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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毒 page 10 作者:雷恩那

  被一个位居要职、功绩赫赫的当朝大官行这么大的礼,任凭大杂院内的女人们再悍然难对付,此刻也都有些不自在了,只有乔婆婆姜是老的辣,老神在在没在怕。

  「回雪儿你说,只要你这丫头说出口,老婆子就替你把他办到底。」

  忽被点名的姑娘家一脸青白,白里又透虚红,当真惊得不轻。

  要她说什么呢?

  她没有多想什么的,是真的,她只想……想着静好岁月,能长长久久过下去,与大杂院里的大伙儿,与这城北松香巷里的人家,平平淡淡度过每日,然后……然后偶尔有他相伴,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她当真没有多想。

  「孟大爷与我,我们没什么的,真的……」用力点头再点头。「他若遭婆婆和大伙儿误解,定然是我有失。」她不晓得是怎么笑出来的,但非笑不可啊,笑了,就能把一切看淡,让别人也能跟着看淡一切。

  她咧了咧嘴,笑意腼腆,低声又嗫嚅道:「婆婆和几位子、大娘直夸我女红学得快、学得好,我就得意了,时不时就想裁几套衣物、绣几块帕子,女儿家的衣衫我裁制得够多,我自个儿穿得挺好,也足够默儿的,然后……然后就想试试男子款式,这不,这些年裁制出来的东西,不论好坏都塞给孟大爷将就了,他收了我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只好又回赠一些什么,如此有来有往,才会被大伙儿误解,我跟孟大爷……真的……是没影儿的事。」

  一说完,她略喘地吁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到快要晕厥似的。

  但她没晕,也不能晕。

  她意志依然清明,对在场的几位长辈福了福身浅笑道:「酸梅汤还有一大壶呢,我瞧几个孩子喝得挺好,就暂时搁在这里了,嗯……灶房里还有些活儿,那、那我先回去,晚些再过来收拾。」

  抛下话,她谁也不看,谁也不敢看,连默儿她都忘了要招呼,转身就走。

  这样,着实不好。

  这般,着实是胆怯之举。

  她知道的,但还是不知该怎么坦然面对。

  于是躲回自个儿的小居处,她缩在灶房里专属默儿的那个小角落,坐在小凳上埋首膝间,将自己抱成圆圆一团。

  半晌过去,有脚步声朝她踏近,是她很熟悉的声音。

  那人儿靠了过来,张臂环住她,软软唤着,「姊姊……」

  她闻声抬起头,对着默儿明显忧郁的脸蛋轻轻一笑。「默儿怎么啦?为何不开心?」

  那张朱唇嗫嚅了几次,才踌躇地蹭岀声音。「姊姊不开心。」

  「我在笑呢。」姜回雪弯眉眯眸,露出大大笑靥。

  「……姊姊在哭,脸好湿。」柔荑探来帮她拭泪,一又一下,擦得认真。

  姜回雪还是笑,抓下自家妹子的小手,柔声道:「即便在哭,心里也是欢愉的、开心的。」

  「为什么?」真不懂了,她把姊姊抱得更紧。

  「因为是真心喜爱啊。」姜回雪拍拍妹子的背心,额头轻抵她的额际,心绪仿佛也宁定下来。

  真心喜爱,深切体会,但得不到,不能去得,所以欢喜中有千丝万缕的怅惘,怅然若失间却也尝到一生难得的情怀。

  不该有什么遗憾啊,即便有了,也该是很美丽的东西。

  「姊姊不哭了,好不好?」不求甚解的姑娘要求的不多,只要姊姊好,就心安。

  姜回雪又是一笑,这次开怀些了,笑声如琳琅。

  「好,不哭的。」她阖下眼,轻轻叹息。

  第六章  做错什么了(1)

  「师兄留神!」

  那把淬过剧毒的大刀横劈过来时,孟云峥慢了半个呼息才觉察到。

  他听到师妹穆开微厉声提点,嗅到刀上弥漫的毒液气味,那刀在穿透林间和叶缝所洒落的天光下泛出青火,应是毒液遇到日阳,加之迅雷般不断挥动才有此诡谲之状,他闻到那腥臭味瞬间变浓,对方抡刀横劈带起的风动扑面而至,刀刃离他颈部不到半指之距。

  但他不退反进,空手入白刃,成功夺下对方那把毒刀后,一记虎爪偷心隔着皮肉抓住恶人三根胸骨,将对方整个抓起再「砰!」一响掼倒在地,那人胸骨被抓裂、背脊骤损,直接昏死过去。

  「师兄!」穆开微将逃到林子另一边的几名贼人解决后,迅雷不及撞耳飞蹿过来。

  「无事。」孟云峥逮到的是大头目,亦是地近南蛮的这个组织中武艺最高之人,但再怎么高,与他的身手相较仍差上一大截,不该容对方有近身的机会。

  之所以查案查到南蛮,起因是天朝皇上兴昱帝的内廷竟有来历不明的药丸流入,被搜查出来的药丸由太医院查验,竟是专为男女愉情而制的秘药,虽无毒,但多食必然成瘾,将逐渐掏空身体根本。

  被偷偷下药喂食了近三个月的兴昱帝自是勃然大怒,凌迟处死对天子下春药的嫔妃,连夜召「天下神捕」和「六扇门」大掌翼进宫,命二人连手彻查。

  孟云峥与师妹以及一票「六扇门」弟兄兵分好几路,以药追人,厘清药丸流进帝京、混入皇帝后宫的路线,最终摸到根源,能令人上瘾的愉情药丸出自南蛮这群恶霸手中,他们有地、有药种、有人,除制出春药,还制出让人更易成瘾的大烟药丸,用以控制手下。

  此毒危害之深不可想象,兴昱帝一想到自身可能被谁控制住,如提线木偶般不得自由,就夜夜惊魂不得安眠,遂命孟云峥、穆开微合南边驻军和地方官府之力,将远在南蛮作恶、祸及天朝廷的这颗「毒瘤」彻底除去。

  往南边布局已有月余,终在今日一举攻破贼人巢穴,擒获贼首。

  这山林甚大,暗藏无数瘴疠之地,孟云峥将擒到的大小头目交给地方官兵看守,轻身功夫一使,迅速往深林间搜寻。

  一切宁定,无任何异状,一刻钟后他正欲返回与众人会合,却见师妹跟在他身后,他甫转身,师妹就等在那儿,歪着脑袋瓜打量他。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

  这一次他没使轻功,而是一步步踏在积着厚厚腐叶的泥土地上,往来时路走。

  穆开微放下盘胸的双臂,随即跟上,道:「师兄心不在焉。」

  孟云峥扬首挺胸继续走,尽管伟岸高壮、脚大似船,踩在潮湿腐叶和厚泥上的每一脚皆轻稳不留痕迹。

  穆开微又道:「对方那一招不应该对师兄造成威胁才是。」

  「嗯。」孟云峰低应声,双目直视,脚下不停。

  「所以才说师兄心不在焉啊。」叹气。

  「……嗯。」他下颚微绷。

  「不仅是今日才这般,自那日离京,师兄就古古怪怪,冷峻寡言,不知道你的人当以为你本是冷硬脾性、不苟言笑,但咱跟你那是谁跟谁啊?咱们自小有架一块打,有祸一块闯,你知我,我知你,师兄是有心事呢,还当我看不出吗?」

  「……嗯。」这次沉默较久,才听到他应出声,而且近距离去看,会发现刀凿般粗犷的面庞隐隐透出红泽。

  穆开微眼神飘了飘,静下几息,忽问:「师兄该不是跟回雪姑娘闹翻了吧?」

  啪!啪、啪!

  孟云峥办了一上午的差、刀光剑影中来去,依旧维持得干干净净的靴面,因突如其来脚下发沉,竟让烂泥连续溅上。

  「为兄并无!」他郑重否认,声调近似咬牙切齿,低头觑见沾在靴上的三小坨湿泥,风雨飘摇的心绪当真雪上加霜。

  穆开微沉吟似的轻拢眉心。「也是。倘若闹翻,回雪姑娘不可能还备了驱除蛇虫的香包给你,连我都能分到两个,这阵子南蛮野林里来来去去,这香包功用可大了,蚊蚁不近身呢。」说着,拍拍系在腰间的暗红色香包。

  见到师妹身上的香包,孟云峥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对于默儿每每总要把喜爱之物「忍痛割爱」给他的那般心情,他终于有所体悟。

  那姑娘亲手缝制的香包共四个,他明白她的本意,是要他与同行的师妹平分。

  他的是墨绿色,师妹的是暗红色,他一个佩带在身上,一个系在座骑背上,师妹同他一样一个自用,一个给座骑防蚊叮虫咬。

  然后当那日要把暗红布底的香包给出去的时候,内心之沉重,前所未有,他竟然生了私心,想暗中独占。

  他都已独占那一篮子蜜枣糖糕了,以为这样就心满意足,未料啊,人心如此诡变,连自己这一颗心都难以预料。

  「等返回帝京,驱蛇虫的香包派不上用场,需得还我。」他表情持续不豫,重新拾步。

  穆开微是听出一点什么了,笑嘻嘻跟上。

  此际差事底定,她颇有聊兴致,遂道:「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到那时香包气味淡了,师兄再请回雪姑娘重新添些她配制的香花香草进去,她知道你认真用着,没辜负她的心意,定然欢喜。是说师兄没跟回雪姑娘闹翻,那很好啊,你与她之间既然无事,那……有事的定然是旁人喽?莫非有谁在打那姑娘主意,令你心烦了?」

  「并无!」此话夺口而出,孟云峥骤然一愣。

  并无?

  为何并无?凭什么并无?并无什么?

  试问,他哪来的自信如此这般斩钉截铁说出那两个字?

  他脚步停得太突然,紧紧尾随身后的穆开微自是一脸撞上他的宽背。

  她吃痛般闷哼一声,揉着自个儿的头,瞥见自家师兄面色凝重,她重话都舍不得说了,只鼻音甚重叹道——

  「师兄自个儿意会过来了是吧?」捏捏鼻根,「你对人家姑娘迟迟未有表示,却动不动就蹭去亲近,说难听些,那叫『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姑娘这些年由着你如此,替你补旧衣、裁新衫、纳新靴,替你缝香包、制糕点、煮茶煮粥,从头到,里到外,她有办法为你打理的全都打理了,定然是心悦你的。」

  这话让孟云峥绷得硬邦邦的面庞如遇三春似的。

  他成峦的眉峰一弛,炯目仿佛刷过层层柔水,很柔软的什么在瞳底荡漾,于是眼角弯弯上扬、唇角亦悄悄上翘,硬颈和宽肩也没那么绷了。

  此次奉旨南下办差,证据确凿,助力亦多,许多事南边驻军将领与地方官府全都打点妥当,局已布妥,仅待收网,他没什么好虑的,但一颗心却像霜打了的茄子,既蔫又皱,好似什么都不对劲儿。

  他想过又想,思过再思,为何烦虑至此,心里实是门清。

  为来为去,就为离京的前一日,他怔然无语望着姑娘家离开的那抹清薄身影。

  他应该是做错什么了……

  与那姑娘相处的种种在脑海中飞掠,一幕又一幕浮现,欢愉的、惊喜的、温暖的、恬静的、丰足的……师妹说得对,那个姑娘默默帮他打理,让他毫无匮乏,眼下他这一身行头,从夏衫、腰带、香包和踏在底下的两只靴子……唔,还有藏在怀里最后的两块蜜枣糖糕,都是人家姑娘专为他备上的。

  一个人还能蠢到何种地步?她……她哪里是对他无意?

  定然是心悦你的。

  这话,真好。听着,实实在在欢心顺耳,而他待她也是……也是……

  咚!啪答——

  「哇啊——呸呸呸!师兄,你这是怎么啦?」

  高大魁梧的男人毫无预警地颠了颠,一脚重重踩进泥泞里。

  穆开微凭着本能探手去拉,岂知那滩子泥泞深不可知啊,男人重脚一踩,踩得整大坨烂泥全溅上她的脸。

  「师妹……我、我做错了……不是那样的……」孟云峥半截小腿埋在烂泥里,一脚半跪在腐叶上,脸上血色尽失。

  他终是想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跟她说,对她,绝无非分之想。与她之间,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喘息再喘息。

  「从相识那时到如今,我表明过一次又一次,说得很清楚。」实话说,是太过清楚了!师兄话中那个「她」,穆开微用膝盖去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位。

  她跟他一样白了脸色,但她是白里透青又透红,额角如热锅中的炒豆般暴跳,被如此情感愚钝又被姑娘家彻底宠坏的自家兄弟给恼了。

  「师兄你……你到底能有多蠢!你事事以我爹为榜样,难不成婚事……这婚姻大事也要跟我爹学吗?」忍气低吼,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孟云峥眼神怔然,张口无语,显然是被说中了。

  「呼……」穆微沉沉吁出一口灼息,把手握得指节一阵乱响。

  然后,她慢腾腾摊开手掌,慢腾腾拍拍男人的肩膀,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这位施主,小小师妹我救不了阁下,你自个儿保重,好自为之,但松香巷里卖粥的那位姑娘,我想,小的还是有能耐救救的。」

  何意?

  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孟云峥眯目瞪视。

  穆开微又道:「师兄既然说得清清楚楚,对她无意,那也就不好强求,反正我『六扇门』里尽是好儿郎,肥水不落外人田啊,姑娘与其让你当坑占着不放,不如来当我田里的肥水,回头我就帮忙牵红线,看谁有这般福气,能得好姑娘青眼。」

  轰隆隆——孟云峥顿觉眼前一阵电闪雷响,闪得他两眼发花,耳中乱鸣!

  「敢?!」一字怒问如惊雷撼动,宽额上青筋陡现。

  「帝京玉罗刹」之名可不是侥幸得来,雷霆之怒也没在怕。

  「有何不敢?」她嘿嘿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看师兄追不追得上。」

  撂下话,穆开微起脚便跑,轻身功夫使得淋漓尽致,而在起跑前,还特意使了阴招,她一掌狠狠重压男人的肩头,借力使力,一蹿已在几丈之外,却把男人的一条小腿压得更深陷泥淖。

  对孟云峥而言,师妹的意思已表达得十分清楚,她既那么说出,就会干到底。

  但,要是能追上她的话……只要能追上,她方才所言,什么「回头帮忙牵红线」之类的事,她会当作没说过,彻底抹去。

  岂能令师妹把卖粥的好姑娘赢了去。

  那姑娘就算是一洼肥水,也该圈在他这方烂泥田里,谁都别想越雷池一步!

  暴喝一声,孟云峥厉目陡瞠,巨掌击地,高大身躯立时拔地而起,蹿上林梢。

  这乱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深林间,又一次鸟惊猿鸣。

  暑气逼人的夏季终于还是过去,秋风送爽,日阳在树梢上添着碎碎点点的金黄,被某种沉郁气氛所围困的心绪浸润在凉凉暖暖的秋日里,仿佛也被风带起笑颜,舒爽了许多。

  尔后,中秋将至,是月圆人团圆的美好时候,但在中秋佳节之前,帝京百姓们绝对不错过一年一度的「捞月节」。

  「捞月节」是从八月中旬的前三日开始,这三天,因洛玉江一条支流蜿蜒入城,加上地势关系,支流江水在城南地方累出一座天然湖泊,天朝的开国皇帝赐名为「邀月」,每每月上中天,似镜一般的邀月湖湖面清楚倒映月影,波光潋滟,水月如纱,此际天上月明,湖上月润,总引得诗人、词人们纵步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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