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名身形纤细、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动作优雅地从轿子里走出时,宫玄靖激动地瞪大了双眼,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分,是朱梦清,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朱梦清啊!
朱小姐,是我,是我宫玄靖,和你订下亲事、两个月后就要娶你过门的宫玄靖啊!你看到我了吗?我就在这里啊!求求你转过头看向这里,只要一下子就好,你就会发现我了!
宫玄靖在心中呐喊着,在内心不断祈求着朱小姐或者是朱夫人,能在经过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存在,但他的希望却完全落空了,朱梦清从离开轿子后,就走在朱夫人的旁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更别说是转头看向这里了。
不,不要就这样离开,快点发现我啊!宫玄靖越看越焦急,眼看朱小姐和朱夫人已经踏上石阶,很快就要进入朱府了,他一时之间气血翻腾,想都不想,使尽力气、低头用力向前一撞,成功地将身前的护卫撞开了几寸,跟着趁后面的护卫来不及反应、错愕松开手的瞬间,恶狠狠地朝对方的掌心用力咬了下去,然后把握住时间,大声喊道:“朱梦清。”
就在宫玄靖呐喊出未婚妻名字的瞬间,他又惊又喜地发现,明明已经走到门边的朱小姐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迟疑地转身回头,清丽脸庞上那双美丽的眼瞳,下意识地往宫玄靖的方向看了过来,眼里似乎有着迷惘和困惑……
“朱——”宫玄靖连喊出第二次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颈部被人用力一击,跟着他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你没资格进朱府!
宫玄靖,你连宫家的产业都保不住,老夫怎么能放心将女儿交给你呢?
玄靖,你啊你,船沉了、货也全都没了,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怎么对得起宫家的列祖列宗啊?
对不起,爹爹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公子,你还是忘了我,另择良缘吧!
“不,不要,不可以。”宫玄靖大叫一声,跟着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正当宫玄靖庆幸刚才的一切只是噩梦的时候,他跟着发现到自己居然倒在朱府旁边的暗巷。
他这时候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啧,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该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宫玄靖一边抚摸着脖子,一边喃喃自语。
原以为可以在朱府得到帮助,想不到自己居然连朱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连区区的朱府护卫,都能以一种嫌恶的语气,说出他没有资格进朱府的浑话?
难道……货船翻覆、宫家商行出现危机的消息,已经传到朱老爷的耳中?所以他不但对婚事反悔了,还刻意找了两个强壮的家丁堵在门口,企图羞辱自己,好让自己尽早死心?
“……”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自己出事了、垮了,所以朱家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他撇清关系了,偏偏自己像个蠢蛋似的,还送上门让人羞辱。
宫玄靖开口想笑,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干涩的单音,他将双拳握得死紧,身子甚至激动得微微颤抖着,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宫玄靖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朱府两扇大门,不由得想起去年受到朱老爷热情款待的情景,想起朱夫人慈祥的脸庞、朱小姐含羞带怯的美丽。下一刻,脑海里又浮现出朱府蛮横的护卫,朱老爷、朱夫人对他的嫌弃,还有朱小姐明明看到了自己,却选择视而不见的漠然……
“好啊!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你们朱家人的真面目。”宫玄靖一颗心又闷又痛,缓缓自暗巷里走出,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说着。
当宫玄靖踩着沉重、失落的脚步再次走近朱府的时候,他又看见那两名高大的护卫,以一种傲慢的姿态捍卫在门口,要笑不笑地凝视着他。
虽然早已经决定了要死心离开,但一看到那两人的模样,宫玄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冒出一把火。
“你们……”正当宫玄靖忍不住想上前再次理论的时候,一颗小石头突然“咚”的一声砸到了他的后脑杓。
“好痛。”宫玄靖轻呼一声,一转头,就看到身后的暗巷里,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蛋。
“喂,傻子,别再过去啦,你斗不过他们的。”虽然对方将嗓音刻意压低了,但还是清楚、顺利的传到了宫玄靖的耳里。
“可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宫玄靖忍不住抱怨。
“硬碰硬对你没好处,你难道还想被他们一拳打出来,躺在破巷子里昏睡几个时辰吗?”劝告的声音多了一丝抱怨。“既然你这么蠢,那我也无话可说。”
虽然对方语带讽刺,但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宫玄靖想了想,最后决定不再逞强,他有些沮丧地缓步走回暗巷,然后重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嘻,看起来你还不算太笨嘛!”清亮的嗓音自宫玄靖的头上响起,后者不是很有兴趣地抬头,在略微昏暗的夜色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见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灿亮眼睛。
“你是谁?”宫玄靖不是很有兴趣地问。
“我?不就是好心提醒你、让你少挨顿拳头的好人吗?”对方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白牙。
“哼!听你说得这么有经验,难道你也吃过他们的苦头?”宫玄靖冷嗤一声,双眼扫过对方纤细的身形和打扮,推测对方是在附近讨生活的小乞儿,才会对朱府的护卫如此熟悉。
“我?他们可没本事抓到我,我习惯在附近讨东西吃,当然听过他们的恶名。”小乞儿轻哼一声,显得十分得意。“不过像你刚才的情景我倒是看了好几次,这位大哥你运气算是好的呢!上回啊!是我亲眼看见有一个人想硬闯朱府,结果被那两个大块头修理得可厉害了,最后那个倒霉鬼浑身上下找不着一根完整的骨头,被丢下石阶的时候说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啊!几乎是不成人形,简直……比一块死肉还不如呢!”
见少年乞儿说得如此残忍,宫玄靖忍不住皱眉道:“那两个家伙居然如此嚣张,难道他们眼里已经没有王法了吗?”
“哎,这位大哥你肯定是外地来的吧?”少年乞儿摇摇头,悠悠叹息。“朱老爷和新上任的县令是好朋友,你刚才见到的那两个护卫,还是县令派给朱老爷的随从呢!”
“……”宫玄靖闻言,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嘛!”少年乞儿伸手拍拍宫玄靖的肩膀算是打气,语气轻松地道:“那两个家伙就像是朱府的看门狗,只要你不上朱府,狗儿就咬不到你,有什么好怕的?别担心、别担心,放轻松一点。”
换句话说,只要有那两名护卫的存在,自己就算要上门和朱老爷理论也不可能了,宫玄靖听完少年乞儿的解释,心里非但没能释怀,反而更沮丧了。
“对了,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这么想进朱府呢?”明明是陌生人,但这少年似乎一点也不怕生,甚至十分亲热地挨着宫玄靖坐了下来。
“我……”宫玄靖正想开口解释,但随即又想到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又何必对一个陌生人吐苦水呢!“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说的。”
少年见他不想说,也没多问什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开口问道:“对了,那你现在想怎么办?该不会想一辈子坐在这里吧?”
“嗄?”宫玄靖抬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当初进广陵县,不过是想上朱府借些盘缠返京,但现在连朱家门都进不了,而自己依旧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看来你暂时没地方去。”少年乞儿笑了笑,十分友善地伸出手道:“没关系,不如上我的地方坐坐吧!”
“你的地方?”宫玄靖有些错愕地抬起眼,他不是小乞儿吗?没想到还有住的地方?莫非自己真误会他了?
“怎么?不肯赏脸?”少年插腰,有种被人轻视的不悦。
“不,我只是……”宫玄靖顿了顿,这才开口坦承。“突然有些感慨罢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广陵县这个地方,应该熟悉、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一夕之间变了嘴脸,而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你却对我毫不吝啬,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啊!”
“别想这么多。”少年再次朝宫玄靖的肩头用力一拍,绽放大大的笑容说道:“相逢就是有缘,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第三章
破庙里,气氛温馨而平静。
持续散发着温暖的柴火,简单的生蔬野果,再配上微微烤过的香酥野兔,不但抚慰了宫玄靖疲惫受挫的身心,也让他对白霜儿卸下心防。
不知不觉他将她当成倾诉的对象,将过去这一段日子发生的遭遇,包括货船沉没、赶路回京,落水后盘缠尽失,还有方才在朱家遭到羞辱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哇,宫大哥,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倒霉啊!”白霜儿听完后点头,喃喃自语。“原来你是和朱家小姐定了亲事心里忘不了她,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朱家的人无情无义,我……我真是……”心里虽然气恼,却一时之间也吐不出什么难听的咒骂话语,宫玄靖最后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怎么样?说啊!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来想办法嘛!”白霜儿听得专心,仰着脸往宫玄靖旁边又凑近一些,语气十分认真地追问:“宫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想进朱家?想见朱老爷还有你的朱小姐?”
宫玄靖回望白霜儿那张年轻单纯的脸庞,摇摇头露出苦笑道:“就算我真见到了朱老爷,又能和他说什么呢?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和朱家争论呢?”
货船沉没、商行即将陷入危机,这些全是不争的事实,朱家就算想毁婚,那也是人之常情,实在怪不了任何人,现在的自己,连宫家的产业能不能顺利守住都没把握,更别说是允诺朱小姐幸福了。
“那现在呢?你现在想怎么做?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情?”白霜儿不放弃地再问,见宫玄靖困惑地抬眼,她开口解释道:“之前你为了赶路,连路塌了、桥断了都不愿意放弃,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涉水闯过去,这表示宫大哥心里面一定有很在意、很坚持的事情,你才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宫玄靖一怔。确实,当时的自己一心只想着赶回京城,不断在心中自我提醒,绝对不能放弃,不能让爹交给他的商行就这么毁了,因此他把客栈伙计的警告抛诸脑后,甚至做出强行渡河的决定。
如今被困在广陵县,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朱家人又不肯帮忙,在没钱租马车、只能步行的情况下,就算他真能回到京城,一切也太迟了。
“我当初急着赶路,不过是想早点回到商行,趁船难的消息还没传回京城,多筹些银子周转,看能不能度过商行的危机。”宫玄靖语气苦闷的低语。“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太迟了。”
“所以,宫大哥你想回家?”白霜儿对什么商行、周转的事情一窍不通,却从宫玄靖口中听到好几次“回商行”,于是自行研究出结论。“说得也是,你遇到这么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心里一定想快点赶回家、看看你的家人吧?!对了,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们现在一定很担心你吧!”
“我的爹娘都已经过世了,我在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我叔叔一个人。”宫玄靖一想到自己的叔叔,一双浓眉蹙得更紧了。
虽说他爹在世的时候,认定了自己的弟弟是个不学无术、凡事喜欢投机取巧的人,但对他来说,叔叔是亲人,而且也算不上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现在商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此刻一定毫无头绪、手忙脚乱吧!
“喔。”白霜儿点点头,像是要安慰他、又像是在自我嘲弄地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叔叔……”
“不成,就算来不及了,我还是得赶回去。”宫玄靖“刷”一声站起。不能将所有的责任扔给叔叔承担,祸是他自己闯的,不论如何也应该由他来承受。
“宫大哥你要回京?我和你一起回去。”白霜儿的小脸染上兴奋的晕红,自告奋勇地开口。“广陵县这地方我早就待腻了,我听人说京城又热闹又漂亮,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和宫大哥一起回去,顺便开开眼界,你说好不好?”
“你?”宫玄靖直觉地觉得不妥,这小姑娘未免太天真单纯了吧?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居然想和自己一起回京?
“不行吗?”灵动的黑眼瞬间染上一层哀光,小脸随即露出自怨自艾的模样。“算了,我早该明白的,宫大哥你只是因为一时遇难、模样看起来狼狈了一些,和我这从小没爹没娘的小乞儿身分不同,自然不想让我跟在身边。”
“不,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宫玄靖连忙摆手解释,表情认真地解释:“只是……我身上真的连一点盘缠都不剩,连自己要回京都困难重重,如果又多了一个你,岂不是难上加难?”
“就是因为你身上连盘缠都没有,才更需要让我跟着啊!”白霜儿十分自信地挺起纤细的肩膀,见宫玄靖还是一脸困惑,她指着地上尚未熄灭的柴火,嘟着嘴抗辩道:“宫大哥,不是小妹我看不起你,但是你会生火吗?你知道怎么分辨可以吃的果子、或者是有毒的果子吗?还是,你曾经亲手设过陷阱抓过野兔吗?”
白霜儿几个直接的问题,将宫玄靖问得哑口无言,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确实,食衣住行这些事在过去从来不是问题,但对现在亟欲返家的他来说,却是最严重的问题。
“宫大哥你可别生我的气,我绝对不是在嘲笑你,只是就事论事。”白霜儿十分豪气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是好人家的公子爷,而我从小就是一个弃婴,早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瞧,我把自己照顾得挺不错的,对吧?你急着返家,而我正好想上京城开开眼界,两个人一起走、彼此照应不好吗?”
宫玄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迷惘地注视着这个打从进入广陵县后,唯一对自己示出善意的小姑娘。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的居然是住在破庙里的小乞儿。或许,这是上苍同情他,特别赐下的另外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