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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 page 3 作者:雷恩那

  据闻他之前在「六扇门」当差,如今又执「天下神捕」的玄铁令办案,忙得不可开交是意料中之事,但只要人在帝京,总会匀出时候过来松香巷授武。

  而且不仅他一个这么干,他还有一个师妹同他一样,得了空就会过来教孩子们习武。

  习武的孩子里也有乔老爹家的小孙儿棒头,那一日孩子们练完武,乔老爹烙了好几张饼让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垫垫小肚皮,她那时正为粥摊的开张做准备,熬出一大锅「五白粥」请大杂院里的左邻右舍试试口味。

  她本以为地位高高在上的他应是瞧不上这一碗外观平淡至极的白粥,谁料他却是……

  「听说是试食,可否跟姑娘讨一碗?」

  甫结束授艺的他来到她面前,眉目严肃,言语有礼,跟她要了一碗粥。

  当她盛好粥递上,他定然察觉到她十指在颤抖、气息不稳,那碗热腾腾的粥没溅洒在他身上,她都不知自个儿是怎么办到的。

  他一口接着一口,从容进食,不一会儿就把热粥喝了个底朝天。

  递回空碗时,他对她的粥没下半句评语,仅道了声谢。

  她说不出心里滋味,是有些失望,也有些惶惑,觉得这一碗粥没能合他胃口,实有些不好。

  她万万没料到,他自从那一回试食过后,竟开始往她这儿跑!

  前后算来已有月余,几乎是每日凌晨时分,灶房里冒出团团炊烟时,他人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杂院里。

  此时见男子如她所料杵在那儿,姜回雪心头一暖,不禁扬唇。「还得再候上一小会儿,里边暖和许多,孟大爷先进来坐吧?」

  孟云峥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举步踏进,非常熟门熟路地从门后拉来一张方凳落坐。

  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灶房对姜回雪来说原本很刚好,所有器具和食材都放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但多出一个大男人后,尽管他很安分地就定位,姜回雪仍觉周遭顿时有些紧逼。

  暗自深吸口气,她将注意力放回灶上,再次控着火候,做最后收尾的细熬,这一道功夫能让加入清粥中的温补之物绵软化开,更易被肠胃吸收。

  「久等了。」她舀起刚熬好的第一碗粥,送到男人面前的小桌上。

  用来盛粥的宽口陶碗着实不小,相较她每日摆摊盛给其他客人所用的碗,要大上两倍有余,自然所盛的粥量也多出足足两倍。

  这似乎已成两人之间某种……嗯,明明微不足道又彷佛别具深意的习性。

  给他专用的碗,比旁人大,为他盛的粥,永远比别人多。

  等等!今儿个这一碗「五白粥」,她好像盛得更多,多到快满出来!

  「呃……太沉了,不好以碗就口,用调羹喝吧。」赶紧送上一根小木杓,她脸蛋原就被灶间热气烘得红扑扑,此际双颊上浮现的两坨红晕变得更明显。

  「多谢。」孟云峥头一点,声微沉。

  「嗯。」姜回雪也点点头,见他持着木制调羹开始进食,她则转身去收拾灶房,把等会儿摆摊需用上的东西全数备妥。

  偶尔……真的是偶尔,她双手忙碌着,眼角余光会不自觉飘向他。

  没法子的,他太具存在感,进食的姿态又那么……那么赏心悦目。

  他坐姿端正,挺胸拔背,在举起调羹至唇下时,他下颚微动,噘起嘴吹凉食物,然后再往唇间送进……从舀起一口粥到吃进肚腹,他敛眉垂目的神态好专注,好似她送上的是什么珍馐美馔,需得仔细品嚐。

  他安静喝粥,她边忙碌边假装自个儿很淡定,通常就是这样了,之后他会在空碗边留下几枚钱银,在大杂院里的其他人觉察前起身离去。

  一碗粥五文钱,他总是多给很多,她之前想退给他,他也不收,转身就走,也许正因如此,她盛给他的粥才会越来越满吧。

  想着,嘴角不禁翘起,她眸光再次飘了去,竟与他四目相接!

  她心神一凛,但没有惊慌失措撇开脸,却是红着脸对他腼腆牵唇。

  「孟大爷别再付粥钱了,昨儿个留下的那锭银两都够买好几大锅的『五白粥』,别再留钱下来……要不……要不明儿个你来,我多做几块蜜枣糖糕让你带走,孟大爷可以留一些自个儿吃,也可送人。」想对他聊表谢意,又觉自己能回报的东西实是寒酸,语调不由得有些情怯。

  岂料——

  「我明日不过来了。」低沉的男嗓徐缓荡开。

  忽听眼前男人这么说,姜回雪五官微僵,竟依凭本能问出——

  「孟大爷又得离开帝京出外办差是吗?这回要往哪儿去?仍是西疆域外吗?」

  她连三问,嘴皮子动得比脑袋快,问完,脸上表情更僵。

  「呃……那个……前些时候孟大爷返京,来松香巷授武,我是那时听人提及,说孟大爷在外头的差事肯定完结了,所以才能回来瞅瞅大伙儿……有人说……说你是从西疆那儿回来的。」

  想粉饰太平,说话却结结巴巴,庆幸孟云峥并未执着于她的说词,望着她的那双峻目虽深静却还有些软意,似乎不觉被她冒犯。

  「依孟某看来,姜姑娘应是出身于西疆一带吧?」

  姜回雪蓦地握紧十指,不知自己的两丸瞳仁正细细颤动,听他徐声又道——

  「姑娘的这碗『五白粥』,孟某曾在西疆吃过几回,在当地算是寻常可见的吃食。」略顿,语气更缓。「再有,你姊妹二人的模样与汉家女子多有不同,肤泽偏白,瞳色略淡,发色在天光下黑中带红,说话时则有一点点的软糯腔韵,这些都与西疆女子颇有雷同。」

  外貌模样和说话腔调,本就难以遮掩完全,他看出的这些也算不上什么事的,不是吗?姜回雪暗自调息定心,腼腆笑弧再次在唇角荡开。

  「便如孟大爷所说,确实是这般。」她深吸一口气,再度浅浅扬笑。「老家……老家那儿没有亲人了,仅剩我跟妹子两个相依为命,既无田产也无房宅,生计难以维持,所以就决心赌上一把,姊妹二人随……随一支走商队伍来到帝京。」

  闻言,孟云峥神色微沉,点点头。「如此看来,你是带着妹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在这帝京安顿下来。」

  她垂下双眸,也跟着点点头。「嗯……是啊,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没错,但……但全赖有贵人相助,如若无他,我们姊妹俩真要走投无路、衣不蔽体地饿死在荒野里,全赖有他,才有后来的活路……」

  姑娘家此际语调如吟,十分温柔,连五官神态都柔情似水,彷佛提及那位贵人,带暖的心底便要涌泉不歇,令一旁静观的男子不禁好奇挑眉——

  这位姑娘家口中的「贵人」,究竟施了什么恩?

  对姑娘家而言,又究竟有多金贵?

  第二章  是要报恩的(1)

  半年前。西疆。

  天朝与西边部族和小国交界的域外一带,奇特地势造成独特的天候,每每过午时,山上始降云白冰霰,即使正值夏季,只要日阳西沉了,风开始刮起,犹能让人冷到齿关直颤,皮肤发青。

  从鹰嘴崖壁上纵身跳下,夏季大发的水势一下子将她俩吞没。

  姜回雪没有徒劳无功去挣扎。

  她仅是紧紧拉住小默儿,随水势去带,让身躯适应这左突右冲的推送卷袭,在随波逐流中将头挺出水面,一呼一吸,不忘吐纳。

  湍流从高处往下,随地势一段段激奔、急旋、瀑泄,不知将她们带出多远。

  姜回雪只觉冻到快要失去知觉,直到有什么东西咬住她的发,揪得她头皮生疼,她神魂一凛,陡地扯回几乎要飘远的意识。

  脑子还不太好使,她两臂已用力去抱,发现默儿就在臂弯里,没有分开,她心头更定,头皮却又被扯了一记,一道低沉男嗓随即传出——

  「大聪,再贪吃也不能这样,那是头发,不是水草,别乱啃。」

  兽类呼噜噜的喷气声在耳畔响起,姜回雪立时感到头皮一松,长发覆面。

  她张开双眸,从湿漉漉的发丝缝隙中看去,她与默儿已被水势带到下游河畔,抬高双眼仰望,囚了她十年、如拔地而起的双鹰巨峰就在面前。

  此时峰脚下似大战方歇,或近或远处倒下不少人,更有十数人遭到活逮、綑绑在一旁,而穿着兵勇制服的年轻汉子们在场上来回忙碌,救治受伤的自己人,并搬运屍身依序摆妥。

  今日所有人往峰脚下奔,闹成一团乱,无人阻挠她逃上鹰嘴崖壁,原来是因官府大阵仗前来剿匪吗?所以老天……老天终于肯开眼了?姜回雪正模糊想着,一声粗嗄喷气又喷在她满头湿发上,似颇为不满地使性子。

  她拉回视线,心头小惊,因近距离对上一颗黑乎乎的巨大马头。

  男子低沉嗓音再次扬起,带着点无奈。「是。是我误解大聪。你不是贪吃啃人家的头发,而是怕对方会随水流飘走才赶忙出嘴相救,咬着发将人拖上岸。」

  「呼噜噜——」喷气加一声重重趵蹄。

  「你定要这么跟我较真吗?」叹气。「是。是我错。待正事办完,我再请阁下喝酒总成吧?」

  姜回雪听到大马又呼噜噜喷气,这次喷得小声了些,似乎肯接受男子的「赔礼」了,然后它慢腾腾踱到一边喝水。

  紧接着,隔着湿透的发幕映进她眸底的,是两条套在黑色劲装中的长腿,长腿下方是一双套着黑面功夫靴的大脚。

  那男子对她道:「姑娘可有受伤?能自行站起吗?」

  喉中紧涩,她咬咬唇忽觉难以成句,只能先摇摇头。

  他又问:「你怀里的小姑娘,可否放下来让在下看看?」

  「姊姊……姊姊……呜……」

  怀里的小人儿不知何时醒来,抑或仅是迷糊哭泣,那细瘦小臂突然反手将她抱紧,脑袋瓜直往她怀里钻,姜回雪浑身一颤,本能地将人搂得更紧。

  她全然未察,自己此刻的姿态充满防备,戒慎恐惧着,怕有谁要来相抢似的。

  一名兵勇健步跑近,对伫立在她面前的男人快声禀报——

  「神捕大人,双鹰峰的洞牢中寻到十三名少女和七名少男,瞧他们身上服饰,极可能是这一带几个部族陆续失踪的孩子,之前各部族的族长领着人互通声息、互助协寻,也报到管辖这一带的地方官府来,如今终于寻获,只是……情况……不好……」快语说到最后不禁顿了顿。

  青春正茂的少男少女落入这一群为非作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手中,会遭遇到何种对待,且还被带走这么长一段时候,情况会有多惨,不必多想亦知。

  男人仅问:「可有活下的?」

  兵勇深吸一口气。「二十具……尽是残屍。」

  姜回雪背脊凛颤,寒意拓向四肢百骸。

  那二十名少男少女,她曾在双鹰峰上遇见过……

  她与他们的眼神曾有交集,是那样空洞无神,绝望到令她脚底生寒,彷佛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而如今,二十条命全没了,无一活下,还被那些人玩弄成残屍……

  她闭眸,难以克制的,喉中滚出一声痛苦哀呼。

  忽而有一物落在她瑟瑟颤栗的肩头上,暖意覆身,令她骤然掀睫。

  男人不知何时已对那兵勇交代完结,他此刻矮下身,就蹲在她面前。

  她看到他的脸,刚毅如刀凿而出的轮廓,看到他对着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的她温徐勾唇,两边峻颊微捺,看到他浓利剑眉下的一双眼,深邃有神,看到那当中的清正和仁厚。

  「姑娘是无路可逃,最终才带着妹子跳进湍流,望能顺水而下,是吗?」

  他这是把她与那变成残屍的二十名少男少女视作同一挂。

  可说到底,并没错。

  他说的没错。

  她垂下眼,僵硬地点点头,下意识扯紧他方才为她覆上的厚实披风,把自己连同怀里那衣不蔽体、双腿裸露的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在下姓孟,天朝帝京人士,今日是为剿双鹰峰的山匪而来。」不愿再惊吓到她似的,他没有碰她,亦未再趋近半步,声沉却温和道:「除当地官兵,临近几个部族亦遣了不少好手前来助拳,当中有男有女,孟某先请一位随行的大娘过来照看你姊妹二人可好?」像看出她的惊疑,他顿了顿,淡扬嘴角——

  「姑娘瞧着似乎无碍,但你怀里的小妹子还需仔细察看为好,再者,日头即将西沉,届时双鹰峰此地冰霰陡降,你姊妹二人全身尽湿,不寻个温暖所在过夜,如何可以?」

  ……如何可以?

  是啊,从鹰嘴崖壁上纵身跳落,她只想到要逃离那个牢笼,如今逃是逃了,接下来还得想法子活命,要活下去啊,不能够逃成功了结果却冻死。

  当真是那样弄丢了性命,她还真没脸去见在天之灵的亲人们。

  最终,她磨着嘴皮,瘖哑挤出声,对这位姓孟的年轻汉子道——

  「官爷……救命……」

  在西疆域外的那一夜,她抱着默儿,瑟缩在男人给予的宽大披风中,在一位随队担任救护之职的沙奇大娘帮助下,她和默儿被安置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帐包里,不仅如此,她们姊妹二人还洗了热水澡,得了两大碗热汤热食。

  那位自称姓孟的年轻官爷好像位高权重又忙碌得很,她觑见了,连身穿官服的地方父母官都来跟他请示或商议,几位部族族长亦围着他说事。

  所以,是很厉害的人物啊……

  而这一位看似严峻、不苟言笑的厉害人物,对待弱者却是极好、极具耐心。

  那晚她搂着已熟睡的默儿蜷在帐包里,外边,野宿的人们燃起火堆,安排了人手轮番守夜,她思绪如麻,迟迟不能阖睫,看到他的身影淡淡拓在帐包上,就在外头低声跟沙奇大娘询问她姊妹二人的情况。

  似瞧出她的戒惧,将她们俩托付出去后,他没再过来与她说话,却私下探问。

  之后,双鹰峰这里的要务了结,他与地方官兵押着十余名山匪离开,她与默儿则被沙奇大娘领回家。

  沙奇大娘的家位在一个小小山村里,村中,女人们负责看顾家中老小,种田、养蚕、织布,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多数出外走商。

  她跟默儿在那个小山村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不是不想走。

  是因她们俩从鹰嘴崖壁上一跳,被激流乱带,造成默儿身上多处擦撞伤,左肩锁骨与两根胸骨甚至撞裂,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而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似无事,胸中气流却窒碍难行,暗自调息了好几天才将一口瘀血呕出。

  再有,就是她体内起了未知的变化。

  在青族「魇门」那座蛊瓮山腹中,她真觉自己是死去了,死而复生,才使得体内气血莫名……净化了?又或者说是完全异变?

  那时落进浑沌,她彷佛在无间之境,听到姥姥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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