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没多问,却纳闷什么人会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他?管牧东走到店门口接听,把嗓音放低。「光哥,什么事?」
「只有你能做的事。能出来吗?」
果然是老状况。「对方不愿意去医院吗?」
「嗯,他不知道听哪个兄弟说,我们有个医生专门处理这种状况,就不肯去了。这小子怕家里知道,说他老头会断绝他的经济来源。我不勉强你,你不想做就算了。」
「……你们在哪里?」要不是欠过光哥人情,他实在不想再插手这种事。
「在你的医院外面。」
「你们先进去等,给我二十分钟,我跟朋友在外面,先送她回家。」
「好。」光哥意味深长地道:「其实这个人,你也见过,来了就知道。」
管牧东结束通话,回到座位,歉然对湛心伦道:「我得走了,有个饲主家里的狗生病,半夜一直吐,我过去医院看看。」
「喔?那你赶快去吧,这些没吃完的就包回去好了。」
她清澈眼眸望着他,没有丝毫怀疑,让他有罪恶感,一瞬间想告诉她真正原因。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一任女友,她们光是知道他身上布满刺青就怕了,她呢?她不在意刺青,也能不在意他和黑道朋友牵扯不清吗?他不敢对她说,也懊悔了,何必答应呢?光哥也说他能拒绝的,也许到了他该拒绝的时候……
他拧眉,不愿意去,不自觉流露出不乐意的表情。
湛心伦却以为他不想中断约会去工作,于是鼓励他。「去吧,那个人的狗生病了,一定很焦急,只能靠你了。换作是枸杞半夜生病,你能帮它治疗,我也会很感激的。」
「我想枸杞只要狠狠咬我一口,马上什么病都好了。」
她笑了。「有我在,它咬不到你的。」
管牧东请店家将剩余的餐点装袋,店家夫妇笑容灿烂地和他们道别,然后他开车送湛心伦回家。
她坐在车里,看窗外路灯寂静,街景倒退。就这样分开了吗?才刚刚确认彼此心意,她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和他再多聊一下。
她问:「那只狗是什么毛病?」
「呃,光听主人在电话里形容,我也没办法判断,可能只是小问题。」管牧东谨慎地回答。
「帮它治疗会很久吗?」
「应该不会,情况不严重的话,给个针剂就好。」
「嗯。那……」说吧,又不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也许我可以陪你过去?」
他瞥她一眼,已猜到她心思。「你想跟我在一起?」
她脸蛋发热,装矜持。「只是提议而已,反正我还不太想睡。」
「不行,你该睡了。」他也舍不得送她回去,但不可能让她跟去兽医院,因为他要治疗的不是狗。「不想睡也得睡,才不会像昨天早上那样憔悴,脸色很糟糕。」
「很丑对不对?」她下意识地摸摸脸颊。
「不会,是我看了会心疼。」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将她搂进怀里。「你好好睡,养足精神,再来约会——」她忽然大叫一声,吓他一跳。「怎么?」
「我们刚才在那家店里……老板他们都看到了……」她耳根红透。
他大笑。「你现在才想到吗?你啊,有时候反应快得让我招架不住,有时候又迟钝得可以……」他在她耳边低语:「可爱得让我想一口吃掉。」
她听了害羞,撇头看窗外,身体软绵绵地一阵热。
他送她到她家门口。「乖乖睡,记得要梦到我。」
他的语气好像对孩子说话,她不喜欢被当成孩子,可是他说的,教她只有被呵护的甜蜜。
她回到房间,换上睡衣,坐在床上,月光透窗,满室明亮的静谧。她曾经喜欢在睡前享受独自一人的宁静,可是今晚,宁静变成孤单,提醒她,他不在身边。
她自诩为独立坚强的女性,工作与生活都有计划,日子忙碌充实,但工作可以填满生活,满足不了心,心想要的,是与另一颗心,交心。
他是一道活水,滋润她沉寂的心,唤醒爱情的记忆,那些美好与快乐,和他欢笑过,瞬间便上了瘾,堕落进爱里。
她有点怕,会不会陷入太快了?是不是孤单久了,太容易被感动?少年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她痛过哭过也深深懊悔过,不再天真了,她要谨慎,要仔细考虑,要更了解他,不能冲动……
睡在她枕上的枸杞醒了,爬过来撒娇磨蹭,突然「喵」地一声大叫,声音很愤怒。
「怎么了?」她抱起爱猫,爱猫反常地挣扎,不肯让她抱。
有敌人的味道!枸杞警戒。有那个臭医生的味道!
「你闻到管医师的味道是不是?」八成是,她好笑。「以后你会常常见到他,因为……我跟他交往了。」
什么?!不要!枸杞惨叫。不要不要不要喵喵喵喵呜——「小声点,你会把大家吵醒的。」她抱着爱猫,躺下来,该睡了,可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地板上的月光,毫无睡意。
他到医院了没?希望那只生病的狗不会让他太麻烦,他要她别熬夜,她也希望他别熬夜,熬夜伤身……不知道他的刺青状况有多糟糕?她去查看看除掉刺青的手术,也许有什么不痛的方式……
想着他,她渐渐恍惚,睡着了。
管牧东驱车前往兽医院,在凌晨三点钟到达医院门口。
四下无人,他还是先注意一下附近有没有警察,才闪进屋里。
屋里有七、八个人,人人安静,光哥坐在窗边,看见他进来,点个头,指向坐在屋角、低低申吟的年轻人。「就是他了。」
管牧东望过去,对方也正好抬起头来,目光交会,他笑了。「是你啊!」真巧,竟然是昨天早上找湛心伦麻烦的小混混。
「你笑屁啊?!」年轻人咆哮,招来众人瞪他,他马上像缺水的叶子般萎缩,没办法,在场众人中他辈分最小。
第6章(2)
光哥道:「他就是我们的医生。」
「他?!」年轻人惊疑不定,想起拿到的名片。「他不是兽医吗?!你们叫兽医给我挖子弹?!」他惊惊叫,旁边叼着烟的男人往他后脑巴下去。「小声点!」
管牧东道:「我念书的时候认识念外科的学长,跟他学了不少知识,简单的伤还能处理。你怎么受伤的?」
光哥摇头。「他去买摇头丸,多看了人家的女友几眼,对方掏枪出来,打中他小腿。」
「喔,你吸毒啊?你知道酒精和药物滥用会影响麻醉药的效果吗?」
「你给我『蛋咧』!我没说要给你挖!」年轻人惊恐地抱着腿。「你们怎么不带我去看密医啊!他是看动物的,看畜生的欸!」
「也对,你是人,应该给治疗人的医师看。」管牧东打开橱柜,取出手术器械。「可是,你勒索女人、吸毒、耍流氓,以为撂狠话很有气势,不敢挑战比你强的人,只会欺负弱小,在我看来,你比畜生还不如。」
他微笑,眸光如冰。「说实话,我宁愿救一条狗,也不想帮你。」
年轻人脸色铁青。「干,林北不给你看了,可以吧?」
「喔,被我骂了不爽,不想给我治是吧?好啊,那你就上医院去,医院发现是枪伤,会通知警方,你老爸就会知道,到时他们再追究你怎样受伤的,你麻烦就大了。」
年轻人脸色更难看,给这人治疗,被骂得一口气咽不下;上医院,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还有个办法。」管牧东将消毒过的手术刀放在对方面前。「你自己把子弹挖掉,大家再送你去医院。」
自己挖?年轻人浑身发抖。「那至少给我打个麻醉药吧?」
「我这边只有动物用的,动物用的和人用的不同,再说你嗑药,我更摸不准该给你多少量,万一把你搞死了很麻烦,所以不上麻药。反正你出血不多,还可以拖几小时,你慢慢考虑。」管牧东转身往外走。「决定要挖的话,记得咬块布。」
光哥跟着出去,回头补充:「以免把牙齿咬断或咬到舌头。」
「那是其次。」管牧东冷冷道:「我这里有住院的动物,别哭爹喊娘的吵醒它们。你慢慢挖,不要死在我的诊所里,害这里变成凶宅的话,我带人去跟你老爸索赔。」
两个男人走到医院外头,路灯瞪着他们,蚊蚋乱舞。
「很久没看你这么凶了。」光哥点了烟,缓缓道:「没想到这小子对那位小姐不礼貌,让你这么生气。」
「吓吓他罢了。换作有人对大嫂不礼貌,你会比我更狠。」
看来小姐升级成女朋友了。光哥低笑。「恭喜。你刚才就是和她在一起?」
「她刚做完工作,我带她出来吃点东西,又把她送回家了。」提起湛心伦,他目光柔和了。
「我打给你时她没问什么吗?」
「有,我说是饲主的宠物生病了,她没多问。但我不想再骗她了。」即使她信了他,他心里仍有罪恶感,他对自己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谎。「抱歉,往后大家要是受伤,别再来找我了。」
「终于出现让你想和我们彻底斩断关系的女人了。」真好奇,这位小姐究竟有何特别,让他甘心和兄弟们划清界线?「没那么严重,大家还是朋友。你也是,大嫂一直希望你不再管这些江湖事,她盼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才要退休?」
「不是我不想退,有些兄弟没地方去,我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愿意离开的,早就走了。想当年,你还是个又干又瘦的小鬼——」
忽然门开了,一个兄弟走出来,面色凝重。
「光哥,那小子不敢挖,要上医院。」
「我去开车。早点把事情解决了,回去睡觉。」管牧东走向车子。要不是这小子突然中枪,他现在或许还和伊人在那家店里,吃香喷喷的热烧饼,一起怀旧老影集,那是他近来吃得最愉快的一餐。
她不知睡了没有?梦里有没有他?
湛心伦没作梦。她睡得很熟,除了早上被爱猫吵醒,她起床倒了猫食,又倒回床铺,一直睡到快中午,电话响起。
她迷迷糊糊地抓来电话。「……喂?」
「喂?心伦?你在睡觉吗?有没有吵到你?」
是编辑!她立刻揉揉眼睛,掩口清清喉咙。「没有啊。收到我的稿子了吗?」她昨晚写完,检查一遍之后,立刻mail到编辑信箱。
「有啊,刚看完,我觉得不错,可是不是我们当初讨论的感觉耶,还是差一点,我觉得男女主角误会那边,感情张力可以再强一点……还有男主角讲的话……女主角的反应……」
「我看还是重写一次好了。」听来几乎每个环节都要修改,改完整个故事也都变样了,不如砍掉重来。
「真的吗?我也有考虑过,其实这段情节本身不错,不过要修改的地方实在有点多……看你吧。」
她决定要改。虽然不太情愿,她很喜欢这段情节,但编辑有编辑的考虑,她说的她也都认同,但是,她觉得她不可能写得更好了,偏偏后头还有两章,这边写不好,没办法继续往下写……唉,好烦。
家里的人都出去了,她给自己弄一份简单的餐点,刚坐到计算机前打开稿子,电话又响了。
「午安。在忙吗?」是管牧东,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没有,我睡到刚刚才醒。」
「哇,睡这么久,精神一定很好。昨晚有没有梦到我?」
「没有。」她微笑,差点忘记自己有男友了。「你呢?那只狗后来怎样?」
「他很好,被我教训一顿之后乖多了。」
「啊?为什么要教训狗?」不是去给狗治病吗?「别提他了,要不要出来吃午餐?我今天中午比较有空,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想吃什么?我知道很多餐厅,你想吃中式或西式或泰式都行。」
他兴致勃勃,可惜,要扫他的兴了。「我不能去。编辑刚打电话来,稿子要重写,我马上要开始工作了,抱歉。」
「为什么要重写?稿子不是写好交给出版社就可以了吗?」
「不是这样,交出去后编辑会审稿,她觉得不行的话会通知我,让我修改。」
「那绝对是编辑搞错了,你这么有才华,稿子一定完美无瑕,是他们不会欣赏。」
「你根本没看过我的书,又知道我有没有才华了?」她好笑,太谄媚了喔。
「你告诉我笔名,我马上去找来看。」
她迟疑了。真要告诉他吗?她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可是万一他不喜欢,觉得难看呢?被他否定的话,比被读者批评还难过。
「我的笔名是……浣月。浣纱的浣,月亮的月。」要是不讲,他八成会追问到底,就让他知道吧,说不定他会喜欢她的书呢!她安慰自己。
「浣月……很有气质,很符合你的形象,书一定也很好看。」他赞不绝口,在他眼中,她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够了喔,你赞美都不用打草稿的。」
「咦,我实话实说也不行吗?笔名真的好听,你真的气质很赞,书要是难看,能出到四十几本吗?」
「好啦,我讲不过你。」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例如,我昨晚送你回去之后,一直在想你,怀疑我是不是作梦,你真的答应和我交往吗?结果没睡好,也没心情工作……」他叹气,可怜兮兮。「你把我害成这样,结果只有我在患得患失,你还可以照常工作,真不公平。」
「那不然呢?」她听着,心跳不已,他太会哄人了,太危险。
「陪我吃饭,让我看看你,我就能专心了。」
「真的不行,我得写稿。」
「连吃顿饭也不行?」他这么不要面子地剖白内心,她怎么还是不肯?「你总要吃饭吧?吃饱了才有精神耕作……」
「什么耕作?又不是牛。」她笑了。
「讲错了,唉,因为你不陪我吃饭,我太失望,连话都说不好了。」听她低笑,他又舍不得强迫她,工作嘛,没办法。「那你要写多久?改成吃晚餐可以吗?」
「我没办法给你确定的时间,写稿不是单纯把字写出来就好,还有很多因素,也许我超有灵感,马上就写完;就算没有灵感,还是得写,只是会写得比较辛苦。」
「那我不吵你,你赶快去培养灵感,赶快写完,我们再来约会。」
挂掉电话,湛心伦叹口气,望着窗外天空。
从前的男友,比他更舌粲莲花,哄得她死心塌地,结果他劈腿,她哭着求他回头,从前用来哄她的好口才,到头来讥刺她、嘲笑她,毫不留情。
言语可以包装人心,她有过惨痛教训,她要冷静,不能昏头,不能进展太快,要确定他是真心诚意,才能爱。
可是,唇上还能感觉他热情的吻,耳中仿佛还听见他爽朗的嗓音,他总能逗她笑,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跟他在一起好快乐,理智警告她,心却依恋他。她已爱上他,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