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轿,立刻轻挪莲步上前,福了个身,“让世子爷久候,还请见谅。”
继慕声温柔一笑,“别放心上,我也刚到而已。”说着,见她神色不对,他关心道:“看姑娘脸上略有愠色,可是在缀紫楼受了气?”
桑子鱼猛然想起董自新,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董自新说继慕声跟齐浩天关系密切,甚至还可能在查缉人口买卖一案出了力,但显然地,他不知道她跟此案有关,更不知道她跟萧展鹏的关系,不然他怎会这么迷恋她?
“唉……”她轻声一叹,“子鱼虽是花魁,却也常常受客人的气。”
“谁舍得让姑娘受气呢?”继慕声眼里充满怜惜。
迎上他的眸子,桑子鱼幽幽的又是一声叹息,“子鱼命薄,自幼家贫被卖进青楼,从此便过着这种看人脸色的生活,花魁之名不过是表面风光,那些殷勤讨好的男人,打从心底看轻我……”
“没这回事。”他安慰着她,“我从没看轻过姑娘。”
桑子鱼一听,那魅惑的迷蒙眼神幽怨的瞅着他,“世子爷这番话,子鱼听着心都暖了,不过世子爷尊贵,子鱼卑贱,实在……”
话未说完,继慕声突然执起她的手,她又惊又羞的望着他,霎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千万别妄自菲薄。”继慕声眼神炽热而真挚的注视着她,“姑娘虽出污泥,却高洁不染,绝不是低贱女子。”
“世子爷……”桑子鱼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听他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心悸不已,“世子爷真不觉得子鱼低贱卑微吗?”
“我若这么想,就不会来见你了。”
桑子鱼心口一热,忍不住倒进他怀里。
“子鱼真是羡慕世子夫人,能拥有世子爷这般的良人。”她佯装哭泣,“子鱼福薄,跟世子爷也仅止如此了。”
“姑娘愿意从良吗?”他问。
闻言,桑子鱼陡地抬起脸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世子爷说什么?”
“你愿意从良吗?”他笑视着她。
“愿意,我愿意。”她欢喜的又投入他的怀抱。
继慕声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冷戾,“那好,我来安排。”
在继慕声安排好一切之前,桑子鱼仍当着她的花魁,这日,桑子鱼步出缀紫楼后门,坐上候着她的轿子,准备回她自己的宅子。
两名轿夫踏着夜色,一步步的往前走,轿子晃啊晃的,晃得疲惫的她昏昏欲睡。
突然,轿子猛地一晃。
“啊!”她尖叫一声,轿子已重摔在地,将她摔出轿外。
就见不知哪来的两名黑衣蒙面人跟她的轿夫打了起来,她的轿夫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俨然不是黑衣蒙面人的对手。
她想逃离,无奈摔伤了脚,疼得她举步维艰。
不到三两下功夫,两名轿夫已被制服在地。
一名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头发,厉声道:“想逃?”
“救命!救命啊!”
桑子鱼呼救半晌,却没有人来帮忙,她立刻出言哀求,“你们要银子,我给,求你们饶了我……”
“谁要你的银子,咱兄弟俩要的是你的命!”黑衣蒙面人说着,手里亮晃晃的刀高举起来。
“你们是谁?”桑子鱼惊恐至极,“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呵,这还用得着问吗?你跟继慕声走得太近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桑子鱼听得咬牙切齿。
原来这两个黑衣蒙面人是萧展鹏派来杀她灭口的?好个萧展鹏,她只是想着要离开他,可还没打算抖出他呢!
想不到他不念旧情,先下手为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认命吧!”黑衣蒙面人说完,刀子便往下砍。
就在此危急时刻,一道黑影窜出,一脚踢飞了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刀。
桑子鱼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继慕声。
继慕声与两名黑衣蒙面人缠斗,十几回合后,两人落于下风,落荒而逃。
“姑娘没事吧?”继慕声上前关心她,“有没有伤到哪儿?”
看他那忧心焦急的样子,桑子鱼的心口热了起来。“我的脚走不了。”
继慕声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姑娘招惹了什么人,竟要取你性命?”
桑子鱼静默无语,若有所思。
自己虽只是萧展鹏府里卑贱的家妓,可一直认命听话,被派来此地负责人口买卖之事后,亦是忠心耿耿,不曾有贰心。
没想到她为萧展鹏做了这么多事,最后竟遭他的背叛,甚至连条活路都不给她走。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一个主子,她桑子鱼还跟他谈什么道义?
萧展鹏,你不仁,我不义——她在心里恨恨的说着。
“世子,听说你跟负责查缉人口贩子的潜行使有交情?”她问。
继慕声顿了下才说:“跟他在宫中见过,怎么突然提到他?”
“世子,我知道一些内情,手上亦有一些证据,可以帮潜行使将贩卖人口一案的主谋揪出来。”
闻言,继慕声一惊,“当真?”
“不假。”她语带试探地道:“可我……我怕自己也会摊上这事儿……”
继慕声温柔一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摊上这事的。”
桑子鱼听着,安心的笑了。
一个女人的背叛,绝对可以教一个男人万劫不复。
桑子鱼决定报复萧展鹏后,不只将其犯行一一细数并在口供上签字,还把她跟萧展鹏之间多年往来的书信文件及帐册,全数交给继慕声。
继慕声为人慎重,亲自将这些证物带往京城给齐浩天。
齐浩天得到这些足以定萧展鹏重罪的证据,立刻向皇上禀报,并由皇上下令缉捕萧展鹏及一干涉案人等归案。
此案到此,总算真正终结。
皇上论功行赏,任命齐浩天为新任的乐户司监理,并另赐宅邸。
至于继慕声则是什么奖赏都不要,只跟皇上讨了个人情,就是准他长年戍守边关的父亲告老还乡,共享天伦。
其实前年继君行便已向皇上请求过,也决定由五军都督邵青接下兵符,但邵青五岁的儿子突然夭折,邵青之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邵青于是向皇上请求留京照顾妻子。如今邵青的妻子又产下一子,一扫阴霾,皇上便又预备让邵青前往边关执掌兵符。
所以当继慕声提及此事,皇上一口答应了他。
继慕声谢过皇上,没在京城多作停留,立刻启程返回开阳城,而他前脚刚进到侯府,桑子鱼便来求见——
“世子爷,见是不见?”家乐问。
“见。”
家乐答应一声,踏出大厅,命人把桑子鱼带进来。
桑子鱼进到侯府,见着那亭台楼阁,高低相映,画栋飞檐,俯仰相连,这边花木扶疏,那边帘栊掩映……
这侯府,走一步便别是一洞天,转一眼又别是一美景,真教她看花了眼。
想着往后她便能进这侯府成为继慕声的专宠,不禁眉开眼笑。
进到大厅,看见继慕声安适的坐在椅上喝茶,她立刻上前福了个身。
“世子进京后,子鱼甚是挂念。”她媚眼如丝,勾人心魂,“一听说世子回开阳了,立刻前来一见。”
继慕声睇着她,“你现在见着了,可以回去了。”
闻言,她心头一突。“世子……何以如此冷淡?”
“冷淡?”继慕声放下手中空杯,笑看着她,“我是有妇之夫,对别的女人冷淡也是自然。”
桑子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神情一凝,“世子曾问我是否有从良意愿,还浓情密意地说要让我进府,不是吗?”
继慕声眉梢一挑,“我只问过你是否愿意从良,何时说要让你入府?”
“这……”她细细一想,他确实没这么说过,不过他当时的语意不就是如此吗?
“一山不容二虎,我这侯府虽大,却也是容不下两个女人。”
她心头一震,“什么两个女人?你……你是说颜无双?”
“正是。”
“她不是已经被你赶出侯府了?”
“我从没赶她出府,只是让她暂时到清静的地方去。”继慕声深沉的一笑,“桑子鱼,我继慕声只有一个女人,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名叫颜无双,你明白吗?”
桑子鱼眼底迸出火花,懊恼愠怒地尖叫,“你耍我?你骗我招供,还交出那些书信帐册,你……”
“桑子鱼,”他沉声打断她,“是你自己愿意招供,也是你自己愿意将书信帐册交出,我从没逼你。”
“你无耻!”桑子鱼怒骂。
“桑子鱼,看在你供出萧展鹏这只老狐狸的分上,我替你向皇上求了情,不必受任何刑罚,你该心存感激。”继慕声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向了她,“你要从良,我说过会安排,所以给你三天时间,离开缀紫楼、离开开阳城,从今往后不准再入开阳。”
桑子鱼惊怒不已的瞪着他,“继慕声,你好狠!”
继慕声目光一凝,眼底迸出锐利的、骇人的光,笔直的射向了她。
“桑子鱼,你助纣为虐,明知那些少女都是被拐带强掳而来,却冷血的买卖她们,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推进火坑,遭受屈辱及戕害……”他将脸靠近她,冷冷地质问:“你跟我说狠?”
“你!”桑子鱼不甘又不服,却找不出话可以辩驳。
“你干了什么事,口供上写得清清楚楚,赖都赖不掉。”他沉声对她下达最后通牒,“三天后你不走,我就押你进大牢。”
桑子鱼恼恨的瞪着他,“你真这么绝,连条活路都不让我走?”
“让你离开,就是给你活路走。”继慕声话音冷厉无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万叶织是怎么欺负双双的。”
闻言,她一怔。
“光是欺负她这条罪,我就饶不了你。”他指着门口,“现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桑子鱼浑身颤抖,脸上是愤怒还有绝望。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火坑,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却没想到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们……”她声音颤抖着,“你们这些男人实在太无情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跟萧展鹏,冷冷的笑了起来。
见他笑,她先是一愣,然后恼恨地吼叫,“你笑什么?”
“家乐!”他朝外头喊了一声,“请王总管进来一趟。”
“是!”
家乐答应一声,立刻去请来王梵超。
王梵超进到大厅,看见脸色惨白,目光仇恨的桑子鱼,很快就明白了继慕声叫自己来的用意。
“世子找我?”他走上前来,拱手一揖。
继慕声淡淡道:“桑子鱼,还记得那两个要刺杀你的黑衣蒙面人吧?这位王总管就是其一。”
闻言,桑子鱼陡然了解了一切,颤声说:“你……你说什么?难道……”
“刺杀你的黑衣蒙面人不是萧展鹏派去的,”继慕声眸光一凝,“是我。”
桑子鱼太过震惊愤怒,两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继慕声无视她,只是转头吩咐王梵超,“王总管,替我把她送出去,我要去接世子夫人回府了。”
“遵命!”王梵超抱拳,痛快应下。
第10章(2)
去万叶织交货回来的碧心,一进门就大呼小叫。
“无双!无双!”
“你干么?路上捡到钱了?”颜无双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绣着手上的嫁衣。
这是给颜如雪做的嫁衣,在她日夜赶工下,就剩这一小块地方还没绣好。
这阵子幸好有这事可忙,教她能有片刻的时间不去想继慕声跟桑子鱼的事情。
只不过午夜梦回,想到在继慕声怀里沉睡的那个人再不是自己,而是桑子鱼时,她还是难过得泪湿枕畔。
她不真的那么坚强,也不真的那么无所谞,只是她不想让她娘跟碧心为她担心。之前在万叶织遇过桑子鱼后,碧心就不让她出门了,要出门办的事碧心全都包了,就怕她一出门又听到那些闲言闲语,或是遭有心人冷嘲热讽。
“无双,世子爷回来了。”碧心兴奋地说。
颜无双心湖虽然起了波澜,却一副不为所动的道:“喔。”
碧心之前跟她说过继慕声离开开阳前往京城的事,没人知道他去京城做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她跟他的关系虽然还是夫妻,但她已做好一辈子就这样不相往来的准备。
早在她以为继慕声是傻瓜,拼了命想让他恢复智力之前,就已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他是定安侯府的世子,未来的定安侯,而她只是个小官的庶女,严格说来根本配不上他。
如今的他像是月亮,在他身边,她相形失色更显黯淡。
她曾以为分离的这一天不会来,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定安侯府跟缀紫楼都在开阳,他回来也很正常。”
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碧心跟坐在一旁的杜织娘使了个眼色。
杜织娘连忙说道:“双双啊,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爹一个从五品的官员都有两个女人了,更何况是世子……世子爷也算是宠你了,你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娘,”颜无双不再叫杜织娘“姨娘”,只听她软软地叫唤了声,眼底有着一抹凄楚,“就因为他宠我,我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我无法拥有完整的他,宁可半点都不要。”
“无双,你干么这么死心眼?”碧心坐了下来,托着下巴,长吁短叹的,“男人都贪新鲜,世子爷现在虽然迷恋那个桑子鱼,但要不了多久肯定会腻了,你再继续跟世子爷分隔两地,不等于把位置让给了别人?”
“那位置谁爱谁去坐吧!我无福消受,”她说着,两只眼睛紧盯着手上的红衣,“娘,碧心,从今往后别再提世子爷的事了……”
“娘子如此绝情?”
突然,小宅门外传来继慕声的声音。
三人听见他的声音,都吓了一跳,立刻往门口望去。
继慕声带着家乐前来城南的小宅,准备亲自迎接颜无双回侯府,刚巧听见她们三人的谈话,忍不住在门外多听了一会儿。
听到颜无双那些话,他可以想象她有多伤心,有多沮丧。虽说他是为了钓出大鱼才暂时委屈了她,但伤了她的心是不争的事实,听她的语气,他今天肯定是得捱一顿骂,她才能气消了。
刚刚才谈到的人,此刻就已站在眼前,颜无双惊瞪着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旋即一股火气从心底窜了上来。
她沉默不语,也不起身相迎,一旁杜织娘跟碧心见了,连忙起身福身问安,想着要怎么劝她。
“世子爷,我们娘俩才刚说到你呢。”杜织娘说。
“岳母,我都听见了。”继慕声走了过来,轻轻的扶着杜织娘坐下,笑视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颜无双,“双双说的那些话,真是太伤小婿的心了。”
这话是对着杜织娘说,却是说给颜无双听的。
杜织娘尴尬的一笑,“世子,双双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
“娘子对我有所误解,自然会说气话,待会儿岳母记得替小婿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