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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芽 page 17 作者:决明

  “我们有自我愈疗的本能……”她想开口解释。

  “嘘。”他要自己检查,否则,她总是尽挑无害的说,却不贴近事实,善意的谎言。

  细细数着,喃念在口中的伤痕数目,早已超过他的忍耐极限。

  “怎可能不痛?!”密密麻麻的伤,交错着、盘踞着,或深或浅,或长或短,还沁着血……

  他全然无法容忍,开始施术,为她愈伤。

  “没那么痛了……这种痛,我能忍的。”珠芽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摸索,担心被他察觉太密集的伤,转而严厉制止她补珠。

  体内的痛,真的,已经不重。

  宝珠裂开的情况,并不若众人想象的可怕,它是裂了,几处缺角横凸了出来,形成锋利刀口,却没有迸得全散,真是万幸。

  她试图说服众人,但没有谁相信她,一径认定她支撑不了,每个人都劝她、都恫吓她、都反对她,让她倍觉无力,解释到好累、好累……

  “可是,你不支持我、大家都不支持我,一直阻挠我,要我放弃……那种痛,我快要忍不住了……”囚牛抬眸,望进她波光粼粼的眼。

  她鼻儿通红,泪水打转,吸着鼻,模样恁地委屈。

  “……在我喊痛的时候,我只要你抱抱我、安慰我……有人可以撒撒娇、可以扶持,我就不觉疼,更不会感到孤零零的……要对抗你们,比对抗身体遭到的痛,还要难熬。”她说出真实感受。

  对抗狻猊的言灵,对抗龙主的哀求自责,更要对抗囚牛的心疼,才是她最煎熬的部分。

  她拉着他的手,合掌包覆,带领他,来到宝珠所在位置,靠近她柔软的小腹。

  “你感觉得到宝珠吗?”

  遗失许久的如意宝珠,隔着她的肤、她的血,近在咫尺,与他呼应,仿佛缺漏多年的另一个自己,终于相遇。

  “它在这里哦,破掉的部分,我又把它裹回去了,像玩着拼凑游戏一样。”她邀功讨赏般,笑容如糖似蜜,按紧他手背的软软小荑,振奋地微微颤抖,与他共享喜悦,甚至比起他,更是欣喜若狂。

  他为她的伤,正痛着;她却为了他宝珠的复原,如此开心,灿烂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你摸摸看,要轻些,珠膜还很脆弱……摸到了吗?”

  有。

  摸到了。

  摸到了她的温暖,摸到了她的努力,摸到了她对他的全盘付出。

  心灵俱静,所有嗔怨,烟消云散,仙泉兜头淋下般的清冽舒爽,久违而怀念。

  是如意宝珠,重回掌心之故?

  不,是她。

  是她将他握在手中,纤小的手,充满令他折服的力量,不属于蛮横或暴戾,而是暖热与希望,传递着声音——

  我在这里,陪着你,跟你在一块唷,相信我,有我在嘛。

  他被安抚、被感动、被深深爱着。

  眼眦一片热红,几乎想屈膝,在她身前跪下,求她,不要这么爱他,少一点,多珍惜她自己一点……

  他毕竟太自私,说不出口。

  他要她的爱,要她爱他,不要她收回去,不要她减少。

  “囚牛,让我帮你,好吗?”珠芽小小声,央求着。

  让我帮你,好吗?

  该开口请求的人,是他,是他才对,她竟反过来,求着要为他修补宝珠,用这么忐忑、这么服软的姿态……

  让我帮你,好吗?

  囚牛闭了闭眸,忍住眼中的激动汹涌,深深吸气,嗅着她的发香。

  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我不再阻止你了,全由着你吧。”

  “真的?”她两眼发亮,绽笑觑他,小脸明艳漂亮。

  “以后,我陪着你,一起熬过补珠的历程,不让你单独面对……”他将她按进胸口,唇心抵在她发涡间,吁出暖暖应允。

  “恩。”她颔首,笑出了泪水。

  等一会儿,去找五弟一趟,要五弟使用言灵,把她日后可能再受的伤,全数转移到他身上。

  言灵,轻易能做到。

  她为他补珠,而他,要为她痛,绝不容许,她再为了他,伤痕累累。

  这样的前提下,他愿意让步。

  第10章(1)

  美景,良辰,一片波光海峦,绵延起伏,看不见尽头的海疆,红的藻、绿的草,交织如锦,琴亭围绕其间,仿佛墨画般清宁、绝美。

  墨画,听不见琴鸣幽幽,看不到潮光璀璨,更不可能传来一阵叹息,美则美矣,却充满无奈。

  “你真的是音痴……跟四弟不相上下、难分轩轾,两人分占一二……”至于谁一谁二,不用争,都差不多。

  拜托,出去别说他教过她……

  身为众人口中,一出世,幼龙啼哭声更胜仙乐,飘飘悦耳的龙骸城大龙子,生平首次破例教人弹琴,成效……竟会不彰到这般田地!

  囚牛似乎听见了,箜篌在哭,他的龙骨水箜篌,正痛哭失声呀……

  “琴弦跟我不对盘嘛……明明学你那样拨呀,发出的声音就是不一样……是手指长短的差别吗?”学不了琴的孩子,总有许多借口。

  是慧根长短的差别。他苦笑暗忖。

  “你当初是怎么教出知音姊这样厉害的徒弟?”一定是他藏私,教给知音的东西,与教她的,完全不同。

  “我没教过她。”

  “你们不是时常合奏?”她不只见过一两回,她又不会吃醋,干嘛骗她?

  “合奏?”他的神情,仿似对这两字,充满疑惑、惊讶及不解,尔后,坚定摇首,长发曳动,再道:“我从不与谁合奏。”

  修正,他目前,仅与一只音痴合奏过,用同一座箜篌,拨出来的声音,却天差地别……

  重点是,他竟然还能忍受!

  不,不是忍受,而是……觉得很有趣。

  “可是……”珠芽正欲开口,又猛然闭嘴,好似理解了什么。

  呀,难道在他眼中,知音的操琴相伴,他视若无睹,不是不阻止,而是未曾听入耳、置于心,任凭知音一头热,他,心冷若水。

  这只龙子……

  爱上他,却不被他所爱的女人,好悲哀……

  她庆幸自己的好运,不用去尝撕心裂肺的痛苦,不用去爱他,却苦无响应,甚至,让他视如土芥。

  爱,也被爱,大大满足了。

  不远的长柱后,悲哀的女子藏在那儿,垂着成串泪珠,静默哭泣。

  早该心知肚明的事,是她,还自欺欺人,以为勤守他身后,总有一日,能盼到他的回眸眷顾……

  他的眸里,已经填满了人,毫无她容身之处。

  她未曾见过,他对着谁,笑得如此宠溺、纵容。

  原来,他并不需要一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他要的,是珠芽这种,懂他、怜他,让他展露真诚笑颜的女孩。

  爱情,时而作弄人,她为囚牛心伤,而她身后,也躲了个男人,爱慕她多年,不舍见她苦苦追逐,劝过她、骂过她、被她不领情地赶走,痴心如他,同样忽略了,他背影不远处,还有个傻丫头守候着。

  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

  有时的遗憾,不正源自于此?

  她被伤,也伤人,残酷的公平。

  兴许,伤心之人,该要吆喝相约,同桌去喝杯酒沫,互舔伤口……

  不想凌迟自己,去看他人恩爱,知音默默离开现场。

  耳边,那带有瑕疵的篌音——大龙子所奏,自是完美无瑕,珠芽乱乱地拨、随兴地撩,才是最大败笔——伴随娇娇的笑嗔,埋怨着“琴弦真不配合”,以及囚牛若有似无的轻哧,还有佯装不出气势的教导,原来,也能如此好听……

  “大哥太猛了,谈笑风生、谈情……弹琴说爱,可是,他现在应该很痛吧?”

  知音走了,看戏之人还是相当多。

  嗑海瓜子的一桌龙子,视野正好,不用踮脚或仰长脖子,就能将眼前那对“玩弄”箜篌的爱侣,瞧个清晰,七龙子有感而发。

  “宝珠一碎,切肠划肚的痛,原原本本转移到大哥身上,虽不在体内,也会在背上、胸口,不痛才有鬼。”睚眦凉道。

  言灵转伤一事,狻猊毫不相瞒,当成趣事一样,闲闲磕牙时,告知众兄弟,换来大伙对大哥的一阵奚落——伤,能替代转移的东西太多了,偏跟自己过不去,不像他们认识的大哥,聪明理智的那一个。

  “真耐痛,坚持不用法术治愈,放着等它恢复,自找苦吃嘛。”九龙子无法理解,甜不吃,去吃苦?吃饱太撑了?

  重点是,大哥的用心还不让小蚌知道,教她天真以为,珠子裂开所带来的痛,变得微乎其微,是她与宝珠的交情好,呿。

  “这叫患难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狻猊轻轻微笑。

  “宝珠在小猪牙体内,是第三次裂开了吧?她行是不行呀?!”四龙子心直口快,嗓大,脸上神情也丰富:“不会到最后,空欢喜一场,白乐了吧?”

  “最好是能行。”睚眦扳折十指,手痒难耐,咔咔声清脆响亮:“我想跟拥有宝珠的大哥,好好打一场!”

  大哥禁“欲”太久——兽的本欲。打,不能出全力,策动真元时,又不能冲过头,怕失控、怕发狂、怕抑制不住脾气,谁知道大哥暗藏了几成功力呀?

  前任的“战龙”,真教人热血沸腾,无比期待呀!

  四龙子嗤嗤一笑,食指戳向睚眦臂上,一团团的纠结肌理。

  “上回大哥发狂时,你应该马上跳出去跟他打。”保证大哥不会同睚眦客气,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不见血,绝不收手。

  “你以为我不想吗?错失良机……”手脚太慢,父王抢先一步,帮大哥重新下封印了。

  比起重拾宝珠的大哥,当然是没有宝珠、又变为狂暴的大哥,较量起来才更有乐趣,但那时就不叫“比试”,而是“玩命”。

  “还是别有那种机会。”六龙子负屃少言,难得开口:“现在这般风平浪静,多好。”

  “是呀,无风无雨、无忧无虑,有清灵篌音听、有鲜美海瓜子嗑,身旁有美丽爱妻相伴,我也不想碰到麻烦事,例如,对战丧失理智、杀意萌起的发狂大哥这类……我弃权。”狻猊率先发言,支持负屃说法。

  宁可闲来无事,捉两只海虾,看它们互斗,也不要劳心劳力又劳身呀……

  过惯了好日子,丝毫不怀念吃苦生活。

  吁几管清芳烟火,才是享受。

  只要修好宝珠,天下就更太平了。

  兄弟之间,嬉闹归嬉闹,心里仍期盼,那一天,早些到来。

  大哥宝珠修复完成,由珠芽体内重生之日。

  宝珠重生的那一天,还没到来,整整一年过去,率先来到的,是某人心目中的“那一天”。

  话说,囚牛之名,拜某只妖兽之赐,令龙主突发奇想,特此纪念——

  囚禁夔牛。

  虽未曾亲眼见过妖兽夔牛,“它”,却是囚牛懂事以来,最渴望……狠揍几拳的家伙!

  自小到大,兄弟无数回的调侃取笑。

  容姿秀美、娴雅温婉的母后,歉然抚着他的发,微泣哽咽:“母后阻止不了你父王,母后对不起你……”

  以及,嫉妒他越出落越俊俏,成为城里姑娘们票选“美男子”名单榜首,而恶意与他擦肩之时,声音洪亮,佯装热络,讽笑地喊他“阿牛”的同族表亲……

  诸事累积成恨。

  囚牛对夔牛的恨,是一个男婴长成男人,如此漫长光阴中,所受到的点滴怨念,聚集而成。

  虽无深仇,却有大恨。

  恨夔牛,为何要叫夔牛?

  恨夔牛,太早被囚禁于深海暗牢,让他无法进入,无法找它泄愤。

  若有朝一日,夔牛站在他面前,蛮狞咧嘴,咆哮着粗言和浓喘,不知死活地吼些废言,他囚牛,定要把夔牛揍得连它自己都认不出来!

  如此多年过去,曾有的施暴假想,早已淡去。

  再加上遗失宝珠后,所有仇恨悲喜,必须收敛,心清如水、情静如山,对夔牛的种种迁怒、报复,也仅能默默藏起,压抑到心中深处。

  难以预料,囚牛暗忖的“有朝一日”,在他以为永不来临之际,竟又……

  “都给本大爷滚出来!”

  吼——

  一声声的兽狺,威力震荡,挟带翻江倒海的猛劲,数里内,小鱼小虾们,尽数被余威震晕,沉浮于海水之间。

  “胆敢把大爷关进那种鬼地方,本大爷出来,第一个找你们磨爪子!”

  夔牛,该禁锢在深海暗牢的妖兽,此刻,大剌剌、恶狠狠,伫立龙骸城门口,狂吠、叫嚣。

  无人知晓,它何时逃出暗牢?又是如何逃出?它在众人眼前,嚣狂站定,已是不争的事实。

  “那只,就是以前困扰父王很久的闹事妖兽?”九龙子嘴里含着糖球——当然又是惊蛰送来的小玩意儿。硬糖里包裹辣酒,滋味甜又醇呛,他很喜欢——右腮鼓胀起来,说起话来些些含糊,像娃童学语。

  “……跟想象中,有落差。”九龙子用食指和拇指,在眼前拉出一小段距离,丈量着父王口中,“桀骜不驯、凶猛过人,费了好番功夫,才成功擒获”的妖兽夔牛,身长大小。

  怎么量,都有点小不隆咚的……

  呀,不能以貌取人,不是所有妖兽都巨大无比,或许,夔牛正属例外?

  九条龙子虽未到齐,排排站开,缺三仅六,气势倒分毫未减。

  九龙子风风凉凉,很有闲聊兴致,但另外五人完全没有这等好心情。

  对,如果夔牛爪子里,没捏着他们家“那口子”的话,他们也很想对“妖兽夔牛”,好好评头论足一番!

  “它手里那几个娃儿,恰恰好能煮锅汤耶,有参、有鮻、有红枣、有鲜蚌……”五嫂算是汤后甜点好了。

  几对龙眸,全瞪向九龙子。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听说,当年父王处理它,处理了非常非——常之久。”睚眦露出獠牙,看见自己参娃沦陷兽爪间,很不爽的厉芒占满眸心。

  “……”负屃手中双剑,凛冽锋芒,不遑多让。

  “我倒想看看,这只妖兽,是有多厉害。”四龙子一反常态,没大吼、没大叫,反倒嗓音放得绵柔——非常不擅长、非常教人不舒服的“绵柔”!

  熊,学着猫叫。大概是这样的比拟。

  狻猊倒镇静许多,远远看见爱妻唇边含笑,明白她未被粗鲁野兽给吓坏了,心安不少。

  怨恨了一辈子的“仇人”,近在眼前,囚牛竟没多瞧他半眼,不若儿时发下豪语,见夔牛一次,就扁它一次。

  他只看着珠芽。

  她受了些惊吓,双腮泛白,脸上又是困扰、又是忐忑。

  几个丫头好端端结伴去玩,赏数年难得一见,荧光舞满千年珊瑚树,火树银花般的奇景……

  赏到沦为人质,始料未及。

  “是还要让本大爷等多久?!全成了缩头乌龟吗?!”

  夔牛又开始嘶吼、咆叫,吵嚷嘈杂,很刺耳。

  “谁要先上?”龙子们讨论起这个问题,没人将夔牛的吠声当真。

  “再不出来,我、我、我--”恫吓些什么,一时没想到,夔牛停顿下来,浑浊大眼骨碌碌直转,寻找能拿来威胁人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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