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怕你多礼咧!程少华大笑。“好吧,有事的话我再打给你。”
“最好别打电话,我讨厌电话声,真的有事发简讯。”
这是一堵墙,还是一块冰?
他微笑。“OK!”
这前后任房东,性情差好多,徐瀞远莫非是来平衡刘嘉嘉的?上天安排,真妙也。
大事底定,换徐瀞远取出笔袋,拉开拉链,摸出原子笔签约。
程少华瞥见她的帆布笔袋内,有好几枝铅笔。还注意到,铅笔笔芯,是用刀片削的,一刀一刀的刀痕,笔芯边缘不平整。她低头签名,他闻到她的发香,一时失神。待她抬起脸,那双丽眸,清亮亮的,他有些慌。
这女人看着他,眼色冷静,视线如刃,好似可划伤他、割裂他,或……割裂其他?他不禁联想,有这样一双眼色的女子,若决心想做什么,肯定能达成目的,可是她却会在暗黑影院里呼呼大睡。如此极端差异,使他困惑又好奇。会不会他是认错人了?
“好了。”徐瀞远将笔袋塞回包包,起身告辞,离开咖啡店。
程少华收好租约,也跟着离开。
他走在徐瀞远后面,很快地,前方的徐瀞远,发现程少华就走在右后方,她停下脚步。
“干嘛跟着我?”她凛着脸问。
“误会啊,”他举高双手笑。“我要去捷运站,你也是吗?”
她没回答,加快脚程往前走。
程少华感觉到她的嫌恶,像厌恶身边有人,像他的存在就是打扰。
长长一条巷,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尽头,那里右转,再走十分钟,就是捷运站。该说他们有默契吗?明明能走大马路到捷运站,偏都选了这条僻静小巷。
程少华暗暗观察她的背影,她很瘦,彷佛风一吹就会倒。她肩上挂着旧的墨绿色背包,走得又急又快。
起风了,路旁屋墙,垂落点点白瓣红心的灯笼花,迎风摇曳。天空,黑云聚拢,风云变色,天地暗下,忽然暴雨打下,铺天盖地击落。
程少华脱去遮阳用的薄外套,撑在头上,跑向前头的徐瀞远。
“你也没带伞?”
他错了,只看她不慌不忙掏出背包内的折叠伞,往前刷地,甩开一朵蓝色伞花
太好了!有伞。程少华挨近,很自然地认为,同个方向,她会让他共撑一把伞。没想到她动作更快,即时避开,看也不看笔直前行,大步疾走,将他甩在后头淋雨。
真小气,我可是你房客啊!X!
程少华暗骂,这一路,看她走在前头,干净清爽。而他跟在后面,狼狈湿透。以前别人骂程少华无情、冷漠。可是,看看那个女人!她那样才叫冷血。连他这种人际关系零分的家伙,都输了。
走进捷运站时,他已成落汤鸡。
而她,秀发飘飘,衣裤干爽。
他们各自站不同方向的捷运月台候车。
当徐瀞远等着的列车进站,程少华故意转身,朝徐瀞远背影喊:“再见。”看看我多狼狈?冷血的女人!
列车进站了,徐瀞远从列车的车窗玻璃,看到她身后湿透的程先生。他那声挑衅的再见,不能让她冷漠的眼色激起一点涟漪。她头也没回,走上车厢,转过身,看着月台的他。面对那湿透而狼狈的男人,她明亮的眼眸,像无声地在嘲笑他。
关门警示音响。
载着徐瀞远的列车远离。
程少华看着隐没在黑洞里的列车,看着空荡了的轨道,胸口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失去什么。人有点恍惚,而他身后,正等待的列车进站了,而他湿漉漉的身子,引得旁人侧目。他讪讪地回身,上车,望着窗玻璃,那里倒映着自己。
湿透的发、湿透的衣衫,这些雨水,附着皮肤,教他身躯沉重。可是……胸口那颗心,活跃地评然着,体肤也炙热热,甚至连脸面都烫烫的。
这些令他意识到一件事。
我对徐瀞远,很有感觉。
程少华真是禁不起挑衅,更耐不住好奇,他轻易地又坠入类情网的境地,有没有可能,他恍惚地想,徐瀞远是他的真命天女?!
徐瀞远坐在捷运车厢内,这才放松表情,长吁口气。
太好了,房子成功租出去了。
她取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跟对方说话。
“小毛——房子终于租出去了。”徐瀞远微笑,唯有在跟小毛说话时,她才这么神色温柔。
“那房客养了五只猫欸,你说什么样的男人会养这么多猫啊?……有爱心?……不可能,他看起来很有个性……我现在要立刻回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晚点跟你说。”
徐瀞远老家从事水电行,爸爸是水电工。一楼店面,跟住家一起。近日,徐家那个游手好闲的长子徐明志,在当了多年啃老族后,终于蒙主宠召,喔不,是恍然醒悟,决定认真工作,奉养年迈双亲,此事真为可喜可贺,徐妈为此,到庙里烧香还愿,感谢菩萨保佑。徐爸甚为欣慰,替爱子添两套西服,三件衬衫,四条西裤,盼爱子打扮得人模人样,从此飞黄腾达。
这会儿,徐家人用过晚膳,徐明志的朋友,孔先生到也。孔先生是房仲业务,他带来买方的意思,向徐家人报告。
“我终于让买家同意少砍五十万,所以你们确定可以拿到一千八百万。虽然比市价少八百多万——但你们也知道,房子发生过那种事,能出到这个价钱很不错了,主要是买方很喜欢房屋的格局跟装潢。”
“太好了!”徐明志握住妈妈的手。“妈,这比我们当初预定能拿的还多啊!”
徐爸也很高兴。“孔先生,真是辛苦你。”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孔先生说。“明晚签约,怎么样?”
“好好好。”徐妈笑咪咪,看看时钟。“瀞远怎么还没到?”
“她会来吧?”徐明志有些急。
来了,徐瀞远走进屋里,看见爸妈跟哥哥还有一名陌生男子在场。
“妹!你知道谈了多少钱吗?”徐明志冲来,拉她去坐。“孔先生帮我们谈到一千八百万啊!我就说他很厉害吧?明晚签约OK吗?”
徐瀞远坐定,从包包内拿出房屋租约,摊开,放桌上,看着孔先生。“房子刚刚出租,不能卖,租约都签了!”
孔先生愣住,看向徐明志。“你不是说你可以作主?”
“他不能作主。”徐瀞远说。“我才是屋主,我说了算。”
“妈不是跟你说好了?”徐妈问女儿:“那房子空着,你要每个月缴房贷,背得那么辛苦干脆卖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卖掉的钱你留着自己用,只要拿三分之一借你哥就好了。”
“我没同意。”徐瀞远凛着脸说。
徐爸脸一沉。“好不容易有人买,你为什么——”
第2章(2)
徐瀞远看向哥哥。“你跟人家开什么咖啡馆?你行吗?这些钱到手只会被你败光。”
“你瞧不起我?!”徐明志胀红面孔。
“你有哪一点令我尊敬?”她受够这个只会啃爸妈钱的混帐,他一次次欺骗父母,说要去日本学料理,逼爸妈出钱让他跟名师学习,拿到钱以后却跑去买车,嗑药,上酒家,玩女人。
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回老家窝,说要孝顺爸妈,结果天天挂在网路,玩游戏打电话跟情色网站的小姐玩视讯,害家里电话费一度缴到十万块。他陆续闯了许多祸,乱搞女人关系,还要妈卖老脸去跟被欺负的小姐下跪道歉,赔钱了事。
不给他钱他就到外面跟地下钱庄借,弄到这间老屋抵押给银行还欠了一千多万,老爸因此丧志酗酒。
他是家里的毒瘤!所以当老妈提出为她好卖屋的想法,徐瀞远就知道一切是他的诡计。
可怜老妈还央央地为他求情:“瀞远!不要这样跟你哥讲话,他好不容易想要振作——”
连老爸都重燃希望,拜托她说:“给你哥机会,他想重新做人——我看得出来,明志这次是认真的,所以我跟你妈才会……”
“多认真?”徐瀞远问哥哥:“好,我问你,摩卡咖啡的材料是什么?你讲给我听?”
徐明志呆住。
徐瀞远冷笑。“早期的摩卡咖啡说的是喝起来后味像巧克力的黑咖啡,现在泛指有热巧克力和咖啡混合的饮料。要好喝的话,冲泡的水温最好控制在85度C……连我这个门外汉都懂的基本常识,你这个口口声声要家里拿钱给你开咖啡馆的人却不懂,你想开咖啡馆?我看你只是想过老板瘾!还是又想骗家里的钱跑去爽?”
“徐瀞远,你为什么老是跟我作对?”
“我宁愿被房贷压死也绝不卖掉这间房子,”说完,她愤慨地瞪着爸妈。“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房子对我的意义?这是我买给甄宜的!”
“她已经死了!”徐明志喊。“都三年了,人死了又不能复生,你要为我们活着的人打算吧?卖掉房子你也轻松了,我也是为你好——”
“以前骗爸妈钱,现在连小妹的房产都想要,徐明志!你没人性!”
“我没人性?”他阴着脸嚷道。“到底是谁害死甄宜?!”
“你住口。”徐妈叱喝。“不准你这样说她!”
“我说的是事实,她自己也明白。就是因为内疚才不肯卖屋,活得像鬼。她是跟我们惺惺作态,好像她对妹妹多有感情——”
“我叫你闭嘴!”徐爸也骂儿子。“你好好讲,再怎么样,房子是瀞远买的,你不可以这样说她。”
“是她先羞辱我好吗?”徐明志指着瀞远。“你真聪明,嗄?知道我们要卖房子就闷不吭声赶紧把房子租人了,你阴险!”
“呃,不好意思。”孔先生打圆场。“我是很想帮你们卖房子,但是,要是没共识,之后会很麻烦啊,我也担心有纠纷。我跟业主那边也不好交代,请你们谈好再叫我来,毕竟现在房子租给别人了——”
“你放心,这房子不租!”徐明志抓了租约,要撕。
“你敢?”徐瀞远扑过去抢,徐明志揪住她,两人拉扯,其他人赶紧制止,混乱中,徐明志扯瀞远头发,甩她一巴掌。他的肚子也被徐瀞远痛槌一记,然后是刺耳的撕裂声。他不但撕了租约,还揉烂了。
徐瀞远被哥哥打跌在地,嘴角渗血,脸也肿了。徐明志如发狂的野兽还要上去踹妹妹,徐妈抱住儿子痛哭。
“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啊!”
徐爸赶快挡在女儿身前,气得要打儿子。“你打人?畜生,你敢打人?跪下给你妹认错,不肖子,混帐!”
徐瀞远冷笑,看着爸妈。“你们看看?!这种畜生,你们还信他?你们想把自己害到什么程度?我死也不卖房子。徐明志,你甭作梦,你败家子!”
“你不要再刺激他了,你走,快!”徐妈赶徐瀞远出去,怕儿子伤她,连邻居都跑出来看他们争执,窃窃私语。
徐瀞远拿起揉烂的租约,走出去。
她到巷口便利商店,买一罐冰雪碧,坐下,将被撕毁又揉烂的租约摊平。她啜着冰饮,无视身上的伤,也没疼痛感,更不理会周遭投注过来的好奇眼光。
她无所谓,她什么也不怕了,如今这条命,是为了妹妹活下来。在随妹妹离开前,她还有件事要做。在这之前,她会苟活着,直到事件终结。
郭馥丽病歪歪地从医院吊完点滴回来,看到合约备注凶宅,她震惊,抓着租约激动颤抖,以她残存体力,咆哮程少华。
“是凶宅你还签?!”
“冷静点,肠胃炎还这么激动。”程少苹淋了暴雨,此刻身体不适,躺在长椅,频打喷嚏。
“我好像发烧了。”他瞅着卧在胸上的褐色胖猫大喜。
“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你又胖了呴?”
大喜盘踞主人胸膛,彷佛是主人宠妃。
“我也吓到了,”潘若帝递姜茶给程少华。
“是凶宅,难怪那么便宜。”摸他额头:“发烧了喔。”
“咳咳,我需要休息,我进去睡了。”程少华试着把大喜拨下来,大喜不爽露牙呜呜警告。
“不准睡。”郭馥丽将租约扔在茶几,指着他。
“马上跟房东取消,我们不租了。”又瞪向往椅子边边坐下的潘若帝。
“小潘,你无感吗?你要住凶宅吗?你不怕鬼?!这时候还弄什么姜茶给他?我们要住鬼屋了。”
“嘘。”潘若帝食指贴唇前,示意她小声。“大家冷静,来,你坐下,喝杯茶,慢慢讨论,不要为了房子伤感情。”
“约都签了是要慢什么?马上解决。小潘你说,你要住鬼屋吗?立刻表态!”
“不要夸张了。”程少华更正:“是凶宅,不是鬼屋。”
“小潘?!”小郭催潘若帝表态。
潘若帝被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一瞪,肩膀一缩,小小声答:“我也觉得不要住比较好……很可怕,啊——”
被程少华踢下椅子,潘若帝瞪他。“我煮姜茶给你欸,你还这样。”
Yes!小郭下结论:“两票对一票,取消租约。”
“押金已经付了。”程少华说。
“我可以想办法跟房东乔,把押金要回来。”
“白纸黑字立的约,你以为是写剧本?可以改上万遍啊。”
“大不了我牺牲点,押金要不回来我出。这行了吧?”
小潘最公平了,他说:“这样小郭太牺牲了,怎么可以让你付,两万块大家一起出好了。”
“我就知道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小郭啜泣,但没眼泪。
程少华冷笑。“想不到风里来火里去的小郭同志,竟然畏惧凶宅到这等程度,胆小如鼠。”
“靠!你笑吧,为了我的幸福,我不要住鬼屋。”
“再更正你一次,是凶宅,不是鬼屋。”
“一样啦。”
“你对鬼的恐惧实在可笑,你们且冷静想一想。”程少华终于将大喜从胸膛拨下来,他坐起,对他们晓以大义:“试问一下,你去翻报纸,人杀人、人害人的新闻多得是,但鬼害人的?鬼杀人的呢?一件都没有。倒是一堆神棍借鬼的名义吓唬人,骗财骗色。啧啧啧,想不到尔等这样简单的事实也无法分辨,智商真是——”
“华哥说的有道理欸,你不觉得吗?”潘若帝问小郭:“而且租金超便宜,地点又好,押金又都付了。小郭,不如租了吧?啊——”他被小郭扔来的抱枕击中。
“你这个墙头草!你可恶!”小郭作势要掐潘若帝,潘若帝惊呼。
“大喜救我。”潘若帝捞起大喜,挡在身前。大喜露牙,呜呜警告郭馥丽。
“啊——”小潘惨叫,可怜的他,又被程少华踢了一脚。
“警告你,对我的猫放尊重点,它很老了,德高望重,你要尊重它。”
噗,忽然恶臭来袭,众人掩鼻惨呼。
“大喜!”
“它又放屁了。”
“臭死我了啊——”
混乱中,郭馥丽手机响,她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