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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物似情浓 page 9 作者:齐晏

  「书里除了写错几次发生事件时的年龄,还有父王驾崩那一段是假的以外,其余都是真的。」他大大方方地坦白。

  赵晚余倒抽一口凉气。

  当骆雪在她的眼里还是个陌生人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记住这个人,也没有想过去了解这个人,但是现在她却努力地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残骸,想从他的故事里多了解他一点。

  「你的母妃……与侍卫私通?」她谨慎地问。

  「没错,在我六岁左右。」

  「你能记得六岁的事?」

  「有些事不会记得,但有些事会记得特别清楚,想忘都忘不了。」他平淡地说着。「我记得每天午睡起来时,母妃总是不在,我总是到处找不着母妃,可是母妃回来时从来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有一天我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了母妃,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母妃央求我不许告诉任何人,我记住了,但是,当大哥跟我玩的时候,我却不小心说溜嘴,然后,有一天午睡起来,就看见母妃吊死在梁上,还看见了……」

  他沉默了下来,神色开始不稳。

  赵晚余想起了这一段,写的是六岁的骆雪看见母妃吊死,还看见了从母妃腹中流产的死婴,因为实在太骇人了,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你真的……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正常了?」她依稀记得父亲是这样写的。

  「我自己觉得很正常,是别人觉得不正常。」

  「例如什么事?」

  「我开始不说话。」

  「这样当然不正常……」

  她猛然顿住,突然明白了他不再说话的原因,因为地六岁的骆雪认为母妃是被他乱说话给害死的。

  ***

  「我开始害怕婴儿。」害怕到梦里只要有婴儿出现都会变成可怕的梦魇。

  「正常人不会怕婴儿。」

  赵晚余明白他的恐惧原由,但她实在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他对婴儿的恐惧到何种程度。

  「不过我十岁以后就开始说话了。」他摊了摊手。

  「这是希望得到我的赞美吗?」她拢眉轻叹。

  「你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说话应该就不会赞美我了。」他冷冷一笑。「至少以正常人的标准不会。」

  「什么原因?」

  「我把我大哥从树上推下去,摔断了他的腿。」

  赵晚余瞠目结舌。

  「书里有写吗?」她怎么没印象?

  「书里没写,因为我是和他一起摔下去的,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是一起失足,连我大哥都不知道我是故意拉着他摔下树。」

  「他摔断了腿,为什么你没事?」

  骆雪轻挑眉峰,浅笑道:「我才十岁,身量比较小,比较轻,而大哥已经十七岁了,他先着地,我才掉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有事,我没事。」

  赵晚余呆呆的无法反应。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竟然有这种的心机?

  「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你大哥。」

  很明显的原因,因为他的大哥背叛了他,让他害死了母亲,所以他在报复,而且也成功了。

  「你十岁就懂得陷害人,难怪你有办法替你三哥篡夺皇位。」

  她记得父亲在书里写到这段时,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他设计把皇二子骗到了北晋国,当先帝驾崩时,皇二子来不及赶回皇宫,而皇长子瘸了一条腿,破了帝相,因此皇三子顺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我要是不够冷酷,手段不够狠辣,那么在皇宫里被踩在脚底下践踏的人就会是我了。」骆雪冷笑道。

  赵晚余哑口无言,胸口像压着一颗又沉又重的巨石,难以喘息。

  虽然对兄弟手足太过于无情,但她又不能说他不对,毕竟,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先帝真的曾经怀疑你不是皇子吗?」

  书里写先帝从来不召见他,国宴、家宴、宫宴这些场合不得已见到面时,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到死前都还在怀疑,反正他有七个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他不会在乎。」骆雪的目光深幽难测。

  她的心口有些疼痛起来。

  被视若无睹的感觉一定很痛苦吧?尤其还是被自己的父亲无视,他的心到底在皇宫孤寂的角落里冻结了多久?

  「你……不会因为痛恨先帝,所以才想……毒杀他吧?」她问得十分小心谨慎,但问完之后便后悔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你别说了。」

  「你害怕听见答案?为什么?」他的眼中慢慢漾出某种兴味。

  赵晚余的神色慌乱了一瞬,随即压下了情绪,保持漠然。

  「没为什么,宫廷的斗争本来就是残酷血腥的,你自己不也是受害者吗?我只是一介小民,没有资格评论什么。」

  她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亲情和人命那么不屑一顾了。

  「所以,你现在比较喜欢我了吗?」

  绝美的脸蛋就在眼前,实在很难不被引诱,他忍不住低头吻着她的粉颊。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这里又不是你的寝殿,有人看着呢!」

  她红着脸推开他,局促不安地张望四周。

  「你放心,不会有人想被我挖掉眼睛。」

  他继续把脸埋进她的颈肩,嗅闻着她身上迷人的香气。

  躲在草丛后的仆婢们冷冷抽气,忍痛放弃看到精彩处的好戏,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地撤退。

  第7章(2)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更逼近她,鼻尖碰着她的鼻尖。「你现在比较喜欢我了对不对?」

  「我只是没有那么痛恨你而已。」她急切地辩解。

  「有差别吗?」他挑眉。

  「当然有!」

  「我没见过过比你还嘴硬的,明明在意我了,所以才不敢听‘真相’。」他凝视她的眼神变得浓烈灼热起来。

  赵晚余故意看不懂他的眼神,红着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好,现在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你在意我也要听,不在意我也要听。」

  骆雪的双臂分别撑在她的身侧,咬牙低语。

  赵晚余的心脏开始剧烈狂跳,为什么他用轻柔的嗓音说起威吓的话语,竟然该死的有魅力?

  「毒杀父王的人是凌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凌太后。」

  骆雪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彻底惊呆。

  「凌太后?她不是先帝的妻子吗?!」这实在太疯狂了!

  「妻子?」骆雪冷笑道:「皇宫里没有这种身分,只有权势和地位。彼此有利用价值时就是夫妻,没有利用价值时就是敌人。」

  「凌太后恨先帝?」要很恨一个人才能狠下心毒死他吧?

  「她不恨,但她更爱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是……」她弄不清那些复杂的关系。

  「皇三子,也就是当今的国君。」他的脸贴靠着她,嘴唇附在她耳旁低低地说道:「当先帝暗中决定立皇二子为太子时,被凌太后的眼线察觉,一旦皇二子被立为太子,凌皇后的太后之位便要拱手让给皇二子的生母。皇二子的生母只是一个品级低的妃嫔,但是凌皇后的政治势力却很庞大,一旦失势,影响巨大深远,可惜唯一的嫡子皇三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于是凌皇后便狠下心毒死了先帝,也暗中追杀太医,接着又拉拢我这个没有党、没有派的皇子,陪着演一场继承皇位的大戏。

  「我喜欢三哥这个没有心机的傻瓜,所以非常卖力地在朝堂上替三哥铲除异己,帮他平定局势。然后,他得到了皇位,也回报了我一个五凤君封号,还有这座与皇宫奢华程度相差无几的五凤府。这,才是全部的真相,和你爹所写的《五凤秘史》内容是不是颇有差距?」

  赵晚余惊怔地望着他,呆愕良久良久,才仿佛回过神,喃喃地追问:「为什么太医要陷害你?」

  「当然是有人指使,利用了你父亲这个脑筋僵硬的顽固文人,写成书到处散布不利于我的言论。老实说,这招实在高明。」

  能把他忙得半死,气得半死,也累得半死,他不得不佩服。

  「既然知道我爹是被利用的,为什么还要把他关进地牢里?你可以跟他好好谈呀,就用你告诉我的方式告诉他不就好了?我爹是顽固,但也不至于听不进你的一句话。」她忍不住埋怨。

  「你在地牢里也看到你爹是怎么骂我的了,他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吗?」

  只要听见赵继狂啸大骂他的嗓门,他的头就痛到快要爆裂。

  「你把他关在地牢里,他当然更认定你是作贼心虚呀,这还用说!」她的心还是偏向自己的亲爹。

  骆雪笑叹着。

  「我不关你爹也不行,否则陷害我的人不会知道你爹成功被利用,而我成功上了当,你明白吗?」

  赵晚余摇摇头,听得似懂非懂。

  「总之,我要把陷害我的人引诱出来,所以你爹暂时还得待在地牢里。」

  他其实怀疑府里有眼线,只是府里仆婢数百人,要找出眼线是谁极为困难。

  「陷害你的人会是皇子吗?他们或许都痛恨你。」她胡乱猜测。

  「有可能,但是这几年他们的势力已经被我削减得差不多了,没有人的手上有一兵一卒,而且皇城的禁卫军都握在凌太后手里,就算扳倒了我也无法把三哥拉下皇位。他们痛恨我,但是对我的存在无能为力。」他这几年「做坏事」的功夫可是没有白费的。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她疑惑地问。

  「约莫猜得到。」骆雪淡淡一笑。

  「是谁?」她有些紧张和不安。

  他的嘴唇更贴近她的耳朵,声音更轻更低地说:「凌太后。」

  说完,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耳朵,一路往下吻到刀子的颈项。

  赵晚余倒抽一口气,羞愤地推开他的脑袋。

  「就不能正经一点说话吗?」她连耳根都烧透了。

  「我已经够正经了,现在开始是玩乐的时间。」

  他猛然扣住刀子的脑袋,火热地深吻起来。

  「骆雪……」

  不管她怎么死命推,都推不动圈抱着她的铜墙铁壁。

  她那么自然而然地喊出他的名字,换来了他更激切的拥吻。

  「敢叫我的名字,真是不怕死。」

  他的嘴到她的颈窝,用力地吮咬一口。

  赵晚余捧着他的脸,任性又倔强地回。「为什么不能叫你的名字?我偏要叫!骆雪骆雪骆雪骆雪……」

  见他脸上扬上进心得意的邪笑时,她才猝然回神,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当。

  「你故意的!」她又羞又恼。

  「对付你真简单。」

  他低笑,继续吞噬她的气息。

  ***

  深夜,赵晚余窝在骆雪的臂弯里沉沉熟睡着。

  骆雪睡得很浅,隐隐约约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走到床榻边,在纱帐被掀起来以前他便醒过来了。

  是德泰。

  「什么事?」

  他见德泰神色有异,疑惑地起身下床。

  德泰没有说话,只打了几个简单的手势,骆雪一看便明白他的意思了,跟着他走出寝殿。

  待德泰把寝殿门紧紧关上之后,悄悄地在骆雪耳旁以气声说着:「君侯,赵继碰墙死了。」

  骆雪震骇无比,拉着德泰到更隐蔽处追问。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突然死了?」

  「守牢卫士报赵继是在卫士交接班时猛烈撞墙而死的。」德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骆雪。「卫士说这是赵继身旁留下的遗言。」

  骆雪看着纸上只写着——泽梁无禁,罪人不孥。

  他的思绪空白了一瞬。

  「君侯,这是什么意思?」德泰看他的目光有疑惑。

  「意思是指,罪仅止于他本人,不要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他的嘴角流露出怆然的苦笑。

  「此人的性情竟如此刚烈,昨日原来不该让他们父女相见才对。」德泰不安地看着骆雪的神情。

  「是我太自作聪明了吗?」他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冷笑。「还是我算计太过了?」

  德泰怔怔地,他从来没有在骆雪脸上看过这种充满了强烈自责的神情。

  「他的死并非君侯的错——」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骆雪挥手打断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徘徊。「我想他的性子再刚硬,也还不至于到寻死的地步,至少他会顾虑女儿的安危,没想到我竟然算错了。」

  「君侯,要不要让赵姑娘知道?」德泰忧心忡忡地问。

  「先别说!」骆雪的心里茫然一片。

  他难以想象当赵晚余听见父亲自尽的消息时,会出现何种可怕的反应?但是纸包不住火,她总是会有知道的时候,他不可能一直隐瞒她。

  该怎么办?一切的头绪都乱了。

  莫名的恐惧感愈来愈浓烈地将他包围住,他的理智在渐渐消散,生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混乱崩塌了。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继的死,会让他彻底失去赵晚余。

  第8章(1)

  「你在发什么呆?」

  赵晚余把一块鱼肉夹进骆雪的碗里,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菜,一边好奇地瞅着他问。

  骆雪抬起头,默默地望着她。

  「一直都不说话,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吗?」

  她能跟他一起吃饭觉得很开心,可是他却沉默得诡异,毒舌也收起来了,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没有。」

  看着眼眸亮如星的赵晚余,还有她唇角浅浅的笑,他的苦涩在心底渐渐地扩大。

  如果可以用昨天的心情和她吃这顿饭,一定会很开心很有趣,但是现在他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赵继的死,带给他太多复杂而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那些情绪代表什么,是自责还是内疚?是懊悔还是苦恼?唯一弄得最清楚明白的心情是——害怕。

  害怕赵晚余会痛苦崩溃的害怕。

  害怕她重新痛恨他的害怕。

  害怕推动赵晚余的害怕。

  自从六岁那年亲眼看见母妃惨死的情况之后,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但是现在,害怕的情绪却真实地纠缠着他,逐渐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凌太后又想对你怎么样了?」

  望着他幽森漆黑的眼眸,她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瞎猜起来。

  「凌太后暂时不敢公然对我怎么样,虽然想暗中派禁卫军杀我,但我身边有人人畏惧的九大卫士守着,她还没有机会动我。」他淡淡地说。

  赵晚余见过骆雪边的九大卫士,平时都守在寝殿周围,一个个冷峻得像金甲死神。

  「凌太后为什么想杀你?」不都是同一边的人吗?

  「权势太大,威胁到国君的地位,就会惹来杀机。」他的声音低沉平静。

  「但国君不是跟你感情很要好吗?」

  「凌太后就是怕他的傻儿子太信任我,到时候被我花言巧语把皇位给骗走,所以决定先把我扳倒,以绝后患。」他淡漠地说着。

  「那你不是时时都处在危险之中?」赵晚余担忧地看着他。

  「我的生活一向如此,要不然床榻旁边也用不着放一把短刀自卫了。」

  赵晚余望进他的眼睛,在他黝黑的眸子底下藏着一抹孤独之色,让她微微地感到心疼。

  「跟我在一起……你会觉得痛苦吗?」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忽然问道。

  赵晚余怔住。这很不像是骆雪会说的话,他总是悠哉地、不怀好意地逗弄她,她不曾看他脸上出现过如此认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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