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的,陆瑞京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没把他当大人物看待,打从初见面起便不时眼露怜悯的瞅着他……下半身,当他“身虚体弱”似的多有礼让,有时还会露出要不要搀扶他一下的犹豫眼神。
她当他是什么,少了一样“配备”就成了残疾不成?
而今更是……
“这是你的诚意?”陆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扬起浓黑剑眉,弯起的嘴角有着放松的笑意。
一头雾水的叶照容不晓得他在笑什么,朱红小嘴儿微噘。“我还欠你银子耶!请不起太好,你点小碗的,尝点鲜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刚才又买了布料和针线以及姑娘家用的贴身小物,带出来的钱真的所剩无几。这几十文是她省下来的,想着要请客而不敢乱花,本来她还想买头绳和五色绣线呢,现在全拿来请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么东西都很贵,银子赚得再多好像都不够用,左手进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价一两,比土匪抢劫还凶狠,她赚钱很辛苦的。
“我没要你还。”一百两对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痒。
陆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时开始他这么不把银子当银子看待了?当年他的亲人就为了这些黄白俗物把他卖了,丝毫不顾忌他是三房的独苗,见钱眼开,让三房绝后。
“不行,借钱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能平白无故的收你银子,你要留着傍身,我听说白头宫女很可怜的,死时无人送终,你们公公……应该也不好过吧。”她先是拒绝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钱”,而后又语气放软,小心翼翼的解释,似乎怕伤到他的自尊。
“我有钱。”而且很多。
正红色飞鱼袍一撩,长腿跨过稍嫌寒酸的长板凳,陆瑞京旁若无人的点了小碗的豆腐脑,加了杏仁粉和碎枣仁,缓缓吃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分吃起这种平民小吃会不会不相衬。
看他吃了,叶照容也很开心的点了一碗,不过她什么也没加,只淋上糖水,因为加料要加钱,她得省一点。
“有钱也不能乱用,要存下来,想想你以后无儿养老,多留一点在身边才能过得舒坦,虽然说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数,你要多为自己想一想,否则百年后无人祭祀多凄凉。”叶照容真诚的劝着。
“我可以抱养。”他打趣着。
远远的,东厂锦衣卫们十分惶恐的看着面色和煦的上司,他们怀疑天要变了,等到主子回过神来,肯定会杀了他们这些见证他“发病”的属下。
东厂里并非全是太监,大部分是宫廷侍卫出身,有的还是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编制人员五千名,相当于禁卫军的人数,在京城中是一股极强大的势力,无人不畏惧三分。
而这群隐身暗处的锦衣卫只听命一人行事,那便是比所有人都凶残,心计谋略更高的头儿——陆瑞京。
对于他,他们是打从心底的害怕以及尊敬,自然而然产生了敬畏和服从,连皇上都不一定有如此影响力。
近日来皇上龙体欠安,有江河日下趋势,皇子间的暗潮波涛汹涌,朝中分成好几派支持者,其中以先皇后之子齐时镇与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齐任时最被看好,而怡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也不容小觑。
因此东厂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有意爬上九五之尊宝座的皇子明里拉拢暗地监视,就是想得到东厂这股助力,能收为己用最好,否则……也要监控它别沦为敌方的助力。
身为东厂头头,陆瑞京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各方瞩目。
便是此时,他周遭三百尺内亦有几拨人马正盯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和什么人碰面,全都会一一回报。
但从他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端倪,打趣着与叶照容说笑,神情看来再自在不过了。
叶照容一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轻一拢。“也不是不行,好歹有个安慰,可你是宫里的人,能把孩子养在外头吗?万一被人发觉了,你会被砍头的。”
“我在宫外有座宅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陆瑞京不是宫里的小太监,他掌管着朝中最大的情报中心,除了皇上以外,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他认为某人有不轨之心便可进行调查,不用经过三司审判就可要人性命,弹指间,能令一个世家大族倾覆。
以他如曰中天的权势,底下怎会没人孝敬,一座宅子算什么,更多的是银子、字画、古玩、各式珠宝和田庄商铺,所有想得到的一应俱全。
“哇!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座小宅子,不用太大,有个小院子可以种菜就好,再养上几只鸡生蛋,挖个小池塘养鱼养鸭,自给自足不愁吃穿。”她满脸期待的说着,从她发亮的双瞳中似乎能看见她口中的岁月静好。
“要我送你吗?”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名下资产多不胜数,几百两的宅子还送得起。
没有理由,看她顺眼。
如花初绽,隐月破云而出,笑得很美的叶照容笑容可掬的摇头。“不用了,我还要回村子的。”
想归想却不会付诸行动,因为她的家在山里的小村落,等她找到了她的四郎哥哥,他们就要一起回去。
她没想过要请陆瑞京帮忙找人,她认为他终究是外人,不太方便,姑娘家的事怎好烦劳一个……呃,半个男人,尽管她入了青楼卖唱为生,女子的名节仍要顾及一二。
寻人一事她只跟花绛谈过,花掌柜的人面广,见过的人也多,有花绛的帮助应该不难找到,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回村子?”他有些讶异。
“是呀!我是乡下孩子,我家人逼我为妾才逃出来的,等过段时间风声平了,那件事也不了了之,我就要回家了,京城人好多,不适合我。”没山没水的,全是灰灰的墙,她看不见青翠山林内的飞鸟,也瞧不着清澈溪流里的游鱼,感觉每天都很吵,人声喧闹,这不是她习惯待的地方。
说到这儿,叶照容不禁想着,不知在村里的大家可都还好?
她全然不知,早在个把个月前,本来要将叶照容嫁为人妾的陆家,已经热热闹闹地办了桩“喜事”。
由于收了聘礼的朱氏舍不得退回那笔钱,只好将亲生女儿抬上轿,送去给老员外做妾了。
当时哭肿了眼的陆喜儿一路上不断的咒骂害她被迫嫁人的叶照容,哭得声音都哑了,真是宁愿死也不肯赔上一生。
可是没法子,她的手脚全都被绑着,根本无法逃脱。
那一夜,看到比她爹还老的老丈夫,陆喜儿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旋即又在一阵撕裂的疼痛中醒来,满头白发的男人贯穿她的身体,痛得她顿时泪流满面,真想就这么死去算了。
见她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陆瑞京蓦然心生一股冲动,想也不想便开口了。
“我可以帮忙。”脱口而出之际,陆瑞京为之一怔,两手沾满血腥的他居然有助人之心?
她还是摇头。“求人不如求己,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辈子,有些事还是要我自己面对。”
看她坚强的展露笑容,忍不住跟着一笑的陆瑞京轻揉她发丝,眼中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疼惜。“很好的想法,我支持你,不过也不要硬撑,有时亲人也不一定能依赖。”
像他那些唯利是图的亲戚,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惜欺瞒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上京干活,谁知……深沉的黑眸倏地一冷,发出凌厉锐光,那足以杀人的眸芒令人退避三舍。
“不会呀!我没有硬撑,因为我遇到很多好人,像花姊和陆大哥你,你们都对我很好,我再不知足会遭天打雷劈的……”忽地,叶照容突然惊慌失措的跳起来。
“糟了,我又错过时辰了,回头花姊肯定要骂人。”
“别急,慢慢来。”她急得跳脚的模样真像只咬不着尾巴的小狐狸,追着自个儿尾巴转圈圈。
“陆大哥,我要走了,一碗五文钱我搁桌上了,你吃完再走。”她回头找她的两名丫头莺声和燕语,这一找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远,像是觉得很冷似的惨白着脸。
叶照容不晓得她们发颤是因为身边的“公公”,还以为天气转凉了,衣着单薄的她们因为冷才躲在无风处避寒。
她急急忙忙的赶过去,没留心身后男子哑然失笑的神情,她和抱着一堆东西的丫头们会合,接着匆匆忙忙回牡丹楼。
“督主,有三拨人离开了,要不要属下……”灭口。眼中闪过一抹狠意的向怒山做了个抹头的手势。
陆瑞京慎重的思忖了一下。“不用了,由着他们兴风作浪,不给他们点事翻腾岂不是闲得慌。”
“那么那位想容姑娘呢?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保护?”督主似乎和她……相谈甚欢。
“她……”一张理应狐媚却笑得天真的娇憨笑脸浮现眼前,他顿时拧起眉。
“不必,无关紧要的人,没人会在她身上大作文章。”
一个过于实诚的小丫头罢了,还能拿她当靶子吗?真要掐他三寸要害还不如找上巧霞。
巧霞是陆瑞京私宅里的管事娘子,本是宫里的大宫女,为人机伶聪慧,善于打理生活琐事,曾在宫里帮过一开始举步维艰的陆瑞京,后来被他私下动了点手脚而弄出宫。
外传两人是对食夫妻,但真相唯有他俩知情。
“花想容”是名不见经传的青楼女子,陆瑞京认为不会有人打她主意,毕竟这些年不是没人送美女给他,但他都以公公身分为由婉拒。
毕竟不能人道还要女人做什么,这不是膈应人吗?男人的“缺陷”越少人知晓越好。
可惜他还是把人的阴狠想浅了,举凡曾出现在他身侧的任何人,不论男女都是别人下手的目标,他们要的是渗透他、掌控他,只要能沾上一点边就是好用的棋子。
“你这丫头又拐到哪里玩了,不会又迷路了吧!我给你莺声、燕语当丫头是为了看紧你,谁知你还是一样的不中用。”见到她傻乎乎的样子,双手叉腰像只茶壶的花绛忍不住开骂。
她是真心心疼傻气的叶照容,因为关心而爱之深责之切,生怕叶照容被人骗了或是被欺负,口气才会不由得重了些。
“花姊,我没走岔路,是遇到了熟人,我有听你的话早点回牡丹楼。”她没有乱跑,很规矩的一家一家去买东西。
“遇到熟人?”花绛面露狐疑。
“嗯!上次到我们楼里的那位公公,丹湘姊姊还把酒不小心洒在另一个客人身上。”他们后来换衣服换了好久,陆大哥不想等人就走掉了。
“你是说陆督主?”她怎会遇上他?
“是呀,说来好巧,我在珍宝阁被伙计为难,陆大哥路过帮我们解围,我还用一百两买了根簪子,虽然很贵,不过我真的很喜欢。”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做得太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她才会咬牙买下来。
“等等,你喊陆督主为陆大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和东厂督主胡乱攀交情,真是嫌小命活太长了。
“有……有什么不对吗?”她缩起脖子,花姊瞪人的样子跟大伯母、二伯母好像哦。
“当然不对,陆督主是什么身分,你又是什么身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云彩,你是地上的泥,云泥之别你懂吧!你想攀高枝嫁进富贵窝里,这辈子都别想了。”
跟督主攀交情,根本是把小命拿来玩,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我……”叶照容想开口解释,可是她的声音太小,没人听得见。
“谁要到富贵窝了,花掌柜的,你也别骂骂咧咧了,我们楼里的姑娘若是能攀上高枝那是值得高兴的事,笑都来不及了,干么还骂人。”拢了拢微乱云鬓,衣着光鲜亮丽的丹湘笑着走过来。
看到容貌艳丽,娇笑如花的丹湘,花绛这才收起泼辣嘴脸。“没什么,几个不成器的得教教,要是楼里的姑娘都像你一样善解人意,我就省事多了。”
“呵呵,花掌柜的这些话真是抬举我了,丹湘愧不敢当,若是没有你的教导哪有今日的我,丹湘谢谢花掌柜。”丹湘掩着唇轻笑,眉眼间有着男人难挡的妩媚。
“听听,这才是人说的话,多知进退呀!想容,多跟丹湘学学,不求十成十,只要学会了一、两分就是你的福气了。”
第5章(2)
花绛对叶照容的感情与旁人不同,光看她替叶照容冠上自己的姓氏,取了“花想容”这花名,就知其中的弯弯道道大有学问。尽管她不承认,可她心里其实是把叶照容当作傻妹妹看待,难免多有疼惜。
“花姊,丹湘姊姊的娇媚与生俱来,我学不来啦!”她只是唱曲的,又不指望当花娘赚大钱。
“听到了没,花掌柜的,想容妹妹学不来,还不介绍条大鱼给我,等我发达了,再来提携楼里的姊妹们,让每个人都得到富贵。”丹湘有意无意的暗示。
上一回扭了脚,跌向太子怀抱那件事不是意外,而是她有意为之,想借着投怀送抱好进入东宫,谁知看似风流多情的太子却是一根假正经的木头,一到了后面偏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她怎么勾引撩拨,他最多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便将她推开,然后口气冷冽的吩咐她伺候更衣。
“免了,免了,人要实际点,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大话,到咱们牡丹楼的客人个个是贵人,只要服侍周到,哪愁没人送福气来。”花绛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丹湘的请求。
“那太子殿下他……”有没有提起我?
急着攀高枝的丹湘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她不在乎情爱,那又不能当饭吃,她追求的是人上人的生活。
花绛目光一闪,因她对太子的死缠烂打感到厌烦。“那不是你该惹的人物,安分点做你的花魁。”
“可是……”为什么她不行?她有美貌,有才智,有过人的手腕和不达目的死不休的决心,太子没道理瞧不上她。
当太子妃的美梦她不敢想,万一将来太子上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不能出自风尘,但曾是官家千金的丹湘想得长远,只要她能抓住太子的心,当个宠妾,待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后,赏她一个妃位是跑不掉的。
若是她再争气点生个儿子,在如今太子妃无子的情况下,皇长子从她肚皮出生,日后她就是皇贵妃,甚至是……说句不敬的话,她的儿子也有可能当上皇上,到时她便是皇太后,是后宫地位最崇高的女人,连皇后都得到她跟前听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