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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上) page 13 作者:郑媛

  他冷眼望向障月。

  那男人站在那里,见到城主,未卑躬屈膝,反而冷漠沉着,就像慕义第一回见他那样,疏离又冷淡,慕义因此不敢羞辱他。

  而这一回,织云走后,他甚至不吭一声,转身走进宫城。

  慕义变脸,此人如此无视他这个城主的存在,让他心中的不满,累积到极点。

  慕义沉下脸,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暗下决定。

  晚间,慕义唤来小雀,把经过之事详实问个清楚。城主难得唤她,小雀受宠若惊,于是知无不言,将小姐在野泉溪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慕义。慕义惊骇。

  他未感怀救命之恩,却对一名奴隶竟然毁辱女儿清白一事,耿耿于怀!

  夜里,慕义找来向禹,在偏厅说话。

  「入夜请来总管,实在因为,有要事相商。」慕义已恢复冷静。

  他自大处着眼,决心料理此事。

  「向禹为人下属,理应分忧,城主有话请说。」向禹一贯有礼,冷静。

  「斩离突然前来,让人措手不及,但,这也算是个时机。」慕义道。

  原来,站在城主慕义身边,那名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织云的未婚夫,斩离。

  「城主的意思是——  」向禹略一沉吟,他向来精明,一猜便中:「在索罗国事件闹大之前,正好趁此,让斩离将军与小姐,尽快成亲?」

  慕义瞇眼道:「向总管实在聪明。」

  向禹笑了笑。「斩将军一旦与小姐成亲,就必须承担起责任,再者,假设届时织云城有事,辨恶城也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索罗国要粮,还得应付过去。」慕义仍然忧心仲仲。「他要粮,咱们此时不能不给!」

  「要粮没有,要奴,可以给他!」向禹道。

  「奴隶?」

  「是,重金征调三百民夫,送往索罗,一者减轻粮税重担;二者可送入内探,查实索罗国的情报,这件事刻不容缓,除知己知彼外,或可将这项情报,做为筹码,挟情资与中土三国交涉,一旦织云城有危,诱他们出兵,名义上保织云城,其实为自保。」

  慕义笑开怀。「向总管,您真是高招呀!」他落坐,心安下一半。

  「城主赏识,向禹不才,能有用武之地。」向禹谦道。

  慕义点头,随即又沉下脸,阴恻侧地道:「刚才你见到小女织云,竟于天黑之后,与那奴隶一道回宫城,当时在斩离面前,我无从解释,只能敷衍过去,看来,我这做爹说的话,她竟全然不放在心底。」

  慕义此刻阴险的脸色,是向禹从来未见过的。「小姐深明大义,事出必有因,得问仔细。」他小心应对,深明隔皮隔心的道理。

  「不必再问了,眼见为实,这事再任其发展下去,斩离早晚会知道。」

  「城主的意思是——  」

  「把那奴隶算做民夫,一并送入索罗。」

  向禹抬眼,若有所思。

  「向总管意下如何?」见向禹不答话,慕义瞇眼问。

  「这不失为办法,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去?」

  「既要三百民夫,征不到足够人数,就有两种解决方式。」

  向禹垂首敛眼,沉默未语。

  「一则重金买之,皆大欢喜;二则强迫从之,令达目的。」

  向禹吸口气,抬眸,悠悠答道:「城主思虑得是。」

  「脚镜手铐,必定要把奴隶送走。」慕义再说。

  「是。」向禹垂首。

  「这事要做得干净利落。」

  「是。」

  慕义冷笑。

  「最慢不过三日,他必定要除去。」除字道出口,阴狠已可知。

  奴才向禹,弯腰恭首领命。「是。」

  慕义撇起嘴。他知道,看在钱的份上,向禹会将此事办妥。不管事有多难、多险、多恶,向禹办事,从来不皱眉头。

  这正是慕义花大笔银子,买向禹做军师,看中的价值!

  接连数日,织云在父亲的安排下,陪伴斩离于织云城内四处游览,晚间一同宴饮。她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应酬。

  可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却不得不承认,斩离并不是一个讨人厌的男人,相反地,斩离虽是武将,却心思细密,温柔体贴。

  他是个好人。

  织云相信,任何女子,都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但是,却不包括她在内。

  她心中已有牵挂,虽然今生今世,她的心事无法如愿,可她的心,会永远保留一个位置。一个就算是她的丈夫,也无法取代的位置。宴席间,织云经常沉默,如能不说话,她总是安静坐着,置身事外。织云的沉默,让慕义不太满意。

  为顾及女儿的情绪,慕义经常出席,就算有事不能相陪,也会请向禹作陪,以使场面不致于冷清。

  今晚,向禹已不负使命,尽量找话题与贵客攀谈,热络宴席。

  然而,斩离的心思,全落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美人身上。

  他来到织云城,事前未告知城主慕义,原想明察暗访,查探他的未婚妻,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

  沿途,听见城民对这位城主小姐赞不绝口,他已对织云好奇,加以旁人对她的形容,斩离更迫不及待,想见他的未婚妻。

  终于见到他的未婚妻子,是在入宫城两个时辰之后。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斩离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她。

  「这几日伴我游览,但我在妳脸上,鲜少见到笑容。」趁谈话暂歇空隙,斩离柔声问身旁的美人。

  织云抬眸望他。她没有说话,因为不知与他说什么。

  「是不是陪伴我太累了?」斩离再问。他不死心,必定要得到织云的回答。

  这些天来,他如此执着,已不止一次,织云渐渐了解斩离。

  「不是。」织云回答。

  她像水。

  要她回答可以。

  只是,船过水无痕。她漫不经心。

  「那么,是这些地方,引不起妳的兴致?」他进一步问。

  这回,她点头,承认。

  向禹看似与斩离的下属酬醉,其实于一旁,仔细观听。

  「告诉我,妳想去哪里?我们就往那里去。」他声调更柔。

  「我哪里也不想去。」她淡淡答。

  他一愣,随即笑开脸。「那么,妳想做什么,让我陪妳。」

  织云凝眸看他。多温柔的男人。为何,她的心就不能为他,掀起丝毫波澜?

  「真的,可以陪我吗?」她沉冷地问他。斩离心一热。

  如此倾城佳人。

  冷若冰霜,艳若桃李。

  他既已见到美人。

  得到,是幸。

  得不到,必夺。

  「当然。」他温柔地答,眸子里盛着她绝世的容颜,他眷她的容貌。

  美人求之不得,他是英雄,英雄就该配美人。

  织云别开眼。

  「我想骑马。」她轻声说。

  那清浅的声调,拨乱他的心。

  「明日,我们就去。」他迫不及待道。

  向禹一愕。回眸,望向被迷昏头的将军。「宫城内马房已封闭数日,明日,怕不能成行。」向禹道。

  封闭?织云愕然。

  她抬眸,苍白地凝住向禹,后者,巧妙地迥避她的眼神。

  「是吗?那么,城内可还有其它地方,可一偿小姐骑马的心愿?」斩离问向禹。

  「城东驻军处,还有马房——  」

  「不必了。」织云突兀地,打断向禹未完的话。

  向禹噤声。

  「禹叔,您说马房封闭?」她直视向禹:「马房为何封闭?住在矮屋里的人呢?」

  「小姐,这事不急于此时间——  」

  「请告诉我,我要知道原因。」她坚持要问。

  斩离侧首,开始察觉有异。

  他以为她冷淡,没想到,会为马房封闭这件小事,如此坚持。

  「马房封闭,只因近日从缺马夫,故不能经营。」向禹垂首凝望地面道。

  「他上哪去了?」织云直接问。向禹眸光略闪,悠悠答道:「马夫自愿被征调为民夫,数日之前,已送往索罗国王卫城。」

  织云脸色凝白。

  索罗?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本是浪人,不可能自愿被征调为民夫,绝不可能!

  斩离不知缘由,还往下问:「马房既已封闭,妳若不想骑马,那么想做什么?尽管说出来,我必定给妳办成。」

  「你在骗我,是吗?」织云却盯住向禹,不顾斩离在场,当众问:「他是浪人,岂肯自愿征调为民夫?你在说谎,禹叔,你在为爹爹说谎。」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静默下来。

  斩离半瞇眼,神色有疑,肃然间透一丝参悟。

  「小姐,此人确实已前往索罗国。」向禹再说。

  这话有玄机。此人确实已前往索罗,却不笃定,是自愿前往。

  向禹素来机敏,但这回,似乎有些机敏过了头。

  织云站起来。她此举突兀,众人皆望向她,唯独斩离,他低头沉思,忽然变得沉默,宴席上发生的对话,他彷佛听而不闻。

  「我略感不适,必须先离席。」连抱歉也不必,织云转身走开。

  向禹敛目,双手拢于袖兜,唇角维持一贯弧度。

  半晌,向禹执杯,开始热络招呼。「来,各位喝酒,吃菜,喝酒。」

  宛若无事。

  斩离执起酒盏。

  沉着眸,他脸上无笑,神如凝山,始终若有所思。

  第9章(2)

  织云回到屋内,唤来小雀。「妳知道,对不对?」一开始,她便这么问。

  「织云姐?」小雀莫名。「您在说什么呢——  」

  「他救了我们!」织云忽然激动起来。她从不曾如此,小雀吓住了。

  「他在圣山救了我们,爹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对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如此无情无义,当真是我认识了一辈子的爹爹吗?!」泪水掉下,湿了织云的颊畔。

  小雀垂眼,脸色惨淡,已明白缘由,嗫嗫低语。「城主问,小雀不敢不说,织云姐,您别怪我……」

  织云喘口气,她凄清的脸,绝艳,却悲惨。

  「妳究竟,对我爹爹说了什么?」她问,神色肃然。

  「小雀、小雀说了,您在野泉溪发生的事。」

  织云抬眸望她。「妳可以不说野泉溪的事,妳为何要这么做?」

  「小雀只是丫头,怎么敢欺瞒城主呢?」.小雀道,眼睛却不敢看她小姐。

  织云竟然笑了。

  小雀呆住,不由得抬眼,这一抬眼,正好对住小姐伤痛的眼色。

  「妳说得不错,妳不敢欺瞒城主,可妳明知道,索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妳怎能这样对待妳的救命恩人?怎能知情却不告诉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他被征调为民夫送进索罗?妳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吗,小雀?」一声比一声,她问得严厉。

  小雀愕然,额头冒出冷汗。

  「把我的大氅拿来。」织云声调一转,命令小雀。

  「大氅?」小雀怔问。

  「不,不取大氅,」她改变主意。「去寮里,拿一套小子的衣服进屋来!」

  过去加诸在她身上的使命,一直都是沉重的压力,从前她为爹爹、为织云城民,从来不敢去想「放弃」二字,可一旦得知障月被父亲送到索罗,让她既震惊又心痛!她是爹爹的女儿,而障月救了她的命,可爹爹却恩将仇报,将障月送往索罗,充任民夫!她不明白,爹爹怎么可以在要求她为城民付出的同时,自己却如此自私?

  可也因为如此,她反而认清自己的心!

  所谓任务、所谓使命,她都已经不再在乎,从知道障月可能身陷险境那刻起,就已坚定她离城寻找障月的决心!

  「织云姐,您想做什么?」小雀惊恐,害怕起来。

  「去把我的大氅拿来。」织云口气冷淡。

  她已下定决心去找障月,她要见他,请求他的原谅。

  小雀眼睛瞪大。

  「把我要的东西拿来,还有,我警告妳,从现在开始,我让妳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得再告诉我爹爹或者禹叔,否则,我再也不要妳的伺侍,妳会从我眼前消失,不必再出现。」她冷绝地、一字一句地,警告小雀。小雀脸色惨白。

  「现在就去!记住我的话,不要再犯错。」织云冷声对她说,她的眼,甚至不看小雀。

  小雀惊惶地退下。

  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已失去小姐的信任。

  夜深,大地冥暗。织云穿着一身男仆装,长发束带,头上罩着麻帽,悄声来到马房。庆幸,绛儿仍然无恙地待在马房内,显然马房虽少了看马人,但牲畜们仍有人定期喂食。

  「绛儿,是我。」她走近小牝马。

  绛儿立即认出她,亲热地舔织云柔腻的掌心,十分依恋。织云绷紧的脸,稍微有了笑容。绛儿是牲畜,却单纯可爱,没有人心那般复杂。织云将绛儿牵出马房外,打开栅栏,然后附在小牝马耳边,柔声说:「绛儿,今晚我想出城,妳要帮我。」

  绛儿低嘶了一声,似在做回应。

  织云摸了牠一会儿,才走到绛儿身边。

  勇气,让她顺利跨上马背。

  「绛儿,走,带我出城。」她摸着绛儿,轻声对牠说。

  绛儿喷了口气,迈开步伐。

  的的。

  马蹄声,在夜里显得特别清脆。

  大地一片黑,循着障月曾经带她出城的道路,织云拉起麻帽遮住她的容颜,骑着绛儿一路西行,不再回头。

  她与小牝马停在巨川之前。她必须趁夜出城。决心离开宫城之前,她将小雀绑在床上,以布巾堵住小雀的嘴。平日,待之若亲人,主仆之间甚至以姐妹相称,尚不足以感化小雀,她知道,此时即使给予再严厉的警告,也不可能让一颗不忠的心,于危难中倾向自己。

  在织云城,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天亮之前,小雀就会被人发现,一旦小雀被发现,爹爹必定下令立即搜城,她必须趁黑夜,进入索罗国界。

  至少,她得在今夜跨过巨川,骑着绛儿进入铁围山。

  爹爹必定不会料到,她会取道此径,进入索罗。

  是的,走这条路,需要很大的勇气。

  当时,是障月带着她走过的。

  是障月给她勇气。

  小牝马踯躅了片刻,蜇着巨川沿岸绕了两圈直喘气,似乎在害怕着。

  织云握着胸口的血玉,俯身对绛儿说:「绛儿,不要害怕,求妳带我过河。」

  她柔声请求绛儿。

  她有勇气,但小牝马也得有勇气,他们才能跨得过这条巨川。

  绛儿裹足不前,白天尚且不容易越过巨川,何况夜晚,黑暗的巨川,在银色月光下,像诡秘的潜流,既恐怖又阴森。

  「绛儿,妳曾经做过的,别怕。」织云鼓励小牝马。绛儿嘶鸣了一声,终于抬起前蹄,试着跳上川中一颗平坦的圆石。

  「对,就是这样,绛儿乖,再试试。」绛儿肯试,她心里有了希望。

  小牝马试出胆量,开始放胆在水间的石块上轻纵跳跃,水流冲激时石上湿滑,有好几回小马差点摔进水内,所幸往往有惊无险,最后花费好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越过巨川。

  「乖绛儿,妳真棒,妳好勇敢!」织云怜惜地夸奖受惊的小牝马。

  回首望那巨川,在黑暗的掩蔽下,像一条平坦的伏流,若非潺潺水声叮咚,没有人能知道,后面横亘着一条巨大宽广的河流。

  越过巨川,前方还有高耸入云霄的铁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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