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无聊?」湛心伦挑眉。「浪费时间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才是无聊,我的时间规划得很严谨,没有一分一秒浪费,效率非常高。管先生,我诚心建议你认真检视你的生活,也许你并没有体会单身的乐趣,才想来相亲——」
她愕然住口,因为老母在桌底下掐住她的手。
「管先生,我家心伦从小就比较文静,又都在家写稿,不常出门,其实是因为没伴,当然不爱趴趴走,以后你们交往的话,她这个性一定会改变的。」湛母陪笑,斜眼狠瞪女儿。夭寿喔,要她来相亲,她来歌颂单身的美好,存心找碴!
湛心伦很无辜,好啦,讲这些是不太好,她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嘛,何必这么凶?而且人家管先生也没怎样,还笑咪咪的呢。
管牧东憋笑,明明来相亲,这位湛小姐叫他重新思考单身的真谛,这不是给介绍人难看吗?而且她表情好认真,显然不是有意让场面难看,全是她的肺腑之言,这可引起他的兴趣了,且听她还有什么话说。
刘阿姨僵着脸皮笑。「是啦,心伦她比较不爱出门,现在有个流行话形容,叫做……叫做『宅』啦!」这丫头存心砸她招牌,再帮她介绍对像她就跟她姓!
湛母和刘阿姨你一言我一语,想把气氛拉回来。「嘿啦嘿啦,心伦就是比较宅啦,不爱交际。」
「叫她要多出门走走,她不要,整天待在家里,越来越宅。」
湛心伦蹙眉,不擅交际、不爱出门就等于宅,这是什么理论?「虽然很宅,但她本性不坏,就是缺乏社会经验,跟社会有点脱节。」
谁脱节?她为了写作找很多数据,读报纸,利用网络吸收信息,一样知天下事,哪里有脱节?「是啊,劝她也不听,大概宅久了人就越来越顽固……」
左一个宅右一个宅,这是什么滔天大罪吗?她听不下去。「对,我是很宅,但我奉公守法,做正当工作,不逃漏税,过马路走斑马线,每天倒垃圾都记得分类,我宅是妨碍到谁吗?」
噗!管牧东偷笑。他听得出湛母和刘阿姨是开玩笑,她却认真了,真有趣。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抱歉,我接一下电话。」他起身去角落接听。
管牧东一走开,湛母便埋怨。「心伦,你是激动什么?」
「那你们讲我宅又是什么?」
「你刚刚讲那些话,我们当然要赶快把话题带开,『宅』是你们年轻人的流行话,我们是想炒热气氛啊!」刘阿姨酸溜溜道:「想想你相亲几次了,认真一点好吗?你这样会把人家吓跑的,你到底想不想嫁出去?」
「嫁不出去也不是世界末日吧?」湛心伦绷着脸,看管牧东关了手机,走回来,他皱着眉,满脸歉意。
「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必须先走。」
湛母和刘阿姨错愕不已,湛母问:「是因为我们说心伦很宅,你不喜欢她吗?」
「不是,这和湛小姐宅不宅无关,呃,我不是说她宅——」算了,越描越黑,他没心情多说。「这时候离开很不礼貌,但我实在是有重要的事,不得已。」他连连致歉。「我先走了,不好意思。」
湛母道:「等等,管先生——」对方走得很快,瞬间就消失在餐厅外。
「幸好还没点餐,不然点了没吃,多浪费。」湛心伦松口气,万岁!没想到相亲这么快结束,失败最好,要继续跟管先生面对面相亲,太尴尬了。
湛母与刘阿姨却瞪她,湛母道:「人家被你吓跑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刘阿姨凉凉道:「我帮人介绍对像这么多次,头一次碰到男方坐不到十分钟就跑掉的。」真是丢脸喔,这个湛心伦,相亲失败却只想到还没点餐,难怪嫁不出去!
「怎么会是被我吓跑?他明明说是临时有事要先走——」
湛母吼她:「那是借口!人家不好意思直接说,所以假装有事,你还以为是真的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一直说我宅?」湛心伦认真道:「『宅』原本的意思是指对某个领域太过狂热,甚至丧失一般的社交能力,所谓『宅男』和『姹女』给人的感觉本来就不好,你们一直说我宅,他当然觉得我很糟糕,不是个好对像——」
「你就只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喔,会给她气死!湛母气呼呼道:「回家了啦!你好好反省一下,相亲这么多次都不成功,你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
并不想。但湛心伦没敢说出来,否则会被母亲唠叨到耳朵烂掉。
真的是她的错吗?管先生真的是找借口溜走吗?管他呢,她只想回家写稿。
管牧东接到电话通知,他弟弟出车祸,被送到医院。
他赶到医院急诊处,看见弟弟坐在角落,跑过去。「呈弘?你没受伤?」
管呈弘惊讶。「哥,你怎么来了?」
五分钟后,兄弟俩弄清楚来龙去脉,原来打电话的人弄错了,被撞伤的是管呈弘的朋友阿裕,管呈弘只是轻微擦伤。
管牧东松口气,但并不高兴。「你为什么和阿裕在一起?」阿裕是当初引诱弟弟走上岔路的人之一,他一直反对弟弟再和那些损友往来。
「我们是路上遇到,真的!我发誓!我和他在聊天,突然有辆车冲过来撞他。光哥刚来了解情况,好像是阿裕跟人结仇,他已经去处理了。」
「既然他去处理了,你就别再碰这事,知道吗?」
「知道啦。哥,你就这样跑来,相亲呢?」
「当然提早结束了啊!」想起相亲,管牧东低笑。「跟你说,这次跟我相亲的,是常常来医院里的饲主。」
「嗄?哪个饲主?」
「她养一只白猫,那只猫被我结扎,每次来看诊都咬我,你记得吧?」
「喔……」管呈弘想了想。「我只对那只猫有印象。」
管牧东把湛心伦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讲给弟弟听,管呈弘听得哈哈笑。
「这位湛小姐好妙,还垃圾分类咧!不过她讲的也对啊,宅又没犯法,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嘛。那你对她有什么感觉?」
「嗯……以前我以为她很内向,个性温顺,今天发现她挺有自己的想法,表达意见的时候还有点冲,我觉得她应该是个感情丰富,有点顽固的人。」她振振有辞的表情,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她像沉睡的湖,不去招惹谁,也不爱被招惹,但投下一颗石子,便荡漾了,鲜活了。
「不过她好像对我没什么感觉。」她一副恨不得赶快结束整个荒谬场面的样子,也没正眼瞧过他几次,大概是不喜欢他。
「只见面一次怎么知道?而且她妈和刘阿姨讲那些话,惹她不高兴,她可能没心情留意你,你要等她心情好的时候多多相处才准啊!我觉得她不错,而且对动物有爱心的人通常都不差,我有预感,她很适合你。」
「我每次相亲,你都有这种预感。」
「反正你要记得打电话连络人家。相亲之后,男方打电话跟女方聊一聊,这是基本礼貌。」
「我没听说过这种礼貌。」
管呈弘瞪眼。「反正你要打电话啦!觉得人家不错就要把握!」
「好,我会打电话给她,至于你,阿裕的事别管了,我会探望他,你别和他接触。」
「我知道。」管呈弘低声道:「哥,我曾经走错路,让你很失望,现在我都改了,只希望看到你成家,有个好女人照顾你,我的愿望只有这样。」
「而我的愿望是你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过得很快乐。」管牧东微笑,搂住弟弟肩膀。「你不必担心我,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要他打电话给湛小姐,实在有点尴尬,虽然他是觉得她挺有趣,但她似乎不觉得哪里有趣,相亲时她说话用字简洁、语气短促,好像巴不得这场酷刑快快结束。
平常的她和相亲时的她不太一样,他有点好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2章(2)
相亲之后三天,湛心伦成天被母亲轰炸。
「你跟人家讲那是什么话?先讲单身有多好,人家不就以为你暗示跟他不可能?我跟你刘阿姨赶快转移话题,你还跟我们大小声,你想想这样会给人家什么感觉?你看管先生就这样被你吓跑了,你刘阿姨也很不高兴,说以后不再帮你介绍……你喔,想让我气死是不是?」
她受不了,逃到青梅竹马的邻居好友元可昀的实验室去诉苦。
「她们一直念我有多宅,听得好烦,不出门就叫做宅,这太武断了,我不能反驳吗?」
「还好啦,你都待在家里,是有点宅,但你人很好啊,宅不宅无所谓。」元可昀边听边笑,她是大学化工系的副教授,留一头俏丽的时髦短发,乍看像个俊俏可爱的男孩。「在相亲时倡导单身的好处,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出来。」
「我是诚实说出心里想法啊,不老实说,难道要说谎吗?」
「说实话没错,但是没修饰会把人家吓跑的。」
「这样就吓跑的男人未免太没用,不要也罢。」
「依我看,就像你说的,相亲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认识,既然你打从心底排斥结婚,就很难用平常心去面对相亲,也很难不带偏见去评价从这个管道认识的男人。」元可昀下结论。「所以,你是故意让场面难看,因为你根本不在乎结果怎么样。」
「……好吧,我也许是有点故意。」她是存心放弃,但相亲是双方的事,她等于白白浪费人家一次机会。这么一想,她忽然对管牧东有点抱歉。「我本来就不想相亲,都是我妈逼我去,以后我不去浪费人家时间就是了。」
「那——你要拿这位管医师怎么办?你不打算跟他约会吗?」
「他怎么可能会想约我?」她那天的表现,会让哪个男人想约她吗?湛心伦很怀疑。「而且,我跟他原本就认识,相亲已经很尴尬了……」
「认识又怎样?你说他条件不差,感觉不错的话,试看看又何妨?」
湛心伦摇头。「去相亲是为了应付我妈,我没兴趣约会。」
「不管你遇到条件多赞的男人都不要?你是打定主意不结婚喽?」
「你不也是吗?」
元可昀笑了。「我还抱着一丝期望,要是真的遇到好男人,结婚也不错,问题就是遇不到。唉,这个周末我也有相亲饭,还指望你给我一点信心的说……」
湛心伦骇笑。「刘阿姨还能找到适合你的对象?」
元可昀是天才儿童,从小接受菁英教育,二十一岁拿到博士学位,众人钦羡的优异表现,却对她的婚姻路造成阻碍——她太聪明,让男人觉得自己无能,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样样强过自己的伴侣。
「我也很惊讶她还找得到,搞不好跟之前的一样,见面几次就没下文了。」元可昀耸肩。「没有就算了,我单身也过得挺开心的,何况我跟你讲好啦,到老时我们要是都没结婚,要一起住,你和我和你的枸杞,我们好姐妹永远在一起。」
「枸杞是男生。」湛心伦笑着更正。
「呸,它结扎了,是太监!不算男的!」
「你这样说,它会伤心的……」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冷冰冰的实验室里充满笑声。
单身就单身,和好友一起住,相互照顾,这样的人生也不赖,不是吗?离开元可昀的实验室,湛心伦不想回家听母亲唠叨,带着笔记计算机到学校的图书馆吹冷气工作,直到傍晚才返家。
一回家,她就见弟弟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湛建宇见她,便冲着她嚷嚷。
「你去哪里啊?我快饿死了,你跟妈都出去了,没人煮饭给我吃……」
「没饭吃,不会出去买吗?」
「当然去买了啊,不然早就饿死了。」湛建宇唠唠叨叨。「我去面试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去哪里也不讲一声……」
「面试怎么样?」她每天帮弟弟查求职讯息,逼他寄履历、去面试。
「都叫我回家等通知,我看就是不录用的意思。唉,我在外面跑一天,热死了,要是在家里玩游戏,说不定打到可以卖几千块的宝物……」
「说不定的事情就不要幻想了,有工作才踏实。」湛心伦走进厨房,水槽里堆着用过的碗筷茶杯,碗里还有几口饭,她蹙眉。「你吃完饭怎么不洗碗?」
「唉哟,我在看电视,忘了啦。对了,有人一直打电话找你。」
「谁?」该不会是编辑?「是男的,他没讲名字,我说你不在,他说晚点会再打来。」
「嗯。你不帮忙做家事的话,至少不要让我更忙,洗碗这种自己能做的小事,下次就顺手洗了,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客厅的电视声。
湛心伦连气都懒得气了,开了水龙头洗碗。为什么有人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当少爷?当然是因为有人宠。从小,母亲就只会使唤她做家事,养成弟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她若不做,弟弟也不会动手,最后依然是母亲要收拾。
她打开冰箱取出食材,打算做炒饭,突然头顶上喵呜一声,她抬头,爱猫从冰箱上探出头来。
「枸杞,饿了吗?等等喔,我先做个炒饭。」猫跳下来,在她腿边磨蹭,她悄声道:「要是我加点泻药,让他瘫痪的地方从沙发改成马桶,你说怎样?」
枸杞喵呜一声,像是附和。
她笑了,开炉火热锅子,刚打了蛋下去,电话便响了,她一面炒蛋,一手捞来无线电话。
「请问湛心伦小姐在吗?」悦耳的男声,有点耳熟。
「我就是,你哪位?」
喵呜!枸杞突然喵喵叫,声音愤怒,她不解,伸脚轻轻碰一下猫儿。
「喔,终于找到你了,湛小姐,是我,管牧东,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找你。我以为你都在家写稿,没想到你这么难找。」
「有事吗?」她直觉认为对方是为了猫打来。「枸杞下次看诊是两个月后吧?是不是要改时间——」
「我不是为了枸杞打来,我是要找你。原本想找你吃午餐,现在只能吃晚餐了,你能出来吗?」
她莫名其妙。「为什么找我吃饭?」
电话那端静了两秒,因为管牧东很无言。相亲后两人见面吃饭聊天,这不是很常见的程序吗?这还需要问原因吗?一旁的弟弟猛对他比手势,要他说话,他只好开口。「因为……我觉得你不错,想跟你进一步认识。」
湛心伦呆住,才迟钝地想到,他们相亲过,现在他说觉得她不错,想要进一步认识——这表示他对她有意思?她忽然心跳加快,掌心发热。
「湛小姐?」电话那端只剩油锅的滋滋声,她怎么不说话?「对不起,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约我?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