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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意 page 10 作者:林如是

  「你——你——」激得她脸儿一阵红。「赵子昂,你是什么意思!」也不叫「二爷」、不称「您」、不自称「奴婢」了,干脆连名带姓叫喊出对他的不满。

  赵子昂剑眉一扬,抬起眸盯住她。意外的,竟没发怒,而任由她。从云淡淡望应如意一眼,眸里若有所思,很快又一副无表情。

  「坐下。」赵子昂命令。

  「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吗?」她不是要个性,她只是很生气,不情愿听他的。

  「我叫妳做什么,妳就得做什么。」声音冷静无起伏,手势一扬,硬将她按坐下去。

  「你——」太过分了!应如意气愤不已,满脸胀得通红。

  「把饭菜吃了。」他又命令。

  她偏不吃,狠狠甩开脸。

  「还是,妳要我喂妳吃?」他丢下筷子,拿起饭匙。

  此举更惹应如意反感,怒瞪他,嘴巴闭得紧紧,不肯妥协。

  「吃是不吃?」一个倔强的丫头罢了,不听从主子的话,就该责罚。

  应如意仍怒视着他。赵子昂眸子冷光一敛,伸指捏住她脸颊,用力一捏,硬逼她张开嘴;另手捏了一小团饭,硬塞进她嘴里。

  「唔——」应如意挣扎着,又气又愤恼。感到赵子昂手指在她嘴边,不假思索,狠狠咬了下去。

  啊!?赵子昂浑身一震,一瞬间失了神,惊盯着应如意。

  牙齿咬啮间,一阵疼痛,却更另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直袭他心口,麻栗发颤,心悬荡在高处似,失重无力,又甘又麻又疼楚,身子无法控制猛然一震。

  他硬将手抽出,指上半圈牙印渗着血丝,他看也不看,吃人似直瞪着应如意。

  「瞪我干么?是你自己太过分了……」应如意为自己找着借口脱罪。

  赵子昂动也不动瞪着她。忽地,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应如意不由得几分忐忑。她也没咬得太用力——呃,好吧,是有那么点。可赵子昂先欺人太甚,她气不过,所以才……啊,总之就是祸不单行,又惹火他了,这下赵子昂更不会放过她了——

  只盼他干脆一点,将她撵出府算了。她正可去找小红,想办法回她文明的世纪。这不开化的石器时代实在令人难耐。吃喝拉撒都不方便,连洗个澡洗个头发都麻烦透了!

  什么「天女」、什么「神之女」,在这古董时代她简直一无是处!不会炊煮、不会女红、不会刺绣,干粗活又不顶用,光识字却看不懂那劳什子文言文,不会做诗不会写词,更不懂做文章——总之,就是无一用处,连当婢女都被嫌笨拙。正值大好双十年华,却被嫌大龄;明媚鲜丽却被嫌长得丑,一脸大嘴大眼粗眉高鼻不够婉约——什么跟什么!

  啊!她发誓!她发誓——她颓然驼下身。都发誓几回了?这辈子就算再也不看那劳什子言情小说,也无济于事。

  唉唉,命运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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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心中连连咒骂了三声「岂有此理」,边骂边捶门,还是没有用处,书阁门文风不动,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动如泰山,不动就是不动。

  太过分了,把她跟只猫狗关在这里算什么?越想应如意越是不满气愤,又用力捶了门几下,甚至提脚踢了门两下。

  「哎哟!」一阵吃痛,抱着脚跳起来。

  可恶的赵子昂命人将她丢在这书阁便不闻不问,她已经两日没看到他,连从云亦没出现过。婆子按时送饭给她,可问什么都摇头不睬她。又是两天没洗浴,拉撒都在一个便盆了,臭都臭死了,说说,这还美得起来、香喷得起来吗?

  气死人了!她随手抓起本线书丢到地上。惹火她,她干脆把书都撕了。呃,真要把书撕了,她一定吃不完兜着走——个性是不能要的。到目前为止,她顶多只是顶撞几句,是以赵大二爷尚能容忍,若真不知好歹,那就自讨苦吃了。都说红颜命薄不是吗?个性美少女那一套在这种讲求出身门户与等级的石器时代是行不通的,只是死得更难看。

  吁口气,将书捡起来,从书页中忽而飘下一薄纸笺。

  「停云阁上倚西窗,夕阳尽处彩云归。」上头有诗句,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的手迹。诗句陈腐,似乎写诗的人并不在意,只是藉而抒发心情。

  停云阁?应如意皱皱鼻,将书摆回去。书阁里些许书,她无聊得试着看看书打发时间,可没一本看得下,那些文言绉绉的东西简直如天书。

  哎哎,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不但是生活方式的冲击、实质的不便,心里的落差在在令人郁闷。

  喀嚓一声,书阁门开条小缝,婆子送饭来了。应如意抢飞过去,试图撞开门,叫道:「等等!二爷呢?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妳快放手,要不,夹伤了手,我可不管。」

  「二爷呢?快放我出去!」

  婆子不耐,没好气道:「二爷昨儿个一早便出府了。」

  「出府了?」应如意一愣。「那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婆子趁她发楞,「碰」地将门关上,从外头扣住门。

  那个赵子昂居然把她丢在书阁里就出府了,这这这——那混蛋家伙!这府上下,恐怕没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也不会关心在乎吧——呃,也许藕生会吧。

  她气得饭也不吃,踱来踱去,几回踱到窗边,蓦地眼神一亮,跑到窗前,使力试图推开门窗。

  笨哦!她怎么一直没想到!

  果然,西首靠园子的这道窗没扣上。临窗有棵树,枝梗几乎触到窗旁;阁窗离地怕不有十数尺。

  她望望地上,又瞧瞧大树枝干,伸手探了探。应该没问题才对。想当年,在他们乡下老家村子,说起爬树这回事,她应如意认第二,没人好意思争第一。

  「嘿嘿……」她发出得意的怪笑声,作势欲爬上窗,想起什么,又旋身跑回门处,将婆子才送来的饭菜快速扒入口。

  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干活啊!

  赵子昂约莫真的不在,平时就显得萧条的北院,这会儿静得跟废墟一样,一路不见半个仆从或婆子。幸好,赵子昂阴阳怪气又怪癖,这院里也没有其他丫头,真是天助她也。

  哪知,方才溜出了北院,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嘴里念念有词的拦路而来。

  「在哪里,在哪里——」老头嘴里不断念着,形色匆匆,与应如意错身而过,突而住脚回身大声喊道:「妳——站住!」

  吓了应如意一跳,脖子一僵,同手同脚转身过去。

  「你叫我?」不会那么巧,刚脱逃便被识破逮到吧?她不识这个老头呀!

  老头匆匆跑向她。「妳妳——刚从这院里出来?」

  「是……是啊……」只能硬着头皮。

  「太好了!」老头一把拉住她。「快带我去找人。叫如意的丫头是在二爷院里是吧?我上三爷那儿找人,说是到二爷这里来了。唉,这几日忙死我了,府里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快,快!带我去找人!」拖着应如意往回走。

  找她的?应如意楞楞道:「你找我做什么?」

  老头蓦地停住脚步。「妳就是如意丫头?太好了,跟我来!」不由分说,转个向又莫名其妙地拉着应如意往回走。

  「欸,欸,老头,你别拉着我!你是谁?找我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应如意呱呱叫。

  「跟我来就是。」老头只顾拖着她走。

  一路将她拖到帐房才放手。帐房里只有一名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在,见着老头,起身道:「找到人了吗?严伯。」

  「找到了,找到了。」老头指指应如意。

  那名儒雅男子转向应如意,温文一笑,有些腼腆。「妳就是应姑娘?」

  应如意连忙闻闻身上有无臭味。两日没洗浴了,都可腌起来。

  「你是谁?你们拉我来这里做什么?」不禁放柔了声调、压低了嗓子。那名男子不只儒雅温文,而且清俊柔和、谈吐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很是舒服。

  不由得又多看他一眼,再一眼,对他有几分好感。

  「那是我内侄,妳叫他仲卿便可以。」老头道:「妳懂看帐是吧?那亦会算帐喽?」

  「欸,是懂一点……」

  「太好了!」不等她将话说完,老头子便将她拉到里头,挨着严仲卿座旁,迭声道:「帐房里正缺人手呢!原本还有三四名帮手的,但不知怎地,数日前竟相继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这几日田庄上佃户缴粮缴租,正是最忙的时候,偏生在这时候给我倒下,真是急死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找着了妳——快!快点帮忙!事情多得很,不快点的话会做不完。」

  说半天,应如意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听得严仲卿说道:「说来惭愧,应姑娘瞧出有误的月钱例帐是我核的。事情太多了,忙中出错,实是不该。」

  「啊,请别这么说。」清俊的脸容,怎么看怎么都令人心多跳两下。应如意又贪看他一眼。有这般的情郎多美好……

  别说他开口要她帮忙,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呃,总之,那个,反正是举手之劳。嗯,帐房管事说他是他的内侄,那么就是亲戚了。连忙堆起笑,放柔嗓子,咬文嚼字道:

  「严管事,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请尽管吩咐。严公子,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严仲卿连忙道:「姑娘如此称呼,折煞我了,叫我仲卿便可。」

  「那你也别喊我『姑娘』、『姑娘』地,直接唤我名字便可以。」

  「嗯,那我就失礼了,如意。」严仲卿温温一笑,倒也不迂腐。

  「好了,开始干活吧。」严管事将一迭帐册「啪」地放在应如意座前桌上。

  「对了,」严仲卿说道:「严伯,方才赵总管来过,有事找您。」

  「赵总管?」话声才落,赵总管匆匆进了帐房,仍垂着一对八字斜眉,就算不苦看起来也一副苦瓜脸。

  「严老大,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总算——啊……」进了帐房,劈头就说个不停,待抬眼忽见到应如意,惊诧一声,叫道:「妳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应如意傻傻回道。

  「正好,」过去一把拉起应如意,连珠炮似自顾说个不停。「我正需要个丫头出府一趟。三夫人交代要『翠玉堂』的胭脂水粉,另外,『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小翠有事走不开,可胭脂水粉的,府里那些婆子粗汉哪成得了事,春桃、冬梅两个大丫头虽顶事,可总是赵府有身分的丫头,不好随便抛头露面。正好,我看妳闲得很,出府跑一趟。记得,是『翠玉堂』的胭脂水粉,跟『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要十册,别记错了。我看妳楞头楞脑的,可别搞错了。快去快回,别拖拖拉拉的。」

  反正她一副头好壮壮是吧?抓她做苦力、抛头露面都不打紧。不过,看样子赵总管似乎并不知赵子昂囚禁她的事。应如意胆子大了一点,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府,这下正好。

  「等等。」老帐房嚷嚷。「赵总管,你别一把就将人拉走,我这儿正等着用人呢。」

  「这丫头懂什么?」赵总管睨睨应如意。

  「她懂的可多。你快快放人,另外找个丫头去吧。」老帐房随口夸大,只想留人。

  「让她快去快回,不会碍事的。」其他小丫头又不识字,不顶事,这死丫头反正闲得很,不差她差谁,正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严仲卿道:「我也一道去好了。」

  「仲卿,你在胡说什么!」这节骨眼,他也去了,那这堆小山也似的帐册怎么办呀。老帐房自是瞪眼。

  「『翠玉堂』与『商印斋』两店相距虽不远,可小说本新出市,这会儿商印斋那里必聚集许多士子,恐得耽搁许多时候。我也一道去,分头办事,可以省不少功夫,再说十册小说本不轻,如意一人哪拿得动。」

  「啊,随便怎么都好,只要给我快去快回便成。」赵总管挥个手,怎么都行。

  想想也有道理,老帐房勉强答应。「那就快去快回。这些帐不快核清不行。」

  「知道了,严伯,我跟如意会尽快赶回来。」

  「啊,可是……」应如意不由得一急。她打算出了府便偷溜走人,严仲卿跟着去,岂不坏了她计画。不过……唔……她瞅瞅那清俊的面容。俊逸清雅的男子相伴,人生一大快事,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走吧。」严仲卿对她温温一笑。

  「啊,嗯。」一笑,应如意魂被勾了,掉了半缕。

  「翠玉堂」与「商印斋」位在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一路人群熙来攘往,街集热闹得令人看得眼花撩乱。应如意与严仲卿边走边谈天说笑,心情好不快活,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妳上京寻亲不遇,经由旻婆介绍进赵府,是吗?如意。」严仲卿问道。

  「呃,是啊。」算是吧。「不过,小红——我是说好心收留我的姑娘,小红待我不错,帮了我大忙。」也不能忘了小红的恩情。

  「说得极是。在我能自立之前,我双亲便相继亡故,全仗严伯扶养我成人,待我如子,又引荐我进赵府,他的大恩大德我是不敢稍忘。」

  「这么说,严管事可真真是个好人。」

  严仲卿微微一笑。「我在赵府里也见过不少人,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投契的人,可我今日初见妳,不知怎地,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啊?他的意思是……

  心儿不禁一跳,可抬眼瞧,他脸上笑容依旧温温,神态清朗,并不见暧昧不明之色。应如意心中费疑猜,可也不好问明。含蓄啊含蓄,做着姿态,含蓄道:

  「是呀,我刚见你,也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跟你说话感觉很舒服,好似相识多年的故友。」

  严仲卿又是一笑。「果然如藕生所言,妳是个温婉、容易相处,又令人喜欢的人。」

  「藕生?」应如意一愣。「你与藕生相识?」

  「方识不久。一聊之下方明白藕生与我竟是同乡,感觉多了一分亲。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受责,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提起藕生,严仲卿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神情亦未改变。应如意觑他一眼,试探道:

  「呃,你跟藕生……你——」

  猛不防一阵马蹄跶跶声响,前方一匹快马竟向着他们快驰而来。

  「小心!」严仲卿背身欲掩护应如意。

  只觉一股劲风刮至,沙石飞刮而起,将他摔开一旁。但听得马背上男子怒声咆哮道:

  「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

  将应如意拦腰劫上马背,策马奔驰而去。

  第七章

  掌灯时分,赵府各国各院灯火通明,惟独北院里灯火不灿,「去云轩」里更是幽微,几乎暗不见光。婆子与家丁们蹑手蹑脚、探头探脑,不时面面相觑,噤声不敢多言,偶尔说上一句话,也是压低嗓子,深怕惊着什么似。又不时对「停云阁」的方向投去一眼,交换个眼色又噤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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