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吞了这个女人!”夔牛拎起掌中最软嫩、最方便入嘴的一只,举高,摆在血盆大口上方,假装要松手,让她掉入嘴中。
“给我住嘴!”棉柔的嗓,转瞬之间,恢复成巨吼,身影比声音更快,以光之疾速度奔去,一拳就往夔牛脸上挥!
夔牛惨叫,脸歪嘴斜,全然措手不及,被挥飞半里远,原地留下兽牙几颗,鲜血淋淋。
“四哥,你把它越打越远啦,他手上的人质,半只也没救回来呀。”九龙子摇摇头。
想也知道,四哥出拳时,绝对没想过人质该先顺手抢走。
“呀,忘了……”四龙子这才被点醒。刚看见它要吞那颗小红枣,一时火大,拳就挥出去了
静默片刻,海沙漫天的地方,兽吼声又响起,断了牙,有些漏风:
“可恶!竟敢打我?!”
“你、你、你不要过来!我虽然很补,但哇呀呀呀--”是参娃的凄厉叫声,尾音霎时惨遭吞噬。
“吃掉……”红枣没了声音。
“哎呀。”淡淡两字,属延维所有。
“啊。”鱼姬的低呻,也消失了。
当弥漫的沙雾渐渐散去,一嘴是血的夔牛,耸立在那儿,双爪乱舞,掌中,已无几个娃儿身影。
众龙子怔在原地,夔牛的谩骂声,谁也没心神去听,只瞪着它唇角留有鲜血,刺目的红,一小片的翠绿参叶,粘着,摇摇欲掉。
五条龙子,同时暴揍!
狰狞的逆鳞,金的、银的、紫的、红的、青蓝色泽的,勃然竖挺于五人脸上。
被彻底激怒的龙丧失理智,龙吼比夔牛方才的叫嚣声,更恐怖响亮,震出一波波啸浪。
不待夔牛反应过来,五人五道光,已经杀到眼前!
“哦,喔,呃,额,唉……好痛的样子。”九龙子没有插手余地,五个哥哥出场就够夔牛受了,一拳接一拳,二哥打完四哥打,四哥打完五哥打。
一副要把夔牛的肝肺脾胃肾全给打出来,那么狠,那么手下不留情,他都忍不住帮夔牛唉唉叫痛。
又瞄瞄面前惨况一眼,九龙子双臂交迭,有感而发,径自说着,又径自点头如捣蒜,悟出了人生大道理:
“爱上女人的下场,如果是这样……我还是抱着我的美食相亲相爱就好……”舌尖拨弄嘴里酒糖,九龙子一脸认真貌。
“还不给我吐出来!”四龙子发起狠,双眼充血,一身红鳞,及似浴火狂龙,倒映眸里的火光,染得他更形凶残。
“剖了它,岂不更快!”负屃狠话说来,如在讨论海水澄净与否,那般理所当然。
“--你你你你们到底要--要我吐什么?!”咳咳咳咳呕……从开扁以来,每只凶神恶煞都逼他吐,又不明说,要吐的是啥鬼
血吗?!它吐得血,还不够多吗?呕呕呕……
“把你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睚眦咬牙说道,又是连续十拳,打在夔牛厚肚上。
“别打……别打……吐掉了——刚刚混在血和胆汁里,全都一起吐出来啦!”夔牛飙泪,突然好怀念深海暗牢,那里宁静祥和、那里无人打扰、那里没有恶鬼呀呜呜呜──
“还嘴硬?!”
“我哪敢……真的……都吐了……我来之前,吃的五十颗海草团团……都被你们……呕……打得吐光光了——”
“你这家伙——”睚眦硬拳高举,眼看又要挥下,更快的,一道疾影,由身后窜来,刷过睚眦的脖侧,狠直地落向夔牛咽喉。
是囚牛的手。
满布金色龙鳞,半人半龙爪的手,钳扣夔牛的喉头,阻断它的狡辩。
始终静默的囚牛,不发一语,金眸轻轻眯成细细的缝,尖利龙爪一收紧,夔牛的脸色涨得青红,另一只爪子,伸出弯钩的食指,尖端刺激夔牛的肚间,抚弄琴弦一样的指法,轻拢慢捻,抹复挑……
层层血肉,被撕裂开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滑过囚牛耳际时,变成虚无、缥缈,他听不见,只急欲翻找,翻找遭吞食下肚的珠芽。
在哪里?珠芽,刚刚还在眼前,还怕着、还一脸苍白、还双唇颤抖,珠芽……
找不到……
在哪里?!
为什么找不到?!珠芽——
继续扯破阻挡他寻找的血肉,满手腥腻,掏探得更深。
这幅摸样的囚牛,静的很吓人。
他没有扯喉乱叫、没有挥拳痛殴、没有兽狞狂暴。
他只是在找珠芽,专心、认真、心无旁笃,在找她。
极似要由泥地深处,掘出珍稀宝藏般坚持寻觅,不发一语。
他眼前的血肉之躯,会叫痛、会求饶。会抽颤,他竟无觉无感,一拉扯,就是大片肤肉被掀开:一挖探,就是掘出一掌内脏……
这里找不到,那么,在那里吗?
染满红绸的食指往上移动,是夔牛的胸口——
刺入,划开,拨找。
夔牛连痛叫都做不到,几乎昏厥过去。
第10章(2)
血肉横飞,状况凄惨,正在左侧上演,而另一旁的海沙间,冒出了气沫,一串一串,像极致巧的珍珠,沫体态小,轻易被人忽视掉,所有龙子全盯着囚牛瞧,看到发怔。
咕噜噜噜噜……
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海沙陷下去,又往两旁推开。
一颗蚌,破土而出,蚌壳一开,连吐出一堆东西。
“闷死我了——”参形小娃包在泡沫内,大口大口喘息,贪婪呼吸。
“好黑暗好可怕——”
“呼,把我头发都能乱了,黏糊糊的。”延维拨弄长发,顾着容貌好看。幸好及时将大家身形变小,否则,哪能挤进小蚌壳里呀?夹都被夹扁了。
“出来了……”重见光明的喜悦,淡淡地漾在鱼姬姣好容颜间。
“呕呕呕……”一次吞下太多‘异物’,被不舒服的作呕感折腾,自然便是危急之中,把姊妹们吞进壳里,安全护卫着,又潜进沙里躲藏的珠芽。
蚌的求生本能,迅速利落,救了大家一命,在夔牛暴怒想杀她们泄愤时,逃过一劫。
“你们怎么在那里?”四龙子红鳞收放自如,眨眼瞬间,鳞消火散,半丝躁怒也不剩。
“不然我们该在哪里?”参娃拨顺参鬓,反问。
“在——”他想指向夔牛,又觉那边影象太血腥,娃儿不宜。
“无事?”负屃赶至鱼姬身边,将她左右翻转,审视她是否有伤。
“珠芽及时救了我们。”她浅浅微笑,安抚看来有丝惊慌的男人。
“糟糕,错打无辜了……”睚眦把参娃抱进怀里,咕哝了这么一句。
何止错打?
他家大哥都把人家的内脏,看个彻底、掏个精光。
“小猪牙,快去阻止大哥!”九龙子扬声,提醒珠芽。除她之外,现在谁靠近大哥,下场都会和夔牛一样。
先不提她体内的如意宝珠,正是安抚大哥逆鳞的圣物,光她这颗小蚌站出来,分量就是不同,他大哥对她,既宠又爱,到了耳残的地步──对音律要求甚严的大哥,竟能容忍与她日日共奏,兄弟们对此议论纷纷,得出最终结论——
珠芽加上宝珠,所向无敌!
“咦?”珠芽反应过来,急急寻找囚牛身影,他总是能立刻吸引她的目光,无论他身边站了多少条龙子,第一个进入她瞳心的人,绝对是他。
囚牛背对她,挡去大半血肉模糊,她没弄懂状况,不清楚囚牛对夔牛做出何等残酷之举,只是出于本能,粉唇软蠕,轻轻喊他。
“囚牛”
不重,轻软,绵糖一般的两个字,不敌夔牛惨叫响亮,却成为唯一进入囚牛耳内的声音……
正埋首于拨肉分筋、挖寻她踪影的囚牛,血肉间翻找的动作,停下。
面容冰冷寒峻、鳞比绮错的男人,慢慢回眸。
一见她,微笑,就这么绽开了。
方才,教人胆战的冷漠狞颜,轻易地化去了冰霜。
只因,她安然无恙的一声轻唤。
“找到了。”他嗓轻眸柔,金鳞渐消,没入玉凝肤下,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握入掌心。
所有怒焰,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你在这里。”
她也牢牢回握他:“嗯,我在这里。”
锐利的龙爪、龙鳞,为了不伤她,全数敛回体内。
在血脉间奔腾的杀意,也随她一句话,尽数崩溃。
九龙子吁口气,庆幸大哥又变回原样。
“小猪牙现在就像是大哥的宝珠,只有她能摸顺大哥的逆鳞。”效果真好,才喊了大哥的名,竟能让已经失控的大哥,立刻恢复理智。
说实话,刚才剖挖夔牛,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心都没蹙一下的大哥……教人汗毛直立,真怕他挖完夔牛,挖不到珠芽,改由几个兄弟身上挖。
思及此,九龙子抖了个颤,真恐怖的假想。
“因为她身体里,确确实实包着大哥的宝珠呀。”名副其实嘛。四龙子附和。应该是如意宝珠的效力,才如此迅速按耐下大哥的逆鳞……
“宝珠?是这个吗?”延维手里躺着一颗黄澄金亮的东西,那东西的光芒,灼灼逼人,璀璨如日。“我藏在小蚌壳里,瞧见它漂亮好看,顺手拿出来了。”
众人被那芒峰给扎了眼,纷纷眯眸细看。
这一看,个个惊呼。
“大哥的宝珠?!——”
“坏小乖,你怎么擅自取出来了……快还给珠芽。”
狻猊以烟管轻推延维的手,把她握珠的手,推向珠芽方向去。
怎好抢走珠芽手捧宝珠呈给大哥,两人掌间迭着宝珠,彼此感动、无比欣喜,相互凝觑的恩爱机会呢?
坏人甜蜜时光,造孽呐。
“我以为是真珠嘛。”延维是见过狻猊的宝珠,和手上这颗不太像嘛,大小、尺寸和色泽,都略有不同。“喏,小蚌,给你。”
重量扎实的澄金宝珠,落回珠芽手心。
她双掌鞠着,克制微微发颤,小心翼翼,不敢大口呼吸,怕它散了、碎了。
“宝珠……我不知道算修好了没?我一直不敢吐出来,担心它又坏掉了……”珠芽喃道,定定望向宝珠。
距离上一回的微裂,已快满一年,好现象,但谁也不敢保证,今日无事,明天后天,它就不会裂?
她不敢轻忽,谨慎补着它,不许自己莽莽撞撞、毛毛躁躁,怕又弄伤了宝珠,尤其……
她在无意之间,从参娃口中,听见囚牛央托狻猊,以言灵转移伤口一事。
原来,一直是他分担了她的伤,全数承受,不是因为她与宝珠交好,或是宝珠赏她面子……
他只字不提,静静忍下伤痛,在她面前,笑的儒逸好看、笑的云淡风轻,害她……越来越怕宝珠再裂,不舍他受伤、不舍他痛、不舍他掩藏得太好……
她愿意用一切去换,换他宝珠的安然修复,换它不再裂散。
现在就取出它……妥当吗?
还是应该再将它塞回体内,慢慢裹润它,以珠液一层一层继续强化?
“原来……到刚刚为止,宝珠不在你身上。”囚牛声若清风,吹拂着热暖,掬珠的柔夷,覆进他双掌之间。
她没有宝珠,仍能抚慰他……
囚牛低低笑着,偎靠在她颈间,明白了这件事儿。
她手上的宝珠,光润平滑,看不见半条伤痕,当他揽她入怀,宝珠触碰到他,径自地有他胸口沉入。
“它回去了……”珠芽瞪眸,看它渐渐消失。
它回到囚牛体内……
这代表,它完全复原了吗?急于回归囚牛身边?
“囚牛,它回去了……”欣喜小脸高高仰着,眼中开心的泪,朦胧成一片灿海,“还会痛吗?……”
“不会。”那是他的宝珠,他的半身,怎可能会痛?
当宝珠完全消失踪影,他脸庞不见半丝不适,淡淡噙笑,她抱着他,开心尖叫,仿佛她才是失去宝珠,又再度重获的哪一方。
回到怀里的,岂止宝珠而已?
另一颗珍贵无比的“珠”,正为他的失而复得,哭成泪人儿,嘴里反复说着“太好了……太好了……”,将他的心,喊酥了、唤满了。
宝珠在他体内,她,在他怀里,将他填个充实。
“夔牛逃出来了?!据报夔牛它从深海……”消息不灵通的龙主,匆匆赶来,焦头烂额的神色、急迫不安的口吻,足见他多震惊于这项大事!
但——
一到现场,妖兽翻天覆地的大闹,没有;儿子们与夔牛的紧张对持,没有;打到难分轩轾、日月无光的刀光剑影,更是没有中的没有……
有的,仅是夔牛抱着破肚,朝他扑跪磕首,涕泪纵横,凄惨可怜:
“对不起——求你把我关回深海暗牢,我想回去,我永远都不再出来,我再也不敢偷挖地洞,我一进去,立刻自己填了那个洞!求求你……”外头的世界,怎么变得这么恐怖?!它还是回牢里去,陪牢内的小鱼虾们,一块安逸度日好了……
是什么情况啊?龙主一头雾水。
夔牛的模样,真惨……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们,气定神闲,弹弹衣袖,洗洗手掌,一幅刚打完人,嫌弃对方血脏的不屑,他豁然开朗。
龙主拍拍夔牛的肩: “好,我派人把你关回暗牢,伤口顺便治治,你委屈了……”
他懂它的心情,他真的懂。
当年擒捕夔牛的高难度,是他自己修为不够精良,但对上他的儿子们……也难怪夔牛哭着想回去。
去蹲深海暗牢,确实比起面对他的儿子们,轻松许多。
妖兽夔牛逃狱一事,匆匆发生、匆匆落幕,没在龙骸城里激起多大紧张效应。
英雄不提当年勇,妖兽不说往日猛。
浅白些说——
大海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过去多大尾,闹事闹得多风光,不代表现在还有那种嚣张本事,这一代的龙子,跟以前温驯挂帅的父执辈,大不相同了。
这道理,夔牛体悟最最深刻。
“我竟为了那种货色,得名如此,真是难以置信。”
埋怨,来自于囚牛,淡淡的不屑,镶在俊美脸庞,就连唇角请撇,都是好看的。
囚牛囚牛,囚禁夔牛,当年大张旗鼓,以兹纪念,结果,夔牛弱不禁风,不耐打、不中看,更不中用。
到底,有何值得纪念之处?
若夔牛强悍无比,将几只龙子打倒在地,或许,他的气愤还不会如此强烈……
心里真是难以平衡。
纪念一只比他弱小的兽,任凭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龙子的高傲自尊,一败涂地。
“我喜欢你的名字呀。”珠芽仍是保持着她的怪异论点,对他的名字赞不绝口,其实,私心大过一切,只要关于囚牛,没有哪儿不好,从头到脚,她都能说出一套赞美方法。
她眼前八成蒙上一层薄纱,玫瑰色的,才会看着囚牛时,全布满粉嫩梦幻的美。
“又是因为我是‘牛’,你是‘猪’,猪牛一家亲?”
她先点头,又摇头:“因为我喜欢念你的名字,喜欢念到它时,你就会抬起头,看我,囚牛。”
瞧,是不是?无论他目光落向哪方,她一喊,他定会如同此时,浓睫飞扬,漂亮澄澈的眸,瞅瞅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