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三哥。你明知二哥的脾气,别害赵总管了。」老四赵子林也帮腔。
「我怎么可能存心害总管呢。」赵子扬叹口气。「可大哥,子林,你们想想,老二都病成这样,从云发着高烧却一直硬撑,这时候还是需要个丫头,妥善细心照料老二。有什么事我会担了。」
「子扬说的也有道理……」赵大爷动摇了。
从云突然开口:「从云没事。我会尽一切照护二爷!」
赵子扬瞪眼。「怎么没事?当然有事!我说有事就有事。赵总管要忙府里大小的事,已经够忙了,再撑着照顾老二,他那把骨头哪受得了。」想想,赵总管要是倒了,府里的事情怕不就推到他头上,他可不干。「而你呢,更是发烧得不轻。不是我说,从云,要是老二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偏生你硬要强撑,一个不好,又将什么病邪过染给老二,万一因此老二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担待?」
说得从云哑口无言。
赵三爷嘴角勾了勾。「从云是没异议了吧?」
从云抿嘴不语。他个人事小,可他不能让二爷有任何闪失,危及二爷。
赵大爷望望老三,微微摇头。从云只听老二的,可老三偏是有法子激得从云不得不从。
「子扬……」可依老二那脾性,他觉得还是别犯他的忌。
「大哥,从云都没意见了,这事就这么决定。」赵子扬自作主张。「不过,找个聪敏伶俐的丫头进院便成,免得赵总管与从云太为难。依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赵总管,那名惹祸的丫头现下在哪?就带她过来,将功赎罪好了。」
「三爷,这万万不可!」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还叫「不教他为难」?根本是嫌他麻烦还不够。
「别再啰嗦了,有事我们兄弟担了便是。快去把人带过来。」将自家兄弟全拖下水。
赵总管只得苦着眉去了。
「三哥,这般好吗?要是二哥怪罪下来……」老四赵子林不无几分担忧。
「放心,老四,老二真要怪罪的话,也不会怪到你头上的。」别说有老大顶着,还有一个赵总管呢。
他笑吟吟地,望望床上昏睡不醒的亲二哥。考虑着,等会儿是否该好好夸奖那闯祸的丫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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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祸的便是这名丫头?
两道烟囱眉,粗得跟毛虫似;一张血盆口,大得若水盆;一管横梁鼻,突挺如山脊;两只黑袋眼,硕大如撞钟。天啊!这是打哪来的村姑野女?土得要命,长相又粗野。别说丝毫没有闺秀的钟灵之气,就连府里丫头的小巧灵秀都不及三分。
甚且,毫不知礼、矜持,竟与赵府总管「讨价还价」,总管说一句,她回一句。
「你要我照顾病人是可以啦,不过——」
「什么叫『可以』……」一个丫头,竟然用那种迁就的口气。赵总管瞪眼吹胡的。「我叫妳做什么,妳就做什么。能照顾二爷是妳的造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可是——」
「少啰嗦!快过来见过爷们跟云爷。」真会被这丫头给害死!结果,她竟还敢回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
「是。」听到「爷们」二字,应如意眼睛一亮、眼珠子一转,立刻小步挨上前去,谄媚笑起来,笑得太殷勤,两眼几乎瞇成一条缝。「是府里的各位大爷吗?」
注意到房里四名装束模样不同的公子。站在杨旁的那名,肃着脸,表情冷冷地,根本没有正眼瞧她;方正脸的那位与站在最外处、年纪看来似乎最轻的男子,则望她一眼,神态似是有些好奇……一身月牙白长服的那人,长相最是英俊清朗,嘴角含着笑,眼眸明亮,正目不转睛望着她,眼神却带着戏谑,饶有几分兴味,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模样。
「原来便是妳呀。」语气带笑,竟似有褒奖的意味。
可莫名其妙地,应如意听得糊涂,呃了一声。
「什么呃!」赵总管粗鲁地按压她的头。「还下快见过三爷、大爷、四爷还有云爷。」
「哎呀呀!赵总管你好好说我就知道了嘛,别使劲按我的头,很痛的耶。」
偶尔也有那种桀骛不驯的下人,关他几天、饿几顿,好好治治他,便乖乖没事了。可瞧这一身土气的丫头,看起来又不像那种刁钻之徒,说话又有条有理,赵府几位爷互望一眼,倒不来气。
赵总管狠狠瞪瞪应如意,道:「三爷,就是这丫头,叫蕊珠——」
「我不叫蕊珠,我叫应如意。」
「如意!?」赵总管又瞪眼了。老被这丫头气得七窍生烟、翻白眼。「那也是丫头可以叫的吗?我说妳叫什么就是什么!」
芙蓉、牡丹、如意这等名讳,惟有身分高尚的小姐才担得起,这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怎生模样。
「是是,蕊珠就蕊珠。」还是明哲保身,不跟赵总管争了。
突然噗哧一声笑。赵总管循声望去,只见三爷满脸笑意,忍俊不住。
「三爷!」
赵子扬收住笑,摆出一脸正经。道:「妳说妳叫应如意是吧?」
「嗯。我姓应,叫应如意。」可什么都不如意。
「赵总管,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好好的有名有姓,名字也动听,你硬要替人改名,未免说不过去。」
「三爷!」一个刁钻丫头已经够他头疼了,三爷又来搅和,是嫌他麻烦还不够多吗?
「好好,我不多话,行吧?」三爷比个手势退到一旁,却不掩嘴角那戏谑笑意,一副看好戏。
赵总管按按偏头,朝应如意道:「从现在起,妳就待在此处,好好照料二爷,直到二爷醒来,听懂了没有?」
「是是。赵总管您吩咐什么,小的就做什么,不敢有违。可总管,您要我照料二爷是没问题啦,可您总要让我先洗浴,梳洗一下吧?我一身又脏又臭的,您总不会要我这副模样来照料二爷吧?再说,您把我丢在柴房,饿了我一天,又不给我水喝,我又渴又饿又累,总得让我饱餐一顿,才会有力气干活吧?」
正诧异她怎么忽然变得油嘴滑舌,赵总管说啥,她便哈腰称是,哪料话锋忽地一转,赵三爷忍俊不住,拍手笑道:「哈!有意思!」
自始面无表情的从云亦颇觉意外,瞧了应如意一眼。
「妳——」旻婆究竟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怪胎!三爷偏又在旁煽风搅和——啊,他头又疼起来。
「福在,」赵大爷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大爷,这丫头闯出这种祸,关她一天、饿她几顿已经很便宜她了。若不是三爷出主意,我还想多关她几天。」
三爷道:「这事也不能尽怪她吧。田庄上那点小事,不过几户人家闹点纠纷,根本不需要老二亲自过去处理,就是去了,亦不需天未亮便动身。丫头们做事,哪料得到二爷会突然挡住去路,一惊慌,失手泼了水,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大夫不也说了,老二这病,还是平素劳累成疾的缘故。」
「是啊,总管,」赵四爷瞅瞅应如意,道:「这丫头近身照料二哥,不先净身,她那一身脏臭,怕不又将什么病邪传给二哥。」
「您说的是,四爷。」四爷的话有理,赵总管服贴,唤了个婆子进来领应如意下去梳洗。
「那老二这里就先交给你了,福在。」大爷道:「从云,等那名叫如意的丫头梳洗妥当过来后,你也下去歇会,让大夫瞧瞧。」
「是的,大爷。」从云心不甘愿,又怕过染病邪与二爷,只得遵从了。
走出二爷院落,赵大爷道:「真是,老二这一病,不晓得何时方能恢复,几家铺里的事都等着他决定。」几分不胜烦恼,目光望向老三赵子扬。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管。」赵子扬连忙摇手,拉过老四,道:「子林的教席先生今日告假,我得督导他读经。我们走吧,子林。」拉着老四匆匆转身离开。
「欸——」赵子林被兄长拉着,身不由己,匆忙回头望大哥一眼,只得跟着老三走了。不禁道:
「你这谎扯得也太过,三哥,教席先生何时告假了?二哥现下昏睡不醒,大哥一人忙不过来,你实在该为大哥分些劳。」
「我这不是让丫头去照料老二,好让赵总管脱身,帮老大分劳解忧了?」
「赵总管只管府里的事又不管生意上的事。你整日冶游,无所事事,难道不感无聊?」
「子林,怎么你说话口吻内容也学起老二,跟老二如出一辙?啧,真无趣。你要真那么担心,要不,你去帮老大分劳解忧好了。」
「我是想哪,可二哥只要我专心读书。」
「你头脑好,你不读,谁读?等你考取了功名,便可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
「要是考不取呢?」
「那就一直考,考到你胡子都白了,成了个白胡子老公公还要考,哈哈!」竟还开起玩笑。
赵子林显然没那兴致,神情略黯,几分沮丧。「虽然我不讨厌读书,可我对考取功名没有丝毫兴趣。自从彩云姐的事后,二哥性情变了许多,把全副精力都放在赵府的生意上,若非生意上的目的不与人亲近往来,连他住的院里都不肯安插年轻的丫头。」
「老二的事,他自己自有主意,你不必替他操心。」
「可是——」
「别可是了。好了,到三哥院里坐坐吧,你成天读书,读久也腻。」
赵子林摇头。「不了。三哥院里热闹非常,我还是回自己院里读书好了。」
「说得也是。最近她们两人闹得我头疼,哄得我累死了。算了,我也不回院里去了。」
「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像三哥这般,享齐人之福,未必真的有福。可像二哥那样,因为彩云姐之事,对上门提亲的人一概拒绝,不情不欲,那又好吗?二哥院里,甚至不许丫头进入——」忽顿了一下,蹙眉道:「三哥,那样好吗?明知二哥的脾气,我们却让那名叫如意的丫头去照料二哥,二哥醒来要是知道了……」
「那就看她的造化喽。」赵子扬满不在乎。
「啊?我还以为你让赵总管找那丫头来,有特别的原因。」
「哪有什么特别原因。赵总管跟从云都撑不住了,必得有人接替才行,大家都知老二的脾气,事后免不了遭殃。那丫头闯了祸,免不了要受责罚,既然如此,就不必要再拖累他人,让她去照料老二便是。」
「啊?可那岂不是……若是她被撵了出去该如何?」
「我说了,那就看她的造化喽。」
「可是……」
「好了,你不用为个丫头操心了。」拍拍老四的肩膀,一派轻松无事。「我还是回院里去一趟。你跟不跟我来?」
赵子林摇头。
「那好。不过,你要是觉得闷了,可随时到院里来找我。」真教他想不透,老四跟老二明明不是同母所出,怎么那一本正经、严肃固执的模样跟老二如同个模子印出来。
回到院里,赵子扬径自往西园子走去。刚走入园子,便听见一名丫头哭着求道:
「求求您,奶奶,您一定要帮帮蕊珠姐!求求您!」
「怎么了?」花园里,西园夫人梅小苹立在小径赏花,身后有一名丫头侍候,另一名丫头跪在夫人脚下。
「三爷。」见他进园,众人喊了一声。
「三爷,」跪在地上的丫头跪爬到他脚下,哭求道:「求求您,三爷,请您救救蕊珠姐。」
「蕊珠?」好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赵子扬看看那丫头,觉得面生。「妳先起来吧。」
院里丫头不少,这两天又有新分派到院里的丫头,人多事多,早知道,他方才应该去老四院里的。
「说吧,什么事?」唉唉,劫数。
第三章
「水……水……」躺在床上的男子昏睡不醒,不断呓语,时而要水,时而喃喃些不清不楚的东西,什么彩什么云的,好像十分痛苦的模样。这个人连昏睡时,眉头都深结,看来是个十分压抑自制的人。
「来了,来了。」应如意挨近床边,小心扶着那人的头,喂了他一口水。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窗外隐隐有光,可这个二爷正病着,所以放下了雨棚子,房内一片昏暗。
拭掉他额上的汗,伸手探他额头。高烧似乎退了,可迟迟就是不醒。他一刻不醒,她便得多待一刻。待在这里十分舒服轻松,什么活儿都不必干,他要是不醒来,那再好不过。
赵府这位二爷,除了长得高大一些,相貌称不上英俊,更不是那种清秀才子型的温文儒雅。气宇冷了些,非那种喜与人亲近的温和之类。她细瞧了半天,并不觉得脸红心跳,亦不觉得羞赧。半天下来,也看熟了。要是他睁开眼,不知是怎生模样。
「你快点醒来吧,让我瞧瞧你的眼——嗯——」可他要是醒来,她就无用武之地,被踢出去干那苦活。「不,你还是先别醒来吧,你若醒了,我又要被抓去干苦力。」
那哪是人干的活!皇天在上,她绝不是娇生惯养,可长成的环境时空不同,她手开就有电有光;水龙头一扭,自然有水来;瓦斯炉一开,烈火熊熊;饿了,微波炉把东西一热,两三分钟完事,哪需挑什么水、生什么火,搞得灰头土脸——
哎哎,凯罗尔跟杨舞穿越千年时空,还能活得那么浪漫、那么滋润惬意,是因为她们是被人侍候而不是侍候人的吧。她也想象凯罗尔或杨舞一样,有那么多男人——帝王霸主将相来爱来抢啊!
「水……彩……云……」
「来了,来了。」
沁凉的水渗入干热的喉中,纤柔的柔荑轻轻托着他的头……啊!这温触……这香气——
赵子昂挣扎着,用力想睁开眼,眼皮却十分沉重。一睁一闭间,似有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是谁……他缓缓举伸出手。
「你醒了……你要什么……」声音似从很远地方传来,不断回荡着。
不仅眼皮,身体亦十分沉重,抬举的手臂几乎无力支撑。
「你……」模糊的影子又靠近,对方在说话,声音轰隆,不知在说什么。是从云吗?
额上传来温触,是对方的手。赵子昂猛然捉住探近的手腕,奋力张开双眼。
「你是——」
「谁」字尚未吐出,猛觉得手上捉握住的手腕纤细地不对劲。
女人!?
「从云!」喝声响彻屋顶,檐下一对雀鸟扑翅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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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是如意?很好,妳真能干,做得真好,」才见面,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绸缎,浓妆艳抹,眉目几分风情的三房西园奶奶嘴角便噙着笑,笑吟吟地称赞她。「可妳怎么不往他身上多泼点水,让他多躺几天,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