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他冷笑。“你说的是特别端庄贤淑?还是特别温柔贤慧?”
芸心愣住。
听见这些用来形容意浓的言词,她突然感到有些幽默滑稽,因此觉得啼笑皆非。“她——”
“这样的女子,在世俗眼中也许特别,”娄阳没让芸心把话说出口,因为他的确没耐心谈他的小妾。“可对我来说,如此温良贤淑的女子,却不一定是良配!”
温良贤淑?芸心瞪大眼睛。
这……好像误会大了?
“你不喜欢贤慧的女子?”她试探著问。
“贤慧?”他冷笑,眼色特别冷。“是啊,贤慧,贤慧得特别教人揪心!这样的女子若还说不喜欢,岂不是要折福了?”
芸心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她向来慧质兰心,已经瞧出了端倪。
可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在犹豫著该怎么说才好时,忽然听见外面喊:
“少福晋?”丫头站在屋外喊道:“少福晋您在这屋子里面吗?大格格一早就没见您的人,正在四处找您呢!”
听见瑞阳找自己,芸心回头,有些犹豫。
“看你心不在焉的模样,回去找她吧!”娄阳道。
“可是你——”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可是她——”
“你担心太多了。”他又打断她的话。
芸心憋了一口气,无奈地吁出口。
她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对他解释起。
“少福晋,您在屋里吗?”丫头又在外面问。
芸心只得喊:“我这就出去了!”
走出书房前,芸心还惦记著,只能回头匆匆对他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依我看来,她真的不太一样。”她说得含蓄,没有道出自己早已经认识意浓的始末。
娄阳没反应,仍旧看他的书。
芸心叹气。“有些女子,不是一眼就能让你看透的。如果你不用心去发现她、了解她,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把话说完,她才走出娄阳的书房。
娄阳眼睛瞪著书本,这几句话,他根本就没心思听进去。
第六章
即便对芸心的话无动于衷,今夜娄阳还是回到妾室的屋子。
芸心也有说对的地方,他确实不算了解他的妾。毕竟已将人娶进门,倘若连了解都做不到,那么,他不该请太后为他指婚。
小厅里,不见他的妾。
穿进偏厅,经过池塘与天井,最后他来到屋后的睡房。
果不出所料,向来礼数周到的她未出门迎接,原来是睡著了。
他掀起纱帘,俯身看她。
原来,她的妾“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动人。
合上双眼的她,舒展的五官、不再低垂的眼眉,显得聪明慧黠。一绺长发随意挽起,素脸白皙淡净,没有浓妆的干扰,让他终于看清楚她的模样。此时她身上穿的虽不是华丽的衣裳,袖口与襟前点缀的紫色绣花,却精巧朴素,值得人玩味,较之到书房时过于浓重的盛装打扮,还要迷人。
怪了?为何他从未见过她这身打扮?
他瞪著床上的女子,仿彿看到的,是另一个陌生人。
“元喜?”听见掀开纱帘的声音,她醒了,但不想睁眼。“天黑了?你为我掌灯,然后就出去吧。”
这声调听起来没有半点他熟悉的怯懦,反而有一丝聪慧的冷淡,以及一点成熟的矜持。
他眯眼,默不吭声,为她掌灯。
她吁了一口气,翻身朝内侧躺,然后睁开眼并且取出书本,就著微光阅读。
“灯亮著,你能睡得著吗?”
冷不防,男性低沉的嗓音吓醒了她——
意浓一骨禄翻身坐起,确定是他,瞪直了眼。
“怎么?见到你的夫君,需要这么惊讶?”他笑,笑容里有一丝玩味,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夫君,”咽口口水,她的确是骇到了,但却不能承认。“您、您怎么来了?”
该死呀!
元喜呢?
叫她守门,那丫头跑哪儿去了?
“我,不能来?”他悠悠问。
“不,”扔掉书本,她站起来,掐著嗓子故作温柔地腻声道:“浓儿不知夫君要来,因此未盛装打扮出门迎接,妇容、妇德有缺,夫君可以休妾。”
他挑眉,嗤笑。“这样就休妾,会不会太严厉了?”
她不吭声,两手背在腰后,著急地把书本拨到床角边边。
“今夜我会这么早来看你,是因为芸心的关系。”他说。
听他提到芸心,她心一凉。
“她才见你一面,就特地到书房来对我提起你,你说奇怪吗?”他眯眼问。
“是吗?”她屏息。“少福晋对您说了什么话?”
“想一想,芸心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口气虽淡,眼神却很犀利。“我好奇的是,不过一面之缘,她何必来书房与我谈你?”
“也许,”她眸中掠过幽光。“少福晋毕竟是正室,她心底介意妾室的存在,所以才会特地在夫君面前提起我,来测试夫君的反应。”
“芸心不是那样的女子。”他浓冽的眼神淡了几分。“如果她心底有事,会对我说清楚。”
他倒了解芸心。意浓突然感到好奇,不知他与妻子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水乳交融?因为她与芸心在文锦堂见面时,丝毫未感到芸心为人妻者,见到自己的夫君纳妾,正常该有的妒意。
意浓了解女人,即便再贤良淑德的女子。见夫纳妾,只有伤心。特别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反应只会更激烈。
如她,倘若夫君纳妾,她不会隐忍,必定千方百计求去。
这也是她一心想离开元王府的原因之一,不因为做妾而不满,而是因为将心比心,她绝不能抢夺其他女子的丈夫。
更何况,这名女子是芸心。
“少福晋也许不是那样的女子,”她再试探,火上加油。“可夫君与浓儿虽然是新婚,现在府里的下人们,心底却都已经知道浓儿也是个主子,再加上老福晋也喜欢浓儿,这样一来,少福晋也许会认为浓儿抢了她的风采,也会感觉到她的地位受到威胁,心中难免不快,故此少福晋自然想知道,是否连夫君也疼爱妾身——”
“我已经说过,芸心不是善妒的女子。”他声调严厉起来。
他生气了,对她刻薄的猜疑而生气。
她静静看他,为他保护芸心的坚定,有些动容。
“夫君您有所不知了,女人心、海底针,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善妒的?”她幽幽道。
他冷笑。“善妒,就像你现在这样?”
她停止再言,看他片刻。
他的眼光已经不同,除了对她的迂腐不耐之外,还多了对她猜疑的鄙视。
“浓儿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继续往下说。怪的是,她想看看,因为她尖酸刻薄的妒意,他会有多么讨厌自己。“天下为妻者,有哪一个妻子不会嫉妒?但是新婚之夜,浓儿还把夫君让给她呢!由此可知,浓儿已不算善妒的女人,倘若老福晋知道这件事,还会夸浓儿贤德的——”
“够了!”他冷斥。
原来她是这个目的!
新婚夜赶他下床,根本不是真正的贤德,只不过想博得贤德的美名而已。
“夫君不喜欢听实话?不愿了解这便是为人妻的心情?”她问,语气犀利起来。
事实是,他娶妾时,并未考虑芸心的感受。
然忿怒的他未发现她的改变。“你说得对,女人心,海底针。”他看她的眼色跟他的声调一样冶。“今天倘若不是芸心,我还不能了解真正的你!”
这话跟他的口气一样重。
意浓僵直地杵在原地。
他没有骂她半句,更没有指责她的不是。
但,这话伤到了她。
“明早我还要进宫,今夜有许多公事要办,你先歇息吧!”他道。
冷淡的口气,好像连话都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
意浓站在房里,看著他走出去。
这一回,她没有送他出门,但正处于盛怒中的他,根本没留意到她不同于以往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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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来,她的丈夫不再踏进她的屋子一步。
因为如此,意浓出入王府的行动更加自由自在许多。
她有很多的事要做,丈夫不再对她关注,甚至与她疏离,对她而言其实是好事。
就算,争吵那一日,他最后说的话伤到了她……
但他们原是没有感情的“夫妻”,无论他喜欢她或者讨厌她,对她并不重要,所以就算他误会自己,意浓也可以完全不在意。
是这样吗?
她告诉自己,的确是这样的。
“你变了。”琉璃厂附近,巴雍竣站在火神庙前对意浓道。
“变了?”
“你有心事?”他盯著她,目光有一丝诡谲,一丝了然,还有一丝玩味。
她抬眼看巴雍竣,她的主子。“人活著,哪一人没有心事?”
“你连说话也变了。”他却道。
她不语,凝望巴雍竣。
“以往意浓格格只谈杀人,不谈心事。”
“那是在江南的意浓,而且,意浓也从不杀人,只保护人,例如,柳织心。”
他笑,听到“柳织心”三字,犀利的眼色变得柔和。“在京城的意浓,只谈刊本与书画,更不谈心事。”
“您究竟想说什么?”
“意浓,”他低笑。“你问我想说什么,我倒想问你,心底究竟想什么?”
她看著他,竟茫然起来。
“我来告诉你吧!”巴雍竣撇嘴,犀利的眼直视意浓。“无论你心底想什么,你只能想‘离开他’这件事。现在不想,恐怕永远都无法再想。”
她移开眼,望向别处。“我确实想著这件事,但是,我不能拖累阿玛。”她回避巴雍竣犀利的言词。
“你已经想到方法?”他知道她提及此,便已经考虑周全。
“取而代之,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好方法。”果然,她说。
“取谁,而后谁代之?”
“一名女子,取代另一名女子的位置而代之。”
他深深看她。“你能全身而退?”意有所指。
“可以。”她答得淡然,却笃定。
他眯眼。“在江南,娄阳那一掌,你已武功尽失,不能回到江南。”
“我明白。”
“你考虑过,留在他身边?”
她未答。
“你是女子,离开他,难道一生不嫁?”
“嫁与不嫁,要看缘分。”
“你与他无缘?是他在江南那一掌,打掉你们的缘分?”
“有缘无缘,是老天爷注定的。”意浓淡淡吁了一口气。“或者,该说,我不是唯一与他有缘的女子。”
他笑。“自古女子善妒。”
“男子便不嫉妒?”她反问。
“离开江南一年,你已经敢质疑你的主人了。”他挑眉。
意浓笑。“男人不善妒,只是不愿正面回答问题。”
巴雍竣咧嘴。“该叫织心来与你谈,你对你的主人没有真心也没有敬意。”
“是您有了织心,便不要其他人的真心与敬意了。”她笑他,从来不曾如此大胆。
巴雍竣眯起眼。“所以,我说你变了。”
意浓收起笑。
话题又兜回原点。
意浓不再答话,因为人总是会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她想要离开元王府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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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他看错了。
因为他的妾室不可能会与巴雍竣在一起。
“那不是格格吗?她怎么能与巴大贝勒在一块儿?孤男寡女的,难道不怕人闲言闲语?”娄阳的侍从祥顺倒先开口了。明知道主子就站在前面,他嘀嘀咕咕的,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三道四。
娄阳冷眼看著那一男一女。
“贝勒爷,您是不是该上去问问——”
“不必。”他的口气冷淡。
若非弘亲王今日约他至琉璃厂的古玩铺,他还不知道,原来巴雍竣与他的妾居然有往来。
原来他以为,意浓与巴雍竣的关系,仅止于巴府福晋自作主张为儿子选妻,两人之间既不相识也没有丝毫瓜葛,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本来就是认识的。
“不必?”祥顺觉得奇怪。“可贝勒爷,就算不理论,您至少也应该上前问个明白!”
娄阳却冷笑。“不必问了。”
“可贝勒爷——”
“她还能待在王府几天,都是个问号。”他寒声打断祥顺的话。
祥顺瞪大眼睛,闭起嘴巴。
他听懂了爷的意思,所以不敢再问。
“回去不必提这件事,如果我听见什么风声,唯你是问!”娄阳交代。
“嗻。”祥顺低头回话。
娄阳像若无其事一般,面无表情,转身走进与弘亲王约好的古玩铺。
他不立即处置这件事,并非不跟她计较。
巴雍竣竟敢与他的妾室纠缠不清——
如果他要计较,也会先找巴雍竣计较!
至于他的妾,在定她的罪名之前,他要知道,她私下与巴雍竣见面的原因。
元宵灯节,元王府里的人都出外赏灯。
就连老福晋也与王爷一道,进宫观赏宫灯去。
“贝勒爷,额娘让您带著我与大格格,还有意浓,一块前往天桥市集欣赏花灯,咱们现就一道去吧!”府内晚辈送王爷福晋出府后,芸心善解人意地提此建议。
娄阳没兴趣赏花灯,但为保护芸心与大格格,他也要一道前往。“三名女子太多,我一个人照会不来。”他冷淡地看了意浓一眼,意有所指。
芸心觉得不对劲,今夜火药味似乎特别浓厚?
“那就我与大格格一道,您与意浓一块儿,咱们分头赏花灯去!”
“不必了,你与瑞阳不跟我一道出门,就让人没了兴致。”他似乎是故意的,在意浓面前这么说。
芸心看了意浓一眼,努力化解尴尬:“难得今夜良宵,我瞧还是得偏劳贝勒爷,咱们一块儿出门赏灯,就三个人一道出去吧!”她说,热情地回头问:“你也很想去吧,意浓?”
她当然想去。
但她明白,她的夫君不欢迎她一道去。
“就算不想也得去。”芸心又说:“辜负了今夜,良宵便不再来,今年有今年的好、明年有明年的美,年年元宵赏灯,谁都该去——”
“碰巧妾身今日身子不妥,不方便出门。”意浓打断了芸心的好意。
芸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对意浓挤眉弄眼暗示,意浓却像是看不见。
娄阳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的脸色很冷,没有表情。
“少福晋大可不必将妾身的事挂在心上,尽管与大格格一道前往市集,尽情观赏一年一度难得的花灯庆典。”她也不提娄阳。
看花灯,便是要赏心悦目,既然不受欢迎,那么她可以不去。
“好,你休息吧!”娄阳仅仅这么说,然后迳行往马房备马。
他不问她哪里不适,也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语。
“贝勒爷!”芸心叫不住他,只能著急地朝意浓这头望。
意浓对芸心微笑。
她张嘴以唇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去吧,我独自留在府里很好。无声地安慰芸心。
她明白芸心是善良女子,非常关心自己,上回她是故意在娄阳面前说三道四,其实她与芸心虽不算深交,却能彼此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