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洗干净了?”她表情缓下来,口气好多了。“想不到你会帮女人洗衣服。”
“不然呢,你以为醒来会看到床边留着字条,委婉地劝你快离开,计程车已在楼下等,以后碰面假装不认识,没事不要打电话关心我,因为这是One night stand?”
徐瀞远笑了。
这比较符合她想像中的程少华。
她说:“放心,不用你劝我就要离开了,计程车不用帮我叫,我自己有开小货车。以后碰面可以假装不认识,但房租一样要缴,一毛都不少,我不会打电话关心你,One night stand我了,衣服谢啦——”
她睡饱饱,身体被爱够了,精神大好。
她跳下床,迅速套上衣服,套进牛仔裤,还俏皮地在地上跳了跳,拉紧了,那只是一条平价的牛仔裤。他看着,却觉得她穿出绮丽风情。紧身牛仔裤将她的好身材展露无疑,徐瀞远握住门把就要走——
“喂!”他喊住她。
她回身,望着仍躺在床上,姿态慵懒的家伙。
“一起出去。”他跃下床铺,走向她,揽住她的腰,转动门把出去,同时在她耳畔丢下一句。“这不是一夜情。你饿了吧?”他对她眨眨眼。“我们去吃饭。”徐瀞远还没同意呢,就被他搂出去,出现在客厅众人目光中。
她感觉自己被一干怒腾腾的视线包围,并且有即将被公审的感觉。
电视机播放的是狗血乡土剧,情节正演到坏人撂小弟们揍女主角,还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呴依系(给她死)!”
乒乒乓乓唉唉呀呀地,电视机发出女主角惨号。
徐瀞远看见长椅上,潘若帝,郭馥丽,还有一位美女,一排猫咪。他们全看着她。茶几上,堆满披萨炸鸡可乐。
程少华跟徐瀞远一现身,郭馥丽坐直身子冷哼。“终于出来了!”
情况论异,偏偏程少华还做了个多余的动作。将揽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她左手,他握住她的手,有一种宣示主权或者是挑衅众人的意味。
郭馥丽按熄香烟。“程少华,你解释一下。是谁嫌前房东骚扰,还说什么最讨厌被房东纠缠,结果呢?你现在握着谁的手?”
小郭骂着,但不忘明理地跟徐瀞远说:“抱歉,我现在不是针对你。”又瞪住程少华,她怒斥:“你说说看啊?你行为太矛盾了吧?你解释解释!”
“不如你解释一下,你上次跟A君交往,同时又劈腿B君,等A君发现,不要你了,你又抛弃B君求着要和A君求合。等你成功跟A君复合,结果B君伤心过度住院你又去病房陪,如此犹豫不决到最后两个男人都唾弃你,你倒是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矛盾。”
“你,至少我没害大家搬家。”
“要我提醒你曾经是谁烟蒂没熄好差点烧掉房子害大家被房东轰出去?那时我有怪你吗?”
哼,这家伙记忆力这么好是吃什么造成的?肾二汤吗?
小郭首先发难,但立刻阵亡。
徐瀞远甩开程少华的手。“我先去厨房收工具。”
“我帮你拿——”
第10章(2)
“华哥——”且慢,小郭阵亡,尚有潘若帝在,潘若帝忍了整晚,手刀奔来,挡住程少华去路。
“华哥——你,你今天实在让我太、失、望、了!”潘若帝忿忿不平,很委屈地说:“我不是说你不能跟房东怎样,可是你说我害房东被污水弄脏,让我整个晚上刷厨房地板,又替房东收拾工具清理善后,我这么有罪恶感,结果你们其实在房间里那个,呴,你这是见色忘友,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对我期待起来我才怕,你且继续失望吧。”
“你没良心。”潘若帝跺脚。
这时,徐瀞远拎着工具箱跟收摺好的工作台走出来。“我走了。”各位慢慢吵吧,她是一片云彩,她飘远先。
“走什么,要去吃饭。”程少华抢过她的工具箱,工作台挂在肩上。两人一起穿越过客厅,经过那些愤恨不平的目光。
徐瀞远穿鞋时,看见一直沉默的美丽女子,过来跟程少华讲话。她声音很低,但徐静远都听见了。
郭莞钰低声问程少华:“你们是在交往吗?”
小郭跑来凑热闹。“这我也想知道,到底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形?你们什么关系?”
潘若帝也奔来了。“我也要知道,你是认真的吗?”
此三人团围住少华,不顾一旁穿鞋的徐瀞远听得见。
徐瀞远听程少华说——
“对,我跟徐瀞远在交往。”
“靠夭,她房东欸!”
“房客跟房东感情好,房子住得也舒服。”
“哼,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小郭脏话又出笼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人要活在当下。”
“什么都你说的算。”潘若帝冷哼。
程少华驱离乌合之众。“不好意思,各位,你们慢慢地分析评论我,不过我肚子饿,要和女朋友吃饭去,掰。”
他圈住徐瀞远肩膀,带她离开。
门一关上,小郭开骂。
“我讨厌徐瀞远,你们看见了吗?她把我们大家当空气。”
潘若帝掩面蹲下,懊恼。“我看那些搬来还没拆的箱子可以不用拆了。”
“Why?”
“程少华嗳!小郭你比我更了吧,他哪次恋爱撑过两个月?比统一发票对奖日还要短,我看他们很快就切了。”
郭莞钰好奇地问:“你们房东是做什么的?”
他们摇头,那是个谜。
“谁知道啊。”
“她阴阳怪气的。”
“明明看起来不对盘。”
“怎么那么快就搞上了。”
郭莞钰忍不住做结论。“一定是那女人勾引他。”呜……她想哭,她爱慕的男人,怎么又有新欢啦。
***
程少华坚持徐瀞远先坐他的车,一起去吃饭,然后他再送她回来牵车。那些工具,先放回她的小货车上。
稍后,在程少华车上,他问徐瀞远:“想吃什么?我请客。”他说了一大串气氛美灯光佳价钱不菲的西餐厅,铁板烧啦牛排馆啦日本料理店啦。
她说:“现在很饿,不想吃那些假掰又要等的慢吞吞料理。”
什?什么?!程少华斗志整个被挑起。“不然你是要吃什么?”最好你是说得出很厉害的。他的品味一流,她真是太不懂他了。枉他释出善意,想跟她来顿浪漫烛光晚餐,为美好之日划下句点。可恨他的品味严重受到挑衅。
徐瀞远说,她想吃:“阿婆饭团。”
“阿……阿婆饭团?!”程少华惊骇,饭团二字,太杀风景。他们可是刚刚亲昵热烈地缠绵过,肢体交缠,水乳交融且——
“离这里半个小时就到了……”她说。
好,好极了!他暗暗咬牙,心中悲凉。她可是被他彻底满足,欢愉N回,高潮连绵,结果……徐瀞远,你的表现,可以更淡定!你要吃阿婆饭团还是阿公肉圆随便你啦!悲泣——
车子在宁夏夜市前,十字路口旁停下。
徐瀞远指向窗外,那里有一个路边推车摊,一群人排队等待。
小招牌,正写着大大四字——“阿婆饭团”。
“就是那一家!”她说。
她真是很能打击男人的热情,程少华剧烈枯萎中。
“好!就吃这个。”他自暴自弃道。
“你下去买。”她说。
等一下,他有疑问。“我?不是要一起下去吗?你现在是要我自己下去排队买饭团?”
啊不然咧?徐瀞远说:“不是你说要请客的吗?我在这帮你顾车啊,这里会拖吊。”她一番好意。
他不感激,他对“阿婆饭团”四字很有意见,她毁了他的浪漫细胞。
他问她:“买了饭团在哪儿吃?”那摊子又没座位。
“在车上吃啊!”她好随和的。
“好。”算你狠!老子我下车,谁叫我下午那么爽,谁叫你让我这么迷。你最好是电力强到可以让我上瘾,不然等我断线我立刻抛弃你。程少华心中气恼,嘀嘀咕咕,虽然挣扎,但他还是下车了。
且默默地加入排队行列了,天啊,他好恨自己喔。是啊,这世上有一种爱情,会让你产生一种好恨自己的感觉。呜。就是这种感觉,他干嘛听她的呢?
在排队时,他纳闷地想,徐瀞远绝对是变态。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在跟男人翻云覆雨后,杀风景地说要吃阿婆饭团?他要请客,又不用她出钱,她是在帮他省什么啦。
可怜的程少华,排了十分钟,尚未到达阿婆处。
这时,惨事发生。
正忙着包饭团的阿北,忽然走过来,跟排队的人龙喊:“酸菜没有喽,可以接受的话再等喔!”
这下如何是好?
程少华陷入窘境,进退失据。都排那么久了,他不能离开。但……酸菜没了,那变态女人还要吃吗?这时,不能走开的他,只好朝前头等在车内的徐瀞远,大声呼喊。
“酸菜没了,你还要吗吗吗吗吗吗?”如果这是空谷,回音肯定很长。为了让车内的徐瀞远听见,他不得不虐待前方人们的耳朵,并且非常唾弃自己的行为。他冷酷的形象、高尚的品味,于今终于毁灭,有一种爱情会让人有重新投胎的感动。
程少华想,他今天投胎了,从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投胎成夜市台客。呜,他该啜泣还是欢欣?他好分裂啊。
徐瀞远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脸来,朝窗外喊:“你说什么?”
程少华只好再高声喊过去:“酸菜没有了,你还要吃吗吗吗吗吗?”
她点头。
这时,程少华忽然听见旁边有人激动喊——
“程少华?你是作家程少华对不对?”
程少华万万想不到买个阿婆饭团也会被书迷拦截。
一名路过的时尚青年,热情地挨向他:“我参加过你的签书会,你是我的偶像啊,你的书我都有买,你说的对,女人就是不能宠,以前我谈恋爱的时候就是……”
巴拉巴拉,以下是时尚男的坎坷情史。
没兴趣听啦!程少华很窘,沉着脸,心里飙脏话。偏偏,这时,徐小姐又从车子那边喊过来:“喂!顺便买一瓶雪碧,谢啦。”
呃……很好,这女人可以将他摧毁得更彻底。
时尚男惊骇,崩溃。那女人对程少华什么态度?他不敢相信,他崇拜的男作家私下竟然也是……妻奴?
“你真的是程少华?”时尚男怀疑。
怀疑得好,程少华没好口气回他:“你认错人了。”
“程少华,我饭团菜脯要多一点。”徐瀞远又追来一句,将程少华打入地狱。时尚男听见了,好唾弃地瞪视程少华,颇不屑地:“原来作家的话不能信。”心碎书迷走了。
走吧走吧,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程少华臭着脸,只想快快领到饭团,消失无踪。
终于轮到程少华了。“菜脯要多一点。”
老板摊平白饭,包馅料时又问:“菜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哼,就买个饭团是有多少道程序啦?程少华吸口气,又朝车子方向喊:“你菜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英雄气概,荡然无存。一身傲骨,毁于当下。
“我要辣的。”徐瀞远嚷道。
“辣的。两个都辣的。”靠夭咧,最好这个饭团是无敌好吃,不然他要掐她脖子问她Why、why?让他变得这么窝囊?
买了饭团,他又到便利商店买雪碧,终于带着破碎的自尊,回到车内。
徐瀞远饿惨了,拿来饭团,大口嚼,又灌雪碧。几百年胃口没这么好了,今天消耗太多体力了。
“很好吃?”程少华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几乎是狼吞虎咽。
“赞。”
“奇怪,你是女人吗?”在他这么英俊的男人前,这么放得开,大咧咧地?她咕噜咕噜灌雪碧,抹抹嘴说:“当然是女的,你没发现吗?”
他愣住,大笑。“是,是女的。”唉,他问了白痴问题。
不跟她呕气了,程少华问她:“徐瀞远,你下午可是忘了时间,可是忘了自己?你说实话。”
“唔。”她低头啃饭团。“算是吧。”
“你的条件我可是办到了——”他洋洋得意。“我们交往吧。”
徐瀞远自有盘算,她想了想。“好,但房租不会少,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更好,如果这样你还想跟我交往的话。”
“喂,你就不能讲些罗曼蒂克的?今天的事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她的表现,像在菜市场买菜,随便随便地。他不了解她的想法,她有喜欢他吗?应该有。不然怎么会跟他上床。但是,她真的很喜欢他吗?好像也看不出来,一般女人上床后对男伴的依赖撒娇她都没有。
程少华感觉自己好像徐瀞远手中的饭团,任她大嚼特嚼,吃干抹净。
她坦白道:“我老实跟你说,今天的事,我觉得就像很饿的时候吃到阿婆饭团,很过瘾很满足。我猜我大概是饿太久了,不管怎样,很久没睡得那么好,谢啦。饭团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倒是吃得很过瘾,他呢?他的饭团一口都没动。
程少华丧失胃口,原本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她那是什么比喻?把他跟饭团比吗?他拿这女人没辙,他没办法控制她的反应,他丧失过去在感情中的悠游自在跟安全感。
他开车送徐瀞远回去换车。
她上货车前,摸了摸裤子口袋,有个随身的东西不见了。
“你帮我洗衣服的时候有没有——”
“这个吗?”程少华从他的牛仔裤口袋,拿出她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男人照片。
“掰。”徐瀞远拿走。
“等一下。”程少华忍不住问:“是你喜欢的人吗?”他看过照片,是年近四十,穿西装的男人。记事本内,密密麻麻记载都是某人常出没的地点。常去的雪茄馆,餐厅,咖啡厅。
“这是我的私事。”她没正面回答。
“你暗恋他?”
“跟你无关。”
“原来你很痴情。”
“对,我很执着,所以交往的事算了吧——”
“不行。”
他搂住她,给她个结结实实的热吻。教她膝盖发软的那种吻,她身体僵硬,想抗拒他亲近。但没办法,他把她锁得很紧,吻得很深,教她思绪恍惚。
终于他放开她,说道:“你有暗恋的人也无所谓,我不会认输。”
“随便你。”徐瀞远上车,驶离。她不在乎他的自信,他的挑战欲,他的感受。她不在乎他误会,更不在乎他对他们关系的定义。
是呵,这几年她在乎谁的感受了?
一个自顾不暇的人,哪有余力关心别人?
她想着的,都是她无处发泄的怒火,无从弥补的内疚。朋友劝她,过去已经过去,人要忘了过去,才能拥抱未来。
徐瀞远嗤之以鼻,过去如果是那么容易放下,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疯人院跟安眠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