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严仲卿一头雾水。「三爷,我不明白您所说的。」
「你不必明白,连二爷自己也未必明白。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事,你就将这话转告给严管事,省得他操心。」
严仲卿只能点头,将信就信。转过头,忽见赵子昂走进帐房,惊道:「啊,二爷。」
赵子扬回过身,嘻笑道:「二爷,什么风将你吹到帐房来。」
赵子昂瞪瞪他,蹙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抚人心啊。二爷你日前那惊人之举,使得府里上下人心惶惶,我不过来安抚一下怎行!」
赵子昂又瞪瞪自家兄弟,再扫了一旁严仲卿一眼。
「二爷……」严仲卿几分不安。
「严管事呢?」
「啊?二爷——」严管事回帐房,吃惊叫道。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谈谈。」赵子昂不笑不动,光站在那里,便逼得人忐忑不已。
「二爷,您有什么事找我……找我谈……」严管事不禁看看侄子,又看一眼赵子扬。
赵子昂转向赵子扬及严仲卿,下逐令。「你们两个都出去。」
恐怕是为了侄子仲卿的事……严管事心里更加不安。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谈,非得赶我们出去?」赵子扬嘻笑。
「你再啰嗦,我就让人架你出去。」
「是,我走便是。」
赵子昂就近坐下。「你也坐吧,严管事。」
严管事坐归坐,为了侄子的事却坐立难安,期期艾艾道:「二爷……仲卿那孩子卤……卤莽不懂事……若惹了二爷您生气,请二爷大……大德大量——」
赵子昂抬手打断他。「他叫仲卿是吧?多大年纪了?」
果然是为了仲卿的事,严管事战兢回道:「二十四了。」
「二十四?那么跟子扬年纪相仿。成家了没?」
「还没。那孩子双亲早逝,没来得及替他娶亲。」
「那么,有中意的人家没有?」
严管事点头。「仲卿在家乡有一名唤惠珠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惠珠是个好姑娘,可惜她爹早逝、她娘多病,底下又有一双年幼弟妹,全仗她一人替人洗衣勉强养家度日。仲卿每月固定寄钱给惠珠。他也努力攒钱,打算早日迎娶惠珠,照顾她一家老小。」
「他有对象了是吗?」赵子昂表情动了一下。「那好,你让他马上准备,迎娶对方。看需要什么,就由赵府做主负责,让他即日成亲。」
「啊?」严管事不由得一呆,半张着嘴合不拢。「可……可……」
「你让他马上开始准备。需要多久时间?一天?两天?够不够?我会吩咐赵总管,尽快把需要的东西办齐,这两日便办好,让他两日后便动身去迎亲。」
「二爷……」严管事总算吁口气过来,大喜道:「多谢二爷!谢谢二爷!」原以为祸事临门,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这等喜事。「我马上告诉仲卿这个好消息!」
「快去吧。另外,让人传话给赵总管,叫他过来见我。」一贯冷肃的神色霎时似乎闪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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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仲卿娶亲的消息传到应如意耳里,她只觉脑门轰然一响,死盯着面前的人。
「真的吗?藕生。妳没听错?」含苞未放的蓓蕾就这么夭折,「尚未出师身便死」,未免太惨了。
「千真万确。」藕生用力保证。两人站在北院门处,隔着一道高槛,一个在槛外、一个在槛内,因为二爷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应如意踏出北院一步,所以藕生来找应如意,两人也只能如此槛外槛内站着相对。
「妳这么确定?」声如游丝,有气无力。
「当然了。」藕生不察有异。「听说还是二爷亲自应允,由二爷作主,采办迎亲所需的一切物品,还让赵总管尽快办成,好让仲卿哥哥早日动身去娶亲。」
天黑了,地暗了,应如意但觉天地霎时昏暗无光。好不容易遇上个理想——好吧,她自以为是的对象,一见如故又谈得来,心中结出小小蓓蕾,哪知含苞尚未放,便干死夭折永远也开不了。
唉唉,怎么还打采得起来。
藕生还兴高采烈说个不停。「二爷真是好心的人。我一直很怕二爷,没想到二爷他心地这么好。若不是二爷,仲卿哥哥恐怕无法这么顺利就娶亲,多亏有了二爷,全仗二爷帮忙,二爷真是太好了——」
二爷、二爷、二爷!
开口闭口二爷,右耳左耳全是二爷,上也二爷下也二爷。二爷!二爷!二爷!
「藕生,」她匆匆打断藕生。「我觉得有点头晕,我先走了,改天再说吧。」撩起衣裙下襬,转身匆匆离开。
「如意姐!如意姐!妳没事吧?」藕生担心追唤两声,想追上去可又惧怕二爷,不敢随便跑进去。
应如意已经听不见她叫唤,气冲冲一古脑儿跑到「去云轩」。刚踏进去,不巧有人由内出来,收脚不及,硬生生撞上去。
「啊!」如同撞到一堵墙,厚实又坚硬,并且稳如泰山,晃都没晃一下下。
「慌慌张张做什么?」又是那冷冰冰的声音。她已经听得十分习惯,他一张口,她便已知是他。
「去云轩」里除了他赵二爷,也不会有谁。
「我哪慌慌张张了。」近日她越来越不恭顺了。「我要出去。你要将我关在这院里多久?」
赵子昂盯视她片刻,居然点头。「也罢。帐房正欠缺人手,妳不是略懂算帐,就过去帮忙。」
严仲卿都娶亲去了,她还去帐房做什么!没精打采、不甘不愿的。
「怎么?妳不想去?」赵子昂眸光一敛,又盯住她。
「呃,我头有点晕……」
「哦?方才不还生龙活虎。」
「我突然觉得头晕不适。」
「是吗?三夫人要上香山万佛寺烧香祈愿,府里几个大丫头随行伺候,既然妳身子不适,就待在院里吧。」
「啊,我——」
「怎么?」
唔,三夫人跟梅小苹不合,她跟去了不讨喜。可难得的机会可出府遛遛,错过了可惜。
「没什么。」还是算了吧。
她转过身,走开两步,又回头折回去。
「那个……」赵子昂还站在原地,她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二爷,我……那个……天气热……我浑身黏答答地,可不可以——呃,那个,去那池子洗浴?」
大热天洗温泉好像更热,可浴后只要到阴凉地方待一待,应该会很舒服。
「可以。」
「啊?」赵子昂居然一口答应,也不啰嗦,应如意反倒愕愣住,半张开嘴。
「把嘴闭上,难看死了。」
「是是。谢谢二爷!」愕愣过后,应如意眉开眼笑起来。「那我这就去准备。」跑开两步,想起什么,又回头。「二爷,那个,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反正有双池不是吗?一人一边。
赵子昂动一下,沉声道:「这不快去。再啰嗦,妳哪也不必去了。」
「是是!」
这就表示她可以出院了,顺便到府里其它地方遛达遛达,要不,去找梅小苹喝个茶。
想想,赵子昂也许不是那么糟糕差劲的人。他长得是不怎么英俊,除了身材高大一点,没什么亮眼之处,又老是冷着一张脸,更不可亲。不过,嗯……他也许真的没有那么差劲……哎哎!不过才允许她洗浴,她就心软了,可真没出息。
不管怎么说,能洗浴还是好的。以前哪会觉得洗浴是如此舒服的事,只觉得天天洗,麻烦死了。刷牙洗脸也是。还有「大大小小」的时候——啊!她真怀念那抽水马桶!
运气真是不好,池子外有几个丫头看着,不让她进去。应如意低声下气,道:
「二爷允许我在池子洗浴的。」
「怎么可能!」丫头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妳甭想骗人,二爷怎么可能允许下人在池子洗浴。这玉池是夫人跟奶奶才能用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妳也配吗?」
「可是,二爷真的答应我了。要不,妳们去问问二爷。」应如意辩道。
「问二爷!?」丫头有点儿恼。「妳这人真狡猾,明知道二爷不许我们上院子里去,还要我们去问二爷。」
「可是——」
「妳快走!」一个丫头上前推她。
「妳们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春桃与冬梅不巧经过,两人手上各捧着一个锦盒。
「春桃姐,冬梅姐。」丫头们见是她们两人,态度丕变,恭敬道:「是这样的,这应如意好不要脸,居然想到这池子洗浴,还骗我们是二爷应允她来的。」
「是啊,春桃姐,冬梅姐。二爷怎么可能会答允。论身分、论地位,除了三夫人与奶奶之外,在这府里就数春桃姐与冬梅姐最有资格用这池子。可春桃姐跟冬梅姐妳们俩都没能用这池子,这应如意竟有脸说是二爷允许她来的。」
「好了,别再说了,我们都明白了。」春桃比个手势,转向应如意。「怎么又是妳,如意,净是惹祸。」
「欸,春桃,冬梅。」应如意咧嘴笑,遇到冬梅一个冷眼。
「好一阵子没见着妳了,一碰着就有事。」她惹的那些祸,府里上下没人不知晓,尤其上回被二爷扛回府里那件事,更不知是又闯了什么祸惹得二爷那般震怒。
「呃,我……那个——」又不是她故意的,明明是赵子昂答允她,她们不信,她有什么办法。
「真的是二爷答允妳到玉池洗浴的吗?」冬梅诘问。口气很不好,压根儿不相信她。
「当然是真的。」冬梅打开始便不喜欢她,她也不指望冬梅相信她的话。
「妳这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去问二爷,可口说无凭,又不能随便放妳进去。」
「就是嘛。冬梅姐说得对。」丫头附和。
哎哎!洗个澡都这么麻烦,风波这么多。
「好吧,我走就是了。」算了,她也懒得争了,再纠缠下去,又惊动其他人,更没意思。
她掉头走开,也懒得再理春桃与冬梅,无精打采地回到北院。不料,赵子昂竟还在院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张冷肃的脸难得的露出点意外,挑了下眉。
她去了尚不到半炷香的时候,怎么如此快就回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改变主意不想洗了。」
聪明的赵子昂稍微猜想便知是怎么回事。眼色略沉,沉声道:「跟我来吧。」朝外走去。
「等等,二爷——」应如意一急,拉住他手臂。
赵子昂顿一下,才缓缓回头,目光落在她拉住他的手上。应如意尚未察觉有何不对,也没放手,自顾道:
「我改变主意了,不洗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压根儿没进过她的脑袋。
「妳——」赵子昂蹙眉。
终于,应如意头一低,察觉到,放开手道:「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不过,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男女肌肤相触竟「没什么」?赵子昂眸子一冷,神态冷起来。
「二爷生气了?」瞧他脸色不对,应如意以为又惹到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也无意冒犯二爷,只是一时没想到那么多,便拉住了二爷。」
她想的竟是这个?她毫不在意吗?
「我问妳,」赵子昂沉脸问道:「妳皆若这般,随便便拉住陌生汉子吗?」
问得应如意一愣,有点不解。「当然也不是随便,可碰个手也没什么,再说,二爷也不是陌生人,朋友间握手或搂抱什么的很平常。」
赵子昂眸光更冷,甚至多了鄙夷嫌恶。应如意先还纳闷下解,望着他片刻,心头蓦然一闪,霎时恍悟。她竟忘了她是在什么石器时代!
解释不清,她干脆掉头走开。赵子昂一把按住她肩头,将她扳回身。微愠道:「我准许妳离开了吗?」
只许他碰她,就不许她碰他——应如意瞅瞅他按住她肩的手,瞅着他,道:「是是,奴婢太放肆了,是奴婢的错。」
「妳——」这声「奴婢」,不知为何,突然令他觉得刺耳。
他盯着她一会,目光忽然一缩,推开她,掉头大步走开。
第八章
「彩云……妳要去哪里?彩云……不要……别离开我……彩云……彩……」
夜半时分,赵府一片幽暗,四下寂静,只几许虫鸣的唧叫声。忽地,「去云轩」中传出一声惊叫,赵子昂满额大汗,蓦然惊起。
「二爷!」从云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我没事,退下。」
睡在外床的应如意坐起来,揉着眼,一脸惺忪。
「给我水。」
外床旁摆了个小桌,上头摆了水跟水杯,方便赵子昂半夜醒转口渴时好伺候他喝水。
「水呢?」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转头一看,房内虽然幽暗,借着窗外泄进的少许月光,隐隐可见应如意闭着双眼坐在那儿,一脸惺忪迷糊。
「水……唔,我想喝水……」根本未清醒。
赵子昂索性探身出去,自己取水。
「喂。」喊了应如意一声。
「唔……」应如意睡迷糊了,睁了睁眼,又闭上,人到魂未到,喃喃道:「我要喝水……」
「哪。」赵子昂大发慈悲,将水递给她。
应如意动一下,也只一下,根本还在梦游。赵子昂索性抓起她的手去拿水杯。可她拿不稳,他略松手,她的手便垂下去。
「这家伙。」赵子昂蹙眉,索性将水杯举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几口水。
杯里还剩了大半的水,他犹豫一下,仰头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
「哪。」他伸手递出空水杯。忽然想起,转头一瞧,果然,应如意已倒头睡去。
他就近将杯子搁在枕旁,几乎睁眼到天亮。
隔日清晨,他睁眼瞧见水杯,怔了一下,拿起水杯,若有所思把量着。一整日,他将自己关在「停云阁」里,几回应如意送饭送茶进去,他只望着她,若有所思。
当日夜里,到半夜他又呓语惊醒。应如意同样醒起揉眼,同样惺忪迷糊,神魂尚在梦游。
然后,他又喂她喝水,又将水杯剩下的水一仰而尽,依然睁眼难眠。床榻旁传来应如意平稳的呼息声,如庙里经声,竟有种定心的祥和感。赵子昂合上眼,听着应如意一吸一呼的呼息声,不知觉进入睡梦中。
如此过了数日,赵子昂夜半惊醒着的时刻越来越短,渐渐亦不再呓语,醒后也能够极快再入睡。
应如意浑然末觉,只觉得近日赵子昂总用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瞧着她。赵子昂也肯放她出北院,在府里遛达,可还不许她随意出府便是。
这日,听得严仲卿带着新婚妻子一家回京,并带他们见过各大爷了,应如意心中几分不是滋味,独自蹲在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拔着草。
「如意姑娘。」从云忽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