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张麦色脸蛋尽是不平之气,半张脸微肿,眸中骄傲依旧,天枭双眉略挑,语气淡淡然。
“你连着好几日被下迷药,剂量用得颇重,神智昏昏沉沉的,若要等你全然醒觉过来,少说要三日,我没什么耐性等到那时候,才在你膻中和几处穴位用针、以薄荷熏染。”
膻中位在双乳之间,经他提及,她身上果真有股薄荷叶香。白霜月想象着他为她用针熏染时的景象,脸胀得通红,耳根热呼呼的,而颈后的寒毛却根根竖起,一时间无言以对。
天枭又道:“不必太感激我,你我之间的帐还没算清,你要昏沉不醒,对我十分不便。”衫摆一撩,他迳自在榻边坐下,语气平淡不变,琉璃眼倒见辉韵繁复,别有深味。
“你!”白霜月出声要骂,喉头却如被掐窒住似的,试了三回才找回嗓音。“你少自以为是,谁要感激你?”
天枭无所谓地颔首,似笑非笑。“是了,世间人尽无情,即便冒死救下某人一命,也无须认定对方得感念你。”
虽未指名道姓,但他摆明了是在说她。
白霜月方寸浮乱,已不能义正词严地驳他,说自己之所以遭“白家寨”捉拿、囚困,甚至差些被处决,全是他一手造成。
在经过这么多事后,她其实已明白,早有人欲除她而后快,天枭的出现仅是给了对方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要她百口莫辩。
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她不禁落寞无语,对他隐含“忘恩负义”的嘲讽之语也懒得辩解,神情显得怔怔然。
忽而,男人粗糙的指腹捏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扳过她的脸容,他眉峰蹙起,挑剔地审视着她挨掴的左颊。
“你干什么?!”她地回过神,斜瞪着他。
“真难看。”薄唇挺无情地丢出一句。
白霜月左胸微窒,竟然……有些难过?
老天!她难过个什么劲儿?她原就不是什么大美人啊!
“用不着你管。”闷声挤出话,她被自个儿的古怪心态吓了一大跳。
不去多想那过促的心音,她正欲拍掉扣住下颚的指,他倒是自动撤下了,跟着,就见他从袖底掏出一小瓷瓶,倒出里边的凝脂即要往她左颊抹上。
“你、你休想!我不会再教你得逞的!”白霜月凤眸瞠得圆亮,怒意横生,惊得连衣襟也忘记要抓紧,情急之下,两手已牢牢抓住男人伸近的手腕,脸容努力偏向一侧,像是抵死也不许他指尖上的凝脂搽上她的颊。
“这药对消肿去瘀极有奇效,你不试吗?”他双目微眯,隐有愉色,似是知晓她因何有这等反应。
“我不试!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喔?”他淡应,与她的忿忿不平形成强烈的比照。
“就算消肿去瘀了,也要留下好明显的痕迹。”她不会再傻呼呼地上他的当。
之前,他也是取出什么“玉脂香膏”涂在她脚踝的鞭伤上,还道那种药极难提炼,能教肤色光滑妍丽。
她当时只觉伤口微微灼热,酥麻酥麻的,没特别不适之处,未料及之后鞭伤愈合了,脚踝也确实变得柔润嫩滑,却留下一圈色泽好妍丽的红痕,如教红丝线团团套住,怎么也搓揉不去,全拜那“玉脂香膏”之赐。
棱角分明的俊容因上扬的嘴角稍见软化,他语气持平,慢条斯理地道:“这一瓶不会。”
所以,他根本懒得解释上一回因何要那般整弄她?
白霜月暗暗磨牙,硬声道:“会!”
他是人人口中的大魔头,行事全凭自己好恶,对她又怀着莫名敌意,要想向他讨一个说法,看来又是她太过天真。
天枭徐缓眨睫,带着几分引诱,一臂便定在那儿由着她牢握,也不使蛮力逼近。“你可以试试。它不会。”
“我不试。”都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不试要后悔的。”
“只怕试了才要悔不当初。”
蓝瞳闪动着灿灿银光,他双眉低敛,再次掀唇出声时,嗓音揉进不知名的东西,变得沉且低柔。“其实,你胸乳虽不够丰满,但也小巧挺立,颇为诱人。”
白霜月先是一愣,仿佛没听明白他那张薄而有型的唇究竟吐出了什么话,直到察觉那双邪恶眼神正兴味盎然地朝何处打量,才猛地意会到自个儿竟是酥胸半露,大泄春光。
心一惊,小手自然急着拉拢前襟,她一收手,他沾着凝脂的两指便往她左颊裹去,把一坨带香凝露抹在红肿之处。
白霜月又是骇然惊喊,侧头欲躲已然不及,只觉左颊一片冰凉,药性渗得好快。
“你、你你……浑蛋!”她难得骂人,凤瞳中骄傲的光彩似有些折损,瞪着他,秀巧的鼻头竟隐隐泛红。
尽管硬脾气、性子傲气十足,说到底依然是姑娘家,对自个儿的容貌很难不去顾忌。
那几要被惹哭的倔强脸容……他心思复杂多绪,如冰封了一季冬的湖面,在春信将至前开融出第一道裂缝,毫无预警地撼动……憾动了什么?天枭目光隐晦也深浓,定定回望她。
深吸口气后,白霜月头一甩,决定不去睬他。
她转而面壁,两手迅速将衣带重新系妥,多打了好几个结,绑得紧紧的。
屋中静了片刻,她瞥见壁上两人的身影大半重叠了,不晓得他要折磨她的目的既已达成,为何还赖在榻边不走?
心里不甘,咬咬唇,她背对着他,把身子挪坐到另一边,把叠在一块儿的两抹影子硬是拉扯开来。
他像是洞悉她的想法,同她卯上,也随即移过去,就故意压着她的影儿。
白霜月轻抽了口气,再咬唇儿,身子再挪回原位,他好样儿的,当真又好不要脸地跟了回来!
如此挪去挪回、跟去跟来,硬生生重复了三、四遍,两人的举动简直跟孩子闹别扭没两样,可都浑然不自觉,一个挪得义愤填膺,一个跟得如影随形。
最后一次,当男人仗着身影高大,将她的影子完全吞噬、霸占,白霜月甚至能感觉壁上的大黑影正嘲讽地对住她,当真忍无可忍,她双手握成小拳,霍然回身。
“你就这么——唔唔……”不要脸吗?!话没喊完,她的声音就莫名地被埋没在湿软的灼热中。
她瞠眸,墨睫惊异张扬,两颗玄玉般的水瞳显得格外明亮。
一时间,以为自己又落入迷魂大法中。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趁她毫无戒备,心绪纷乱之际回眸,神魂瞬息跌进一片无边无际的琉璃海,落在他手中,由他操纵。
明就知道的,她明就知道的啊,怎么还是傻呼呼的?
我不怕你……
她张嘴欲喊,她渐渐捉到“回神”的窍门,她不怕他……但是啊但是,她的唇为何被吮住?她的声音为何近乎呜咽?还有她的舌……那纠缠她的力量为何强悍得如此惊心动魄?
惊心动魄啊……
她头昏,无法呼息,胸口绷得好疼,唇腔里兴起雪原上的风暴。
他将爽冽气息狂暴地吹拂她一身,他确实使了迷魂大法,然而,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他吻她。
热烈、热烈地吮吻她的唇。
在她掀唇欲语时,他深入那百般柔软的芳腔中,深入她心神深处。
她骄傲的眸底幽光湛湛,让他顿时想起迷失在雪原里的小狼,因遍寻不着母狼踪影,漂亮的眼迷惘失落……
他展臂,将她拉入怀里,允许自己更深一步地放纵轻狂。
她的身子柔软香馥,紧密的贴靠,在他胸臆与腹中燃起火焰,他被勾引了,他克制不住地低喘,有种反要被吞噬的奇诡感觉。
蓦然间,那双小狼的眼睛变得凌锐惊怒,不再温驯。
她挣扎起来,双手不断地扭打抵拒,两掌挥动、拍打,握成拳往他身上招呼,狠狠赏了他胸膛和肩背好几下,但他的唇仍固执地、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的,便如映在壁上两人的影子般,她不让他交叠相印,他偏要勉强。
他偏要勉强!
然后,他终于尝到厉害。
她咬了他一口,咬得好重,血腥气味顿时在彼此的唇舌间漫开、左冲右突,他吃痛低哼了声,一分神,便让她乘机摆脱掉如火的迷阵。
然而,揽住她纤素腰身的臂膀仍未放开,反倒搂得更紧。
他扬眉欲要瞧她,突然一道掌风挥来。
他没想要挡,下一瞬间,无比清脆的响音随即击中耳鼓,也连带击中一边俊颊,狠狠扫歪他的脸!
第五章 前尘悠悠生若梦
同样的腥甜味搅缠在白霜月的唇齿间,她尝到他的血,那气味教津唾濡湿,如丝如缕地纠缠着,即便她费尽气力挣开他几近蛮横的捆抱,他带血的气息依然野蛮,挥之不去。
抬起手,她忿忿地用手背擦过唇瓣,一拭再拭,把双腮和下巴都揉得泛红,心里好懊恼,既惊又羞愤,不晓得为何碰上他这个大魔头,她反应总得慢上半步,每每教他欺凌了去,才会意到自个儿掉进他的陷阱里了。
“你生气的模样,要比唉声叹气的样子来得顺眼许多。”男人淡淡批评,用舌顶了顶痛麻的内颊,她手劲当真不小,这还是他头一次遭人赏耳光。
两指掠过嘴下,拭掉被“小狼”咬伤而溢出的血丝,亦揉压被她打破的嘴角,瞥着沾血的指腹一眼,他静谧谧地勾唇,再次扬睫凝注着她。
白霜月瞧不出眼前的男人是否被她的反抗全然激怒,他的银蓝眼瞳似有若无地蒙上一层薄雾,雾后光影点点,教她记起夏季的暗夜湖畔、穿梭在丰美水草间的流萤。
他必定相当愤怒。他不可能不愤怒。
但,她不怕他。
握成拳头的手搁在大腿上,仍未松弛,内心深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
见她抿唇不语,脸容通红,眸中生气勃勃,他沉静又道:“按以往一贯的做法,别人若负我,我必得追讨十倍以上的偿还:别人打我,我更要多多回敬几下。看来,我该好好回赏你才是。”
难道得乖乖任他为所欲为吗?
她胸脯起伏略剧,想骂,却找不到绝佳的字句,况且恶言痛骂向来不是她的强项,脑子里转过片刻,仍是吐出那句老话——
“我不怕你!”
他挑眉,清峻面容迅雷不及掩耳地刷过什么,快得无法捕捉,忽而,一道宽袖高扬,对准她右颊挥来,他手尚未打中她的脸,所带动的掌风已提前扑至,让她清楚感受到那股劲道。
来不及闪避的。她想。
她说不定要被打飞出去,或者,整个身子撞到壁上。
凤眸下意识地紧闭,连两柳细眉、鼻儿和唇都绷得好紧。她等待他巨掌扫落,咬着牙准备承受那火辣辣的剧痛,可……像是过了许久,久到她再也无法屏住呼息地重重吐出口气来,他要给的“回赏”依然没来。
她陡地张开双眼,胸房一震,发现他的手便顿在她颊边,离得好近。
“你……”她嘴微掀,不明白他玩什么把戏?欲打不打的,根本存心折磨人。未了,她鼓起勇气一嚷:“你要打便打,别拖拖拉拉!”
他眉眼深邃,似又要迷惑谁,手在此时突然应她所求,“打”了她脸颊一下。
那一下的力道与她所想象的根本是天差地远,“打”得她傻傻地愣着,挨“打”的右颊非但没有火辣辣的剧疼,倒有被蚂蚁爬过的麻痒感,而且那感觉正慢慢加剧中,连带她的喉头、她的左胸都兴起古怪的麻痒。
微乎其微的一颤,背脊陡凛,她、她竟在害怕吗?
不是怕他,她所惧怕的……竟是自己?!
她傻愣的模样有女儿家的软态,天枭撤回手,峻唇一撇,低幽道:“左颊带伤未愈,若右颊再肿得半天高,你要丑到当着我的面嚎啕大哭了。我受不了动不动就流泪的姑娘。”
什么?!他又在乱造谣言了吗?白霜月两腮的潮红一直未退,眸底窜着小火,冲着他磨牙道:“我不会嚎啕大哭!更没有动不动就流泪!”
再有,她就算如他所说那样,又关他何事?他受不了大可以滚开啊!
这一方,天枭峻颚略扬,状若无谓地颔首。“那很好。”
他淡然的反应很故意,像是随她去说、去辩驳,反正他只信他愿信的。
明明晓得他在要伎俩,她还是被恼得几要七窍生烟兼呕血,但凭着傲气硬是撑持住,要不,她真想扑去咬人,使些孩子们打架才干的招式。
他竟又道:“你往后既然要跟在我身边,还是乖顺些好。”
闻言,白霜月气息一窒。“你以为把我救出,就能囚禁我一辈子吗?”
薄唇往上勾勒出极淡的弧,他语气徐缓。“用不着囚禁,你会甘心情愿跟着我。”
男人沉静的眉宇隐含无数深意,他话中有话,让闻者心惊迷惑。
白霜月握成拳的小手不禁又悄悄收紧,掌心似渗出细汗,指甲捺人手心最柔软的地方,她不觉疼,菱唇轻启:“你什么意思?”
天枭仍似笑不笑,两指撩弄她胸前的一缕乌丝,揉搓着那份柔滑,道:“你现在可说是一无所有,在西塞雪原上,想必到处都有罗醒狮布下的眼线。‘白家寨’的大姑娘以往意气风发,在草原上呼啸来去,如今却也落得这般下场,你不追随我,还能如何?”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心音促跳地瞪了他一眼,扯回发丝。对她而言,个人生死并不重要,教她牵挂在心的,到底是寨中的大大小小。
“白家寨”落进罗醒狮手中,倘若他能保寨中众人丰衣足食,与西塞各部族能和平喜乐地相处、互助扶持,那他成了大当家,未尝不是件好事。只可惜,事实总一再违背人对它的期望……
“罗醒狮如今已将自己培植的势力,进驻到‘白家寨’的八处石矿区。你心中清楚,那些矿脉一旦由他掌握,开采所得的利益绝不会回报到寨中老小身上。更何况,为得到中原武林人士的支持,他暗中疏通盟主惠炎阳,每年采矿利润五五分账,这些见不得人的内幕,你应也探查到了才是。”天枭说得云淡风轻,每个字却都重重击在白霜月心坎里。他知道她所在意的,他须得攻她不得不救之处,要她低头。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要胜她。
她顽强固执,他愈要她认输。能将她一举击溃、粉碎她的意志和骄傲,他想,那应该会带来不可思议的痛快,比直接了结她性命更要迷人干千万万倍。
男性修长粗犷的手又一次纠缠了她的发,不只在指间卷揉,更凑近鼻下轻嗅。
白霜月大可再与他“抢夺”自己的秀发,争不过,也不过再被他运劲扯断青丝罢了,然而此刻她并未动作,仅怔怔地盯住男子半垂的峻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