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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想结婚 page 13 作者:季可蔷

  「不过董事长今天也真奇怪,居然连副院长也骂,她不是一向最敬重副院长吗?」某个科主任接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刚刚你们有看到吗?熊教授整张脸几乎都胀成猪肝色呢!」

  几个科主任听了,哈哈大笑,只有院长笑不出来,仍处于被羞辱的余怒中。

  戴醒仁听他们对话,约莫猜出是莫传雅心情不好,在会议上飙了所有人一顿,把院长跟副院长两个派系都得罪了。

  「我管她怎么对付熊建明?」院长忿忿然。「反正她胆敢惹到我,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院长想怎么做?」

  「我打电话给她妈,看是要留她,还是留我!」

  哇,事情闹大了。

  大夥儿面面相觑,虽说院长平日一向就看不惯董事长跟副院长走得近,但也从来不曾公然撕破脸,这回可真是铁了心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戴醒仁旁听这一切,剑眉不禁收拢。他的妻子不该是如此不懂得收敛脾气的人,她以前还教训过他不会做人,怎么今日她自己竟在会议上无故发飙?

  她以一介年轻女流的身分,在最讲资历辈分的医院担任董事长,已经够令人侧目了,他相信私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不愿她插手干预医院的行政事务,她若是聪明,就该小心应对这些自恃名望的医界大老,不该惹恼他们。

  「醒仁,你怎么会在这里?」院长发现他,惊讶地扬嗓,眼神瞬间冰凝。

  院长大概以为他会去向她告状吧?

  戴醒仁迅速在脑海玩味情势,与其让院长怨气更深,闹到医院前董事长面前,在院内翻起惊涛骇浪,不如在此由他当个和事佬,看能不能将事情压下。

  「院长,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很抱歉。」

  「你说什么?」院长惊骇地瞪大眼。「你说你觉得抱歉?」

  「是。」他温声陪笑。「听起来是传雅一时脾气太冲,得罪了院长,我想她应该不是有意的,请你别跟她计较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你老婆,向我道歉?」院长依然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

  「是。」他微微鞠躬。「对不起。」

  天哪!这下不只院长感到震惊,其他几个科主任也都瞠目结舌,他们都是这家医院的资深医生,都认识当年的他,知道他当时有多么桀骛不驯、我行我素,连得罪立法院副院长都不肯低头,如今竞自愿担起不是自己犯的过错,向别人道歉?

  「醒仁,你……」院长嗓音因困惑而嘶哑。「好像变了。」

  戴醒仁淡淡一笑。他承认自己的确有某些地方改变了,经过五年岁月,谁能完全不变?

  「你是真心向我道歉?」院长又确认。

  「是。」他低声应,正欲再次低头,一道清锐的声嗓倏地进落。

  「你做什么?!」

  他回过头,迎向莫传雅苍白的容颜,她瞠瞪着他,僵直凛冽的身姿宛如备战的女武神。

  他看出她眼里的斗意,知道她不可能当面对院长道歉,为免事态更严重,只好暂且将她拉离现场。

  两人来到医院屋顶,在暮色霞影里,彼此相望。

  时光胶凝,在这一刻仿佛静止,直过了许久、许久,才又开始前进,一分一寸,刻着有情人的相思。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颤声质问。

  「你看不出来吗?」他苦笑。「我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得罪他们的人又不是你,是我!」

  「所以你会向他们道歉吗?」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她激烈地呛,明眸熊熊焚烧怒焰。

  「既然这样,我来道歉。」他早料到她的答案,回凝她的眼神,融着似水的温情。

  她却看不到那温情,看到的只有他对人折腰的身影,那影子,犹如恶魔的诅咒,深深地烙在她眼底。

  「你疯啦?你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都笑你吗?说你是靠裙带关系,说你——」她郁恼地咬回偶然听来的侮辱性言语。「为什么你要对他们低头?这样他们只会更瞧不起你!」

  她好气好气,为他激动,可他却一派平和,完全不将别人的褒贬放在心底。

  「以前我可能会在意被人瞧不起,现在不会了。」他从容浅笑。「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很清楚,没有人可以贬低我。」

  她震住,怔仲地望他。

  他变了,以前的他有棱有角,锐气逼人,现在的他却似乎圆融了许多,以前的他不爱笑,也不屑笑,现在,他学会了。

  「是因为……她吗?」她哑声问,心口凝冰,身子阵阵寒颤。

  「谁?」他听不懂。

  她惨然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好凄凉。

  「传雅?」他震撼地看她的表情,胸口拧疼。

  「你不需要那么做。」她凝睇他,眼神空洞。「我来……我道歉就是了,你不要向任何人低头,不必那样。」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在她心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永远的第一,不该屈膝于任何人之下。

  「传雅,你怎么了?」戴醒仁不明白她内心的苦涩,担忧地追问。

  她漠然望向他,他一震,蓦地发现她似乎瘦了,瘦的不是身形,不是脸颊,而是她的唇,那原该丰满红润的唇,瘦了,不再像从前时时噙着笑。

  她不笑了,为什么?

  「传雅……」他想问,想上前拥抱她,想怜爱地抚摸那瘦削的唇,问她为何不能含笑,但他不敢僭越,她的眼神太冰冷,姿态太疏离,他与她之间,隔着五年的时间河。

  「总之你不要道歉,我会道歉。」再次叮咛过后,她飘然旋身,倩影如游魂,足不沾尘。

  他焦灼地跟上。「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跟来。」她扬声阻止。

  「传雅——」

  「不要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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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跟上了,偷偷地、远远地,尾随在她身后。

  即便她恨着他,不想见到他,他也要看看她,五年不见了,他要好好看她,将她的身姿形影,深深地烙在心版。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赖在她周遭多久,所以更要珍惜每分每秒。

  戴醒仁跟着莫传雅,她轻飘飘地走在前头,他温沈沈地走在她身后,他记得她以前走路时喜欢左顾右盼,他常责备她不专心,她却说那是记者的本能。

  身为记者,当然要对这世界的形形色色保持兴趣啊!

  而她现在,不是记者了,连带也失去好奇心了吗?为何她走路时不再张望,笔直地走自己的路,近乎冷漠?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冷漠……不,不该说不喜欢,而是心疼。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甜美浪漫的女孩了,她以前多爱笑,如今眉宇间却总是若有所忧。

  是他害的吗?

  因为他害她失去孩子,对爱情绝望,所以她不再轻易笑了?

  都是他的错吗?

  这一刻,戴醒仁好恨自己。他知道自己重重伤了自己的妻,但总以为经过岁月疗治,她会痊愈的,但似乎那伤口,仍未结痂。

  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要他受一点点苦。

  这些年来,她曾说过的话,总在午夜梦回之际,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响,他能够感受到她对宝宝浓浓的母爱。

  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原来跟他在一起,她仍然觉得寂寞,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总是不在身边。

  他对不起她……

  「对不起,传雅,我真的很抱歉。」戴醒仁对着爱妻的背影,懊悔地呢喃,除了道歉,他想不到任何能跟她说的话,就连这句道歉,也找不到机会当面说。

  他该怎么办?

  下午去探望外婆时,他曾诚恳地对老人家求教,他说自己错了,没有确实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没有把自己的妻摆在第一位。

  老奶奶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传雅并不是要求你把她摆在第一位。」

  那她求什么?

  外婆说,那该是他自己去寻觅的答案,但对于爱情,他实在太笨拙了,从以前到现在,只有这点毫无长进。

  一念及此,戴醒仁苦涩地扯唇,他望着妻子的背影,她正转进一条巷子,然后,像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凝定步履。

  他看着她蹲下身,俯视一方搁在行道树下的小纸箱。

  那是什么?

  他奇怪地张望,却看不见,直到莫传雅将手伸进纸箱,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喵喵叫的小东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初生的小猫。

  「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他听见她轻声问。

  他不觉缓缓走近她,看她怜惜地抚摸瘦弱的小猫,磨蹭小猫圆圆的小鼻头。

  这种野生的小猫,身上说不定有病,她不该太靠近。他想阻止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妈妈不要你吗?」她稍稍举高小猫,直视猫咪神秘的眼瞳。「那姊姊带你回家,好不好?」说着,她又要磨蹭小猫。

  「不要那样!」他终于忍不住扬声。

  她怔住,好片刻,才慢慢回过眸,一见是他,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他苦笑,从她手上接过小猫,放回纸箱里。

  「你做什么?」她瞪着他的举动。

  「你不要碰它,它身上可能有病。」他温声解释。

  「它才刚出生,怎么会有病?」她想抢回小猫。「给我,我要带它回家。」

  「传雅——」

  「给我!」

  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某个从她身边抢走孩子的大坏蛋。

  戴醒仁涩涩地寻思。就某方面来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坏,当初的确也是他签了那份流产手术同意书。

  「我会把小猫给你,但我们先带它去兽医院检查好吗?」他试着与她交涉。

  「兽医院?」她颦眉。

  「就算它身上没病,也可以先打预防针。」他柔声哄她,坚持由自己抱着纸箱。

  「你是医生,每天接触的病人还少吗?干么这么紧张兮兮的?」她没好气。

  「我可以接触,但你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冒险。」他说得坦白。

  莫传雅愣住,忽地领悟他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冰封的心城瞬间融化一角。

  「走吧。」

  于是,两人来到附近一家兽医院,热心的医生检查过后,告诉他们小猫健康情况不太好,虽然没什么大病,但身子很虚弱,最好能留在院里观察几天。

  「等它情况恢复得差不多,你们再来接它回去吧!」

  莫传雅向医生道谢,又眷恋地逗了小猫好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兽医院。

  他说要送她回去,这回她没有拒绝,由他跟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偕走在红砖道上,都放慢了脚步,有默契地延长难得相聚的时刻。

  戴醒仁笑望她变得轻快许多的倩影。「你好像很喜欢猫?」他记得他们新婚时,有一次她也是在路上发现小猫,结果反被母猫抓了一下。

  「嗯,很久以前,我家也养过猫。」她低声回应,怔忡地凝视自己的手指,彷佛也想起了与他同一个回忆。

  然后,她扬起眸,望向他。「那时候,你也是说小猫可能有病。」

  「你想起来了?」他惊喜。

  「嗯。」

  两人眼神交会,一时都有些震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藩篱,但依然拥有共同的回忆。

  她首先别过头,极力平抚过分急促的心韵。「为什么那只小猫的妈妈不要它呢?我以为猫妈妈跟人一样,都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他听了,脸色顿时刷白,迟疑许久,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传雅,你还……你是不是还想着宝宝?」那个无缘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宝宝。

  她没回答,可他清楚地看见她美丽的眼,浮现哀愁,他用力掐握掌心。

  「就算我想又怎么样?」她总算扬嗓,说的却是令他心痛的言语。「以我这样的身体,本来怀孕就比较危险,再加上又流产过一次,也不晓得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做妈妈——」

  「你当然可以!」他激动地打断她,湛眸炯炯,坚定地圈锁她。「你听着,传雅,只要你怀孕了,我一定尽我全部的力量,保证能让你顺利生下胎儿,让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她震撼地望他。「这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保证吗?」

  「是。」他点头。「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你的心脏跟胎儿,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有危险。」

  她相信,当然相信,做为医生,她相信他是很优秀很出色的,只要他用心,什么都办得到。

  但她并不是他的病人,她也不想当他的病人。

  莫传雅用力咬唇。「即使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一样吗?」

  「什么?」他愣住。

  她瞪他,一字一句地自唇间吐落。「就算我肚子里的宝宝,不是你的,你也一样会保护我们吗?」

  戴醒仁闻言,胸口倏地缩紧,脑海思绪纷纷,一团混乱。

  他从没想过,她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没错,他是想过如果她另有所爱,如果另一个男人能给她他给不起的幸福,他愿意诚心祝福,但这念头从来都是一闪而逝,未曾具体成形。

  如果她真的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呢?如果她另嫁他人,怀了别人的宝宝呢?

  他该怎么办?

  「我会……」他怅然凝望她,努力从紧窒的胸臆寻出呼吸的空隙。「我一样会保护你们。」

  不管她嫁给谁,心属于谁,他永远会守护她。

  「这是我的承诺,你可以相信我。」

  可她却冷笑,神态不屑,又似受了伤。「我才不要一个医生的承诺!」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她不解释,瞪了他好一会儿,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她突如其来地问。

  「谁说我要回美国?」他慎重强调。「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她愕然。「你在美国不是过得很好吗?那边的医院会放你走吗?」

  当然不想放,但他坚决要走,又有谁能留?

  戴醒仁淡淡地扯唇。「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医生,哪家医院会不想要我?但我只想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她听出他弦外之音,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够了吗?」

  「什么够不够?」他不解。

  「如果不是外婆生病,请你回来开刀,你也不会回来台湾,对不对?」她语锋犀利,似怨非怨。「你不想再回美国跟那些高明的医生教授们交流吗?不想再到落后国家行医吗?朱湘琳说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你不用跟她一起去实现吗?」

  他为何要跟别的女人一起实现理想?

  戴醒仁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湘琳跟我只是好朋友。」

  「什么时候你懂得跟异性做朋友了?」她嘲讽。

  「你是笑我,连同性朋友都不懂得怎么交往是吗?」他苦笑,坦然接受她的嘲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传雅,到美国以后,我多多少少也交了几个朋友,虽然我还是不擅长交际,但他们都很体谅我,我们在专业上相互切磋,私底下他们也会邀我一起去吃饭或打球,说不上是知心的至交,但至少是朋友。至于湘琳,我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华人医生,自然会走得近,她很健谈,很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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