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迫自己盯着稿子,大脑在工作,心却在想他……
第7章(1)
管牧东放下话筒,提笔在纸上写下「浣月」。嘿,心爱女人的另一个名字,很别致,越看越喜欢,等一有空马上去搜刮她的书。
从头到尾在旁边的管呈弘忍不住出声:「哥,拜托你讲电话不要故意轻声细语好不好?」
「我不轻声细语,难道要大吼大叫吗?」
「你什么时候讲电话轻声细语过?你以前跟女朋友讲电话也不是这样!你中邪啊?!」害他鸡皮疙瘩掉满地。
「你不懂,心伦是作家,很需要灵感,我讲话太大声,说不定会把她的灵感吓跑。」灵感买得到就好了,他天天买来送她。
「哩马拜托,灵感有这么容易吓跑,那全世界的作家早就都变成头脑空空的白痴了!就算你要轻声细语,至少不要露出那么恶烂的表情好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有多花痴?」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怎样,但我知道我是你老板,我叫你洗笼子,你洗几个了?」
「马上去洗啦!」管呈弘嘀咕。「马的,只会奴役我,爱到昏头了,还不准别人讲……」
爱到昏头?他才没有,只是,光听她文文雅雅地说话,他心花怒放,但看她工作起来形同关禁闭,他心疼,她不能陪他吃饭,他好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以前交女友是互相尊重,给彼此空间,他认为这是成年人应有的爱情表现,结果女友嫌他太冷淡,他觉得对方太缠人,最后落得分手。
这次,热情的是他,老是想着她,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她,爱得太快,他不怕,只怕她不爱他。写稿真的忙到连出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连电话都不想跟他聊太久,她有多爱他?她真的爱他吗?他眼光一转,瞧着桌下纸箱,里头有他一大清早起来翻家中储藏室,找出来的录像带,是他童年时从电视录下的影集「天龙特攻队」。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她这么喜欢这影集,他就想办法让她重温,等她交稿,约她来家里,先骗她要看电影,等片子一播放——赫,是她最爱的影集!她肯定感动到哭。
但是,他没播放的录放机,现在都用光盘了,谁还在用录像带?他上网拍搜寻,大多是放了几年的家庭自用机器,几乎每台都是故障待修,他不想买,要是修不好,白白花钱买废物。可是又该上哪去找新的?他想了想,找出车钥匙。「呈弘,我出门一下,有事打我手机。」
湛心伦很认真写稿,把一切杂事排开,但灵感失踪,整个下午她写写删删,找不到方向,开始急躁。
她卡稿伤神,弟弟却打电动打得不亦乐乎,有了母亲和姐姐的支持,他现在整天坦荡荡地打电动,看电玩杂志,游戏音效轰轰响,她只得戴起耳机,隔绝干扰。
到了傍晚,母亲不在,弟弟嚷着饿了,要她煮晚餐。
「你自己煮好吗?我要工作。」整个下午写不到一千字,她满脑子飞来飞去的句子,没一句值得写下来。
「我也要工作啊!」湛建宇理直气壮。
湛心伦眉角抽搐。不行,不可以心理不平衡,弟弟不是在玩游戏,是在工作,她要尊重。
但她没心情煮饭,抽了张纸钞给弟弟。
「你自己去买。」
「你去买好不好?我跟朋友约好要出团,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要去一个很难的任务,里面可以打到一把武器,我朋友有人用一千元买耶!只要我打到这把刀,马上赚一千元……」
「你打到几个宝物了?」
「一个都没有。」湛建宇讪讪道:「我之前都要上班,才刚开始玩几天,而且我计算机很烂,画面破破的,很难练功,隔壁的阿桑她们打麻将又很吵,一直干扰我——」
「好,我去买,你要吃什么?」没力听弟弟抱怨,她只想赶快搞定晚餐,赶快继续写稿。
她骑脚踏车出门,天气热,风吹来都是闷闷的暖,没什么胃口。弟弟想吃面,买凉面好了,在管牧东的兽医院附近有家不错的面店,她慢慢骑过去。
不知管牧东现在在做什么?也该吃晚餐了吧?她骑到面店,跟店家买了两份外带的凉面,拿出手机拨给管牧东。
「嗨,你在哪里?」
「呃……当然在医院里啊。」
「还在忙啊?」她没察觉他语气古怪,他的医院离面店只有两个街口,她可以走过去。既然出来了,索性给他个惊喜,陪他吃顿饭。
主意打定,她将脚踏车上锁,漫步往他的医院走去。
「还好,今天比较闲。你呢?稿子写得怎样?」
「还好。」卡稿已经在她胸中堆满沉重的大石头,他这一问又加一块。她不想谈稿子。「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我可以休息几分钟。」
「呃,我很想跟你吃晚餐,可是我正在忙,有一只狗受伤,刚送来医院,我要帮它动手术。」
「很严重吗?」她脚步不停,兽医院已遥遥在望。
「后腿骨折,它的主人是一对夫妻,把它送来以后,那位太太还担心得一直哭。」
「嗯,难免的,心爱的狗儿受伤了,都会很难过——」绿灯了,她踏过斑马线,来到兽医院外头,隔着透明玻璃窗,看见管呈弘在玩计算机游戏,医院里别无他人。
哪有受伤的狗?哪有哭泣的夫妻?连兽医本人都不在。
她脑中瞬间空白,闪过多年前的相似画面——那天,她临时起意去男友的研究室,路上打手机给他,他说人在研究室,她到了却不见他人影,一查问,才知道男友其实背着她和学妹往来很久了……
「是啊,哭得好惨,她老公也哭了。」
他也欺骗她……一股寒意窜过湛心伦全身,她胸口刺痛,口气异常冷静。「他们还在哭?」要揭穿他吗?他会是什么反应?「是啊,我叫我弟安慰他们,好让我专心动手术,没那么严重的,骨折又不是不治之症。」他语气无奈,好像真有一条受伤的狗等他治疗,态度就像她前男友欺瞒她那时同样镇定,她听得心寒,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真的相信。
「管医师……你的兽医院有分院吗?」
他笑了。「哪有啊?我事业没做那么大。」
「所以你是在我每次带枸杞来看的这间医院里,问题是,我现在就在医院外面,我没看到你。」
一阵尴尬沉默,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流冷汗的声音。她握紧手机,轻轻颤抖,他怎么不辩解?难道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秘密吗?「其实我……我出诊,人不在医院里。」
那就要叫狗吠两声来听听,或者叫那对哭泣的夫妻来听电话。她不知为何忍住了这两句话。「怎么不是他们带狗来医院看病?」
「呃,他们不方便开车。」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人在外面?」
「因为……狗的伤势满重的,我很急,一时讲错了。心伦,我现在没办法跟你多说,你先进去医院等我,我很快回去,我们再去吃晚餐……」
「不必了,我还是回家写稿,我弟也还在等我买晚餐回去。」不等他回答,她切掉通话。
他的解释听起来挺合理,也许真有那对夫妇,为了心爱的狗儿请他出诊,也许,这些都是他捏造的谎话,也许,凌晨那条呕吐的狗,也是他的杜撰。她被人用这招骗过,再上当,就是她太蠢,不知记取教训……
可是,她跟他相处过,他眼光坦率磊落,不像会耍心计骗人,也许他只是有难言之隐……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对她说?夜风闷热,她却觉得手心冰冷,风吹得她有点反胃,此时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他,却是编辑。胸口沉重的感觉又重了几分,哪有时间去烦恼这些?工作优先,稿子交不出来,她和编辑麻烦就大了……
她忍着不舒服的反胃感,转头往面店走去牵脚踏车。
被挂电话,管牧东第一个反应是打回去,可是他能有别的解释吗?他能老实说他在做什么吗?他是利用晚餐时间,跑到家电行想买台录放机,连跑三家都买不到,到了第四家,老板说要进仓库找,然后她打电话来,他想给她惊喜,怎能说他来买录放机?他编个理由想蒙混过去,哪知她会去他的医院,被当场踢爆。
她听起来不太高兴,大概猜到他在说谎吧?好无奈,他也不愿意啊,要不是这家店老板说他们有机器,他早就飞奔去陪她吃晚餐。这家店最好有机器,否则……否则……
在他想出「否则」如何之前,店老板终于捧着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出来。
「我们很久没进机器,这台是我前阵子整理仓库找到的,全新品,只是十几年前出厂的,不知道能不能看。」
管牧东取出带来的录像带。「放看看。」
老板取出录放机,接上屏幕,放入带子,两人瞧着屏幕……影像出现!两个男人同时「喔」一声,好兴奋,没想到机器还能用,不料影像只维持两秒,突然变成一片噪声。
老板赶快按暂停,按退出键,岂料机器停是停了,却不肯吐出带子,老板拿铁尺撬出带子,一抽,果然把录像带抽出来了,后头挂着两截长长的不明物,好样的,录像带吐丝了——不,是机器咬带了!
「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机器故障了。」老板陪笑脸道歉,这位英俊的客人脸色铁青,很不妙。
管牧东拿回录像带,心痛到说不出话,这绝无仅有的珍贵录像带看来是毁了,他转身就走。「坏了就算了。」去下一家碰运气。
「其实,我还有另一台——」
他停步回头,目光炯炯。「拿出来。」
「是我家里以前用的,开始看光盘之后,就把那台收起来了,收起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可是这台全新的都坏了,旧的恐怕——」
「拿出来。」管牧东坚持,机器不好找,只要有就试试看。
老板转身进仓库前,问:「那录像带是什么?」
「以前从电视上录的老影集『天龙特攻队』。」并不指望老板有听过。
「『天龙特攻队』?」老板惊讶。「你也知道这部影集喔?干么看录像带,有DVD啊——」
他一把揪住老板衣领。「哪里买到的DVD?!」
「网络上订的,有代理……咳咳,先生,请你放开我……」老板快不能呼吸了。
「啊,抱歉。」旧日的黑道习惯不小心冒出来,他松手,急问:「请告诉我怎样买到的?」
老板说了,不啰嗦,他立刻下订单,虽然只订得到第一季,总比没有好,从这天起他天天引领企盼,等邮差把影片送来。
DVD呢!画质清晰,还有中文字幕,比破烂的录像带好太多,他一想到就窃笑,好想跟女友邀功,可是他要憋住,等DVD到手,给她大惊喜。
问题是,她似乎越来越不爱跟他聊,态度越来越冷淡。
第7章(2)
他每天都打电话关心她。「心伦,今天一起吃晚餐吗?」
「不行。没写到预定的进度。」她嗓音疲惫。
「喔……」他很失望,不敢表现出来,为她打气。「加油,慢慢来,别心急,一定写得完的——」
「还有事吗?」她轻轻打断他。
「呃?没有了,只是想问你方不方便出来一起吃个饭。」没事就不能聊一下吗?「那我去写稿了,掰。」
既然没空出来吃晚餐,可以聊点别的吧?「我今天买你的书来看了。我是第一次看言情小说,很好看,你真的很有才华。」
「谢谢……」她反应没他预期的高兴,有点心不在焉。
「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上次那套系列,那对男女配角有没有要出书?」
「目前没有计划,想写也得等到手上的稿子完成。我去写稿了,掰……」
好,她对热情读者的问候也没兴趣,他很快把理由用尽,最后不得不调出她的枸杞的就诊记录,假装忘了安排下次的预约,结果忙到没空跟他聊天的她,倒是记得爱猫何时该打预防针。
「你没忘记提醒我,我写在行事历上了。我去写稿——」
「等等!你每天写稿多久?」他受够了,今天一定要跟她谈清楚。
「除了吃饭睡觉,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都在写。」
「换句话说,你整天坐在计算机前,还超时工作,这样一天下来,至少能写一万字吧?」
她沉默几秒,声音紧绷。「你想说什么?」
「一本小说也才十万字,我们已经三天没见面了,假设你累了,休息得久一点,至少也写了两万字,你之前说你剩两章,现在应该快写完了吧?」
「……我可以帮你算得更精确一点,我每分钟打一百字,一小时是六千字,假设我每天工作八小时,其实两天就可以写完出书,我这台打字机一个月可以出十五本,打死一堆作者了。」
他不笨,听出她语气里的火气。「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连半小时也不能拨出来给我……」
「如果你不是每个小时都要打电话来,让我没办法集中精神写稿,我早就有时间陪你了。」
好,嫌他黏人就是了,他自尊受伤,嗓音冷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连讲电话的几分钟都会干扰你,你没告诉我。」
「抱歉,我应该先跟你说清楚。」她语气缓和了些。「我写稿时很需要安静,房间里只能有我自己,家人没有必要的事也不会跟我说话。」
「那你还要写多久?」
「……我没办法说一个确定的时间。」
那到底什么可以确定?他努力不让语气像乞求主人关爱的小狗。「我们两天没见面了……」
「也才两天而已。」
「『才』两天?」他有点火大。「平常的两天当然不算什么,但我们刚交往,而且又不是远距离恋爱,应该要常常见面才对……」
「所以呢?我应该放下工作吗?如果你在给猫或狗动手术,我突然打电话叫你出来,你有什么感想?」
「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被驳得无话可说,管牧东满腔郁闷,忽听见电话那端,一个女人嗓音亲热地唤她。「那是谁?」
「我最好的朋友,元可昀。」
「你在外面?」背景似乎还有音乐声和其它交谈的人声。
「嗯,我在餐厅。」
一瞬间,他喉咙似是被什么掐住。「你出门约你朋友,却不找我?」
「我是一个人来的,想吃点东西就回家,可昀打电话给我,知道我在这里,她刚好在附近,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