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要钉大书柜给我,我要放漫画书。”
“没问题,沿着墙壁,钉大书柜给你。”
“Yes!”徐甄宜欢呼。“我们终于可以摆脱哥了,每天看他跟妈要钱,一天到晚闹事,妈老是哭哭啼啼的,我都快疯了。”
“放心,姐一定买房子让你住,以后不用看那家伙发神经。”
“等姐姐赚钱,我负责数钱,我们姐妹合作天下无敌。我觉得我们要转运了,以后靠你了?——”
可怜的甄宜……是姐姐害了你。徐瀞远失神地想着往事……忽然,有东西撞到她右脸。她转过头,看见隔壁睡昏了的女高中生,一把油腻的发黏在她脸上。
“喂。”徐瀞远推开她。
染红发的女生惊醒,看着她。“干嘛?”
“你头发碰到我了,过去一点。”
“很凶喔,是不是欠揍?”女学生呸地,赏她白眼,还很故意将书包往她那边顶过去。“你才给我坐过去一点!XXX。”奉送一句脏话。
徐瀞远一把揪住她头发,她哀叫。“闻闻你的头发,几天没洗头了?”
“X,你真的是欠揍。”女学生一掌呼来。
徐瀞远抓住她的手,用力甩开,女学生怒了,抓了书包要K徐瀞远,忽然她们同时身子一震,书包飞出去,人也失衡。剌耳的煞车声,砰地巨响。
尖叫声,玻璃碎裂声,混乱中有人哀嚎,有人尖叫。
十字路口,一辆砂石车闯黄灯,在高速中,撞上公车。
突遭冲撞,公车翻覆,右侧坠地。车体变形,板金外露,成了杀人利器。乘客尖叫,惨烈哀嚎,或有瞬间失去意识的,亦有刹那致命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徐瀞远在撞击中,失去意识,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将她唤醒。
“姐姐……救我……我不想死……”
徐瀞远睁开眼,对上一双血眸。对方看着她,哀哀呻吟。
是刚刚那位女生?徐瀞远惊骇,发现自己躺在地,身上是那少女,少女背上被破烂坚硬的车体板金重压住。汽油味呛鼻,皮肤有黏稠感,是血,都是血?!
一旁地上,花盆破裂,青绿的左手香,已被血染透。碎裂的花盆陶片,剌破徐瀞远左臂。女学生全身是血,她对徐瀞远呻吟,血淌到徐瀞远身上。
“好痛……救我……”少女呻吟。
徐瀞远倒抽口气,尖叫起来,她试着要撑高压在女生背上的板金,急急嚷:“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会救你,你撑住!”
可那女生渐渐连呻吟也无力,终于垂闭眼睑。
“不可以,不可以!”徐瀞远惨叫,那少女,再没睁开眼。
她迟到?太棒了!
此刻,程少华翘着二郎腿,坐在咖啡馆,嚼着清凉的薄荷曼陀珠,瞅着左腕手表。长针已过十五分,房东大人迟到了。
程少华不怒反笑。
徐瀞远迟到越久,他越兴奋。
他果真变态耶?非也非也。他只是为着又有新理由消遣房东而开心。
啜口咖啡,放下杯子。想像各种调侃徐瀞远的词汇,那女人口口声声命他准时,这下自己却迟到,哼哼哼,等下要好好挖苦她,想像她低头认错,尴尬道歉,感觉真爽也。
他越想越来劲,无视一旁马路,一辆辆警车救护车,高速驰过。他猜路口发生车祸,刚刚一声巨响,接着救护车又是警车的。店内一些客人禁不住好奇溜出去看,路上行人纷纷往路口跑。
看看这些庸俗的人啊,这么爱看热闹?啧啧啧,程少华啜着咖啡,不以为然。他不好奇,他很淡定。此刻,没有比等徐瀞远现身更重要。
又过十分钟,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违背她的警告,打电话给她,没人接。他脑中闪过可怕念头,难道……不,不会。理性地安慰自己不可能。徐瀞远搭的是捷运,路口车祸跟她无关。
但……她不像会迟到这么久的人……
程少华终于也离开咖啡店,跑向路口的车祸现场。
那里围着人群,被撞烂的公车倒地,砂石车横在一旁,车头尽毁。公车车体变形,板金外露,这边那边尽是伤者呻吟哀嚎,鲜血怵目惊心。救护人员忙着抬出伤者——消防员对冒烟的公车洒水,有的努力以千斤顶架高车体,有的在做笔录,一些救护员持电锯锯开变形的板金,将乘客拖拉出来,移上担架。
忽然,程少华全身僵硬,血液凝结,像被人瞬间剜去心脏。
他看见徐瀞远了,她在公车尾端,躺在泊泊的鲜血中。她身上有一少女,被板金剌伤,似已气绝。两名救护员正趴在地上,跟徐瀞远喊话。
徐瀞远惊恐地望着身上少女,双手撑着少女背上板金,手掌被锐铁划伤,血从掌心淌出,沿手臂流下。
“小姐,把手给我……她已经死了,你快放手,我们要把你拉出来,小姐?”另一名消防员钻进车体,要扳开她的手。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拒绝,她求救护员:“先拉她出去,我会撑着,快拉她出去啊!她没死,你们快点——快啊!你们干什么?快点啦——”徐瀞远哭嚎。
“小姐——你快放手,我们先让你上救护车。”
徐瀞远大叫:“先救她,先救她!”
“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我知道她还活着,你们干什么不管她?快救她——”她不放手,她痛哭大叫。“你们快救她!”
救护员不知该怎么办。
正为难着,忽然,有人钻入车内,不顾锐利变形的车体,不畏黏稠的鲜血。那人挤进狭窄的车体下方,仰躺在徐瀞远身边。他一双大手,替她撑住少女身上的板金,以沉稳冷静的声音告诉徐瀞远——
“你看,我撑住了。你可以放手了……”
徐瀞远怔住,转过脸。是……程少华?她的房客?骤然间,她回神,现实世界种种声音回来了,她这才意识到这女生不是妹妹。她终于肯松手……趁她失去防备,救护员立刻将她拉出车体,另一消防员接住从她身上滑落的少女。
徐瀞远被放在担架上,移动中,望着天空,蓝天白云,日光流丽。她终于感觉到身体很痛,心更尖锐地刺疼。泪纷纷,她闭上眼,痛恨天气这样晴朗,而她还活着,还好好地呼吸着。
这不是那一天。
这不是她能回去,改变命运的那一天。
她不是甄宜啊,甄宜再也不回来。她错过妹妹求救的电话,她永远失去救她的机会。
这遗憾,不管她哭得有多厉害叫得多大声喊得再凄厉,怨得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弥补。
程少华在急诊室让护士处理掌心伤口。
他替徐瀞远撑住锐利板金,不过几分钟,掌心就破皮渗血。他想到徐瀞远一双白皙且纤细小小的手。
她……是哪来的力气,不思后果,强撑刚硬锐利的板金?而她崩溃哭叫的模样,震撼他。那不是他印象中冷静淡漠的徐瀞远……她还好吗?
他此刻表面冷静,内心却异常慌乱焦灼。程少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紧张过了。
沉思中,一名护士问过救护员,拿着徐瀞远的包包过来问他,向他说明徐瀞远的伤势。
“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小姐?她已做完检查,在B区三楼的三〇二病房休息。”
“很严重吗?我看她流很多血。”
“她很幸运,除了手掌跟手臂有割伤,手腕轻微脱臼,断层扫描结果,状况大致良好,但是头部有轻微脑震荡,要留院观察三天。”
程少华吁口气,安心了。
“我们给她打了镇定剂,会睡一阵子。”接着护士说明来意。“你是她亲戚吗?她不让我们通知家人,皮包又没证件……你可以请她家人过来办住院吗?”
“我认识她,我会处理。”程少华接过她的包包,打开,找出手机,检查通话记录。
0912……这支号码是出事前她拨的最后一通,前面几通拨打出去的也全是这个号码,对方显然是她很重要的人。
程少华按下通话键,听见五月天哼唱的歌曲《拥抱》。来电答铃响很久,对方没接,一切到语音模式,他便挂掉电话。
检视其他来电号码,有一位叫章晓阳的,常打给她。
第5章(2)
程少华按下通话键,对方得知徐瀞远出车祸很慌张,看来是她的好友。他简述状况,请对方带一些替换衣物过来。又到护理站,替徐瀞远办好住院手续。
他穿过病房走道,找她的病房。
走道两侧落地窗外,天色已暗,远方有霓虹,莹莹闪烁着。
程少华推开三〇二病房,走进去。
这是一间两人病房。
第一床,躺着个睡着的老婆婆。
第二床,靠着窗,徐瀞远躺在那里,左手吊着点滴。
程少华走近病床,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垂阵凝视那张睡脸。她睡容平静,彷佛沉静地去到另一地方。
而裸在病人服外的左手,垂落床沿,手腕吊点滴,掌心朝上摊开着。他看着那只摊开的小手,绷带横过掌面,覆盖伤口。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手,彷佛看见里边蕴藏着巨大的无力感。
程少华怔看着,竟移不开视线。
他将自己的左手,从温暖的口袋抽出,去握住她的手。
隔着绷带,他手掌,感觉到她掌心的冷。
他犹豫着,握实她的手。同时意识到自己心跳快了,更惊愕的是感觉到自己眼眶酸涩。这是怎样?他心疼她?这是怜悯吗?还是同情?或者是……是什么啊?
宛如感同身受,触到她的悲伤,竟有共鸣感,为何?
他岂是多愁善感的人?哪会这样良善对旁人的悲伤起共鸣?他在这里做什么?他有这么关心她吗?
程少华在厕所里,哼着歌,颇怡然自得。
水龙头哗啦啦地开着,他若无其事,冲洗东西。
掌中是左手香,离开事故现场前,他拾回,放塑胶袋里。在清水中,他边哼着歌,边将压烂的叶子跟叶梗摘除,将染血叶仔细清洗后,还原本来面目。空气飘着左手香的特殊香气,稍后,他买了果汁,一口气干了,将空瓶洗净,置水,左手香插于内,搁在病床旁的桌子上。
然后他坐下来,肘搁桌面,双手托脸,凝视徐瀞远。
他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病房。
晚上八点,徐瀞远醒来。
邻床病人,开着床头灯。
微弱光影中,徐瀞远看见左手香,安插瓶中。谁将它从事故现场拾回?又看见桌面叠着某种塔状物品。
徐瀞远拉扯电灯抽绳,灯亮,她看清楚了,那是用彩色扑克牌叠成的塔山。最底部是十张扑克牌,两张尖端相触,构成三角形,做出五个三角形,再以横放的扑克牌平放在塔尖,然后继续往上制造八个小三角形,如此再往上,最顶尖是两张扑克牌斜靠着的三角形。
所有扑克牌构成一屋檐状,能将扑克牌叠成这样,需要一双巧手,及绝佳平衡感。
徐瀞远惊讶着,她睡着时,谁在这儿弄了这些东西?
是他吗?程少华
她想到先前,他钻入车底,帮她撑住板金,当时她疯狂慌乱,她很失态,那样子应该好吓人。而他的行为,令她错愕,又有点感动。但,更多是尴尬跟气恼,没人喜欢自己的丑态被目睹,幸好现在他不在……
“我来了——”爽朗声音响起。
徐瀞远吓一跳。
程少华拎着晚餐走进来。“醒了呴,我买了晚餐,护士来过没?你要留院观察三天。”
徐瀞远低头,隐藏微红的脸。她镇定心神,缓慢坐起,他来扶,她避开了。
“我可以。”坐好后,她看着他。“你怎么还在?”
“快吃吧,等一下护士要拿药过来。”程少华坐下,将扑克牌扫平,又一张张重新叠起。
“房租放着,你可以走了,晚餐的钱从下次房租扣掉。”
“不急,我可以再待一会儿。”他晚上有事,跟室友约了要看电影。
“你在旁边我不自在。”
“护士说晚上要有家属陪,我看过你的手机,通知一位章晓阳的帮你带替换衣物。”看看手表,他纳闷:“怎么还没到?”
“没必要,又不是伤得很重。你快走——”她一直赶他。
“好,我走喽。”他把装着租金的信封放桌上,想想,又不放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
“没有。”
呴,她可以更果断喔!程少华站着,没走。
过一会儿,她转过脸,看着他。“还不走?”
她亮晶晶的眼瞳,像猫儿可爱。他微笑,他指了指左手香。“你有没有发现这个?”
“有看到。”
“欸,不夸奖一下吗?是谁把它血淋淋从车祸现场捡回来?是谁把它洗得这么干净?是谁让它插在瓶子里这么美呀?”
徐瀞远差点笑了,什么啦,这家伙竟要她夸奖?神经。
她抬起右手,教他看见上臂伤口。“是谁坚持要我捧着花盆来?是谁害我被花盆割伤?我缝了五针……”
他挥挥手,走也。可恶的女人,专长是扫兴。
他走了,她这才笑出来。
然后,发现他忘记把扑克牌带走,徐瀞远挣扎着,将扑克牌捞过来,取来一叠,放掌中细审。
每张扑克,有一小画,用色淡雅,小图逗趣。她一张张检视,这不是一般书店卖的游戏扑克牌。甄宜要是见了,一定很喜欢。
长夜漫漫,徐瀞远架起病床专用的餐台,拿起两张扑克,学程少华排成塔状,一层一层,往上堆叠,她试了几次,没成功。
程少华怎么办到的?她重复试了又试,每叠到第三层就倒塌。专注着重复堆叠,她忘了身体的痛,难得在独处时,可以这样平静。
“派特的幸福剧本”The Silver Linings Play book,近期大获好评的电影。这是今晚程少华跟室友们要看的,郭莞钰有免费公关票。程少华准时抵达,现场只有郭莞钰在。
她高眺纤瘦,一袭清丽白洋装,真好看。
郭莞钰看程少华手心贴着OK绷。“怎么了?”
“皮外伤,没事。他们呢?”
“我妹编剧会议还没开完,潘又被客户缠住,看来今晚只有我们了。”
“太好了,他们在只会吵。”
他这么说,教郭莞钰笑开。“我打了电话给你,你没接。”
程少华这才想起,方才在医院,怕吵到徐瀞远,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走吧。”程少华跟郭莞钰进场看电影,这片子荒谬怪奇,幽默感人。结束后,他们到附近的露天咖啡馆聊天。
郭莞钰笑盈盈说:“派特真好运,在最低潮时,遇到蒂芬妮陪他,看完好感动啊。”
“因为电影只拍到他们相遇恋爱,假如结婚住在一起,就会变成‘派特的灾难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