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很美,但失望教人退怯,我何不把握已唾手可得的?
「怎么样?」何师孟见她看了好一会,却毫无反应,他出声问。
「故事吗?」她未看他。「满青春校园的。」他拿自己当题材,可是对琪臻难忘怀?若以他本身经历为设定背景,故事里的「你」又是谁?
「不是问这个,是问你看过后的感想。」他留意她脸上每个表情。
「目前为止,我感觉满顺畅的。」
「就这样?」
「嗯。」她点头。「不然你希望我说什么?说很好看?我连一页都没看完,如果光看这一点点内容就说很好看,你也不相信吧?」
「没要你捧我,是问问你对这故事的想法。」他目光落在她面上,未挪半分。
「想法?」她思量数秒。「目前你只写完楔子,整个故事连完整的架构都没有,我要怎么说想法?」
他不说话,深目直勾勾盯着她,瞬也不瞬。
被盯得不自在,她投降。「其实我知道啦,你写你和琪臻的故事嘛,你们两个的恋爱过程我大概都知道,所以接下去的就不必看了。」说完起身,抓起置放桌边的住家钥匙,说:「我回去了,下午要上班呢。」
他握住她手腕,她心一跳。「还有事?」
「你整章都看完了?」
「没啊,我刚不是说了,我连第一页都还没看完。是你开口问我感想嘛。」
「不帮我看完吗?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引人人胜吗?」
她偏首,笑咪咪地看着他。「可以的,你这么有名,你的读者肯定很捧场。他们要是知道你写的是你自身经历,一定很好奇接下去的发展。」她抽回手,拍拍他头顶。「加油啊。」不再迟疑,她转身离去。
何师孟将目光从掩上的大门收回,看向电脑萤幕,左食指在触控板滑动,将页面往下拉。他盯着最后一段文字,想她是真没看见,还是看了却不能意会?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在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喜欢的时候;你一定也不知道我现在正爱着你,在我们做了朋友以后。
手机响起时,何师孟正从浴室踏出;他刚冲过澡,一头黑发湿漉漉的,他随性地抹去面上水珠,拿起手机,上头显示号码很熟悉,就是不清楚来电者是谁。
「喂?」
「师孟,我彭璐妈妈啦。」
「师母。」他礼貌地唤了声。
「你知道我们家璐璐去哪吗?」
他楞半秒,问:「她不是上班吗?」其实他不确定,只是她没休假的话,这时间应该还在上班。
「她今天早班,早就该下班了,而且她答应我今天要和你妈妈介绍的男生相亲吃饭,我们约七点半,现在都八点多了,她还没出现。」彭母话说得有些急。
相亲?他还以为她不会付诸行动。「师母有打电话给她吗?」
「就是打啦。手机没人接,市内的也没接,我七点半没等到她就打了,本来还以为她可能临时有什么事,但陆续又打了好几通,一样情况。没道理都过了半小时多了还找不到人,我才想说打电话问问你。」
「我没听她提起今天要相亲的事,她也没说她今天有安排什么行程。」他想了两秒,问道:「我上楼看看好了,也许她在家也说不定。」
他顾不得发还湿着,带上手机和钥匙,上楼找人。
门铃摁了数次,无人应门,他拨她手机,亦是等不到她来接……他忽然拿开手机,侧耳倾听,这不是她手机声吗?
他耳贴门板,门后传出的果然是她手机铃声。人在里头?脑海掠过一桩桩社会刑案,他心一颤,左食指再次摁下电铃,他刚复原的右手轮流拨她手机和市内电话,持续一阵,他听见屋里有什么被撞倒的声音,一会时间,门板开了。
他等不及屋里的人将门拉开,掌心一推,径自推门而入。他扬声喊:「彭璐你搞什么——」她苍白着脸孔,身子靠在墙上,表情很虚弱。
「怎么了?」他合上门,两手握住她肩头。她身上穿着上班制服,及膝裙皱巴巴,前胸衣物一片濡湿,发际也略有水光。
「感冒而已。」她没什么力气地问:「找我?」
「你妈找你,说和你约好,你人没出现,电话又没人接,所以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
她半合着眼,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对,我有跟她约。没办法过去了,我要去睡觉。」说着就要往房里走。
见她脚步虚浮,头重脚轻模样,他搀她一把。「是不是在发烧?」
「不知道。」她重心几乎落在他身上。
何师孟停步,另一手贴上她额探温度,却探不出所以然,他忽然弯身将她托抱起来。她感觉身子一晃,随即被他稳稳抱在怀里。
「……做什么?」她两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他肩。
「看医生。」他抱着她转身走。
她摇首。「不……不用,我看过了。」
「看过了?」
她动了动干燥的唇。「下午回来前,先去看了,只……只是感冒。」
「药吃了吗?」
「吃了。」她头重得只能靠上他肩头,眼睛缓缓闭上。「好冷。」
「什么时候吃的?」
「刚看完医生时……我很冷,要睡觉……」她声量渐小,几乎听不见。
他猜想这应是发烧过程中出现的症状,忽冷忽热,他有过类似体验,十分难受。他未多想,找到她房间,将她安置床铺上;他从未进过她房里,避嫌之外也是对她保有基本尊重,但这刻却无暇关注这女性房间摆设,只想着该再让她吞包药。
他视线一挪,在床边桌上看见她的包包,还有钥匙和药袋,是一家耳鼻喉科诊所。他到外头倒了杯水回来,取出里头药包,坐在床缘。「璐璐,这是你今天看医生拿的药吗?」
彭璐微睁眼,语声模糊:「对……耳鼻喉科那个……」
「先起来把药吃了。」他扶她坐起,撕开药包,药丸放进她手心。
她吞进药丸,灌了几口水,随后又躺回床上,紧裹被子,闭眼入睡。
何师孟在床缘坐了好一会,听她呼吸均匀了,扭开床边桌的夜灯,准备离开,起身时见她一个翻身,一条腿露了出来,他盯着那条白晰大腿,再看向她的睡颜,一阵心荡神驰。
想为她将被子拉妥,余光先瞥见她枕边的书籍,定睛一看,封面如此熟悉,他惊诧不已——《爱的旅程》,是他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一个女人在以爱为名的旅程中,杀害了丈夫与小孩的故事;但说是最新,其实上市也有半年多了。
她看他的书?他又喜又疑,打量了房里一圈,在窗边那张复合式电脑书桌上停留数秒。他走近,侧柜的中层摆了一排书,笔名均为何师孟。他抽了一本,书况保持良好;他再检视另一本,一张书签夹在三分之二处。
骗人的吧?她其实是他书迷吧?
他回到她床边俯视她,片刻时间,他弯身,伸手轻触她脸颊。
趁人之危。明知不该,但难克制,或者是他根本不想克制。他拨开她汗湿而粘在颊边的发,在她面上落了一枚吻。她兀自熟睡,他大胆了些,吻上她眼皮,然后是她鼻尖,最后,他微微扳正她面颊,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离开她房间时,他俯在她耳畔说:「你快好起来,我要跟你告白。」
第8章(2)
彭璐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清醒,房内仅余床边桌那盏小灯透着光。她看一眼闹钟,都十一点了。身上衣物透着湿气,不太舒爽,她找了干净衣物,准备沐浴冲澡,外头忽传来物品落地的碎裂声,吓了她一跳。她放下衣物,打开房门,空气中一阵类似热油温度过高的气味,她沿着通道往外头走去,看见厨房里的男人正举着锅铲,低首不知忙着什么。
她想起她曾经被电话和电铃声扰醒,然后他好像抱了她……
「醒了?」不擅厨艺,挥铲时一个没留神,扫到一旁的碗公,碎了一地。何师孟急着整理,一回身就见她楞在那里看他。「醒多久了?有没有好一点?」他疾步朝她走去。
「你……你在做什么?」她看看他,视线再越过他肩头看着炉火上那冒出白烟的平底锅。「是不是焦掉了?」
「啊!」他惊诧,快步回到炉火前,铲落一掀,焦味窜升。「真的焦了。」
「你煮什么?」彭璐走近,锅里已是焦黑一片,瞧不出原貌。
「煎葱花蛋。」见她表情疑惑,他苦笑。「我知道看不出来。」
熄火,把锅里焦黑的失败品倒进垃圾桶,觑见她抬脚似要靠近帮忙,他出声制止:「你别过来,地上有碎片,我先扫一扫。」
她退两步,指着阳台。「打扫用具在外面。」
他找来用具,边扫边说:「打了蛋,想要煎个葱花蛋,结果蛋液放进锅里了,但碗公也被我摔破了。」
「你怎么不出去吃?」她精神好了些,但气仍有些不足,声音虚虚软软的。
何师孟站直了身子,直勾勾看着她。「是要做给你吃的,外面买的不是太油就是太咸,你不舒服,还是吃清淡点。」
她傻楞楞的,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何师孟将打扫用具归位,再踏进厨房时,边洗手边说:「我煮了清粥,已经盛了一碗放凉了,我怕你没胃口,才想煎个蛋,想不到做菜还真不简单。」
「怎么会有米和葱?」她工作时间长,偶尔才下厨,农历年后忙至今,还没机会下厨做饭,米也早在年前用完。
「开车出去买的。」购物后接着打电话回家给母亲,讨教怎么洗米熬粥、怎么煎葱花蛋和豆腐;想不到听起来简单,真要动刀动锅,才知困难重重。他盯着桌面那盘被他煎得破破碎碎的鸡蛋豆腐。「那个……如果你不想吃也没关系,看你要吃什么,我出去买。」
他在她面前总是自信满满,少有这刻的无措,她有些不习惯,唇张了张,挤不出话。
「吃不下吗?至少吃一点好吗?什么都不吃,对胃不好。」他注意她神情,又问:「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没事,我好多了。」她看一眼豆腐和粥,说:「我等等吃好吗?我好像流很多汗,想去洗澡。」身上有一股汗味。
彭璐洗了发,还泡了澡,这一泡带去她身体疲惫,精神更好了些。踏出浴室才想往外头走,忽想起她失约一事,不知这时间妈睡了没?
外头传来大门合上的声音,彭璐起身往外走,恰好与正要进厨房的他对上目光,两人均是一怔。即使再熟悉,也未曾见过她刚沐浴完的样子,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她长发濡湿,粉颊红润,一双大眼蒙上水气,本就清秀的面容因为被水滋润过的关系,每分线条都浸了水似的,柔软干净,这样的她多了股娇柔和性感,他有一瞬间难移开目光。
他目光灼灼,她被看得耳根发热,开口打破这有些暧昧的气氛:「还以为你回去了。」
「去买东西。」何师孟别开目光,朝厨房走。「洗好了?」
「嗯。」她觑见他手中一袋沉垫垫,问:「买了什么?」
「小菜。」他翻着她的厨柜,找出几个小盘子,将一袋袋的小菜倒进盘里。
小菜?她凑过去,有米酱蛤肉、豆枣、九层塔炒蛋、酱瓜、炒猪肝、干煎鳕鱼、凉拌黄瓜和炒高丽菜。「哪买的?」
「环星后面巷子那家。」
她点头。「你煎的豆腐呢?」
「不要吃那个了,破破碎碎的。」他将所有塑胶袋扔进垃圾桶。
她目光绕了圈,在流理台上看见那盘被遗弃的豆腐。「但是我想吃豆腐,还是别浪费吧。」她走过去将盘子端过来,余光瞄见水槽里的锅子。「这是……」
他顺着她视线,「啊」一声,扭开水龙头,在锅里注入清水。「刚刚煮粥没留意,锅底焦了,泡水好像会比较好刷。」他望着她,急切道:「但你放心,我一发现焦了就马上换锅子,把上头没焦的换另一个锅子煮,所以那是能吃的。」
他手指向桌面那锅成品。
怕她不信,他重新盛了碗。「吃这碗吧,还是温的,原来那碗冷了。」
「谢谢。」她坐下,接过碗,抿了口白粥……还是能尝到一点焦味。
「怎么样?」他探究她神色。
她思索一会,笑道:「是粥没错,有粥的味道。」
她含着筷子,笑得可爱,他端起那碗凉粥,吞下一大口……他眼微瞠,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真的觉得好吃。」接收他目光,她迎视他,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夹了片豆腐吃起来。色泽不怎样,样子也不完整,尝起来的味道却是不错。
她不介意他糟糕的厨艺,这令他感觉愉快;他剔除鱼骨,把滑嫩的鱼肉放进她碗里。「吃得下的话就多吃一点。」
她看着那片滑嫩的鱼肉,心里又苦又甜,低喃:「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
「……什么?」何师孟皱眉看她,似她说的是外星语。「我看不见你的话,这么多年来我看到的都是什么?阿飘吗?」
她知道他不懂,也不奢望他懂。笑了笑,问:「你怎么会煮粥?」平时不下厨的人,别说熬粥的水量及火候都无法掌握,恐怕连怎么开火都是个问题。
「打电话问我妈。」他盛了第二碗白粥,吃得津津有味,像是饿了。
「你晚餐没吃吗?」她看着他的吃相。
「没有。本来打算洗完澡后去夜市吃,先接到你妈电话,说和你约好吃相亲饭,你没到,问我知不知道你人在哪里。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所以上来按门铃。我在门外听到你手机的铃声,心里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本来还打算再没人开门的话,要打电话报警了。」
总觉得这男人近日面对她时有些不一样,一些举止令她浮想连篇。不说其它,只说这一夜就好,这个不爱进厨房、不擅厨艺的男人为她下厨,她要如何不被他感动?这刻又听他开口说他担心她出事,她吃着酱瓜,舌尖慢慢渗出甜味。
「报警也太夸张了。」她含着筷尖看他。
「万一你真的出事呢?」何师孟瞪大眼睛,冷着脸色。「你不知道独居女子更要注意安全吗?这个社会治安这么糟,搭个捷运都会被偷拍,我能不担心吗?」
她张了张嘴,只是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还好只是感冒。」他放下筷子,道:「说到感冒,你还有发烧吗?」他探掌触碰她额温,另一手贴着自己的额头。「体温好像满正常……这里有颗芝麻。」
他觑见她唇角有颗白芝麻,应该是豆枣留下的。
他手下移,捏下她唇角沾上的白芝麻。她目光从他手指上的芝麻挪开时,对上他眼神,四目交会瞬间,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