轻快的转身离开,鹅蛋脸上的笑意却在转身的下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在嘴角留下寂寞相思的残痕。
若是她在这时回头,就会看见自家大哥脸上那抹浓浓的怜惜,还有随之浮现的坚定。
一年前,当雪影下定决心要用死亡来了结跟风家的牵扯之后,再睁开眼来,已经在前往鬼雾山的马车上,身上还穿着寿衣呢。
马车上除了大哥湛天和大姊晓夜之外,居然连远在京城开酒馆的娘亲炎娘子也稳稳的坐在她面前,还趁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狠狠赏了她一个爆栗。
“我还以为只有红丫头是个傻的,没想到你比她更傻!你要当坏女人赚良心钱,也要懂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没事顶着自己的真面目四处显摆做什么?就不会跟你大姊拿一张狐狸精的人皮面具来欺骗世人?还有啊,那个琛王爷三番两次找你麻烦,你也不跟奉老头说一声,只会挑一些毒项链、毒手镯准备毒死自己有个屁用啊?这次要不是奉老头自作主张跟你大哥通风报信,你现在说定真的跟棺材一起被埋在土里了。还有还有,你给我说清楚,怎么会当上那个风家的三夫人?谁让你们未经我同意就自行嫁娶的?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第9章(2)
炎娘子接着又噼哩啪啦的数落了一长串,要是反应差一点的,恐怕会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没想到炎娘子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喷火模样,让雪影热泪盈眶,豆大的泪滴居然啪搭啪搭的流出来,把其他三个亲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你说的对,是我太心软……”在亲人的环绕之下,雪影终于把自己跟风家的牵扯交代清楚,却刻意避开跟风骞理情投意合的这一段不谈。
“所以你会当上风三夫人其实是将错就错,还跟那个差点一命呜呼的风三爷谈好了会让他当鳏夫?”炎娘子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艳脸庞一派平静,和几分钟前的鲜活怒气大相径庭。
“嗯。”雪影回想起一开始她和风骞理针锋相对的往事,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寿衣,只能暗叹造化弄人。
“既然如此,就让他继续当鳏夫,直到他自己不想当为止。”炎娘子淡淡扫了湛天一眼,母子两个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很有默契的岔开了话题。
后来,雪影留在鬼雾山上和大姊晓夜作伴,湛天跟炎娘子则纷纷回到京城去,属于秦无幻的那段过往仿佛也已经化成飘渺雾气,在岁月里徘徊。
雪影直到几个月前,妹妹红书也来到紫竹馆休养,才在闲聊之中得知风家的现状,得知“风三夫人”长期卧病在床……
“那个臭书呆,怎么这么死脑筋!”雪影说不出自己心中是苦还是甜,也无法决定自己究竟该不该去找他,又该用什么身分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