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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不爱 page 20 作者:天空

  我跟他学会了不羁跟轻狂;我模仿着他的大度与豪迈。后来,这些都成了我性格中的一部分。

  我摸了摸下巴——这是刚要长出胡须的小岩喜欢的动作——发现它已经瘦得尖削。小岩是我身体、精神的一部分,不能分割。

  不知道谁说过,快乐总是短暂的。

  我不愿意承认,在分手的那一刻所有的信念都崩溃了。其实我对他应该更坚定一些,更信任一些。其实事实是,“分手”二字不是他说的,而是我心中沉积已久的声音。

  我看到过别人对同志的鄙夷。记得一次在网络上闲逛,在一个普通的聊天室我略微透漏了自己的性向,侮辱跟谩骂立刻滚滚而来,哪怕我立刻退出,仍不断有人用小窗传送些污秽的字眼。

  那时我才明白,对我微笑的人,他们所谓对同志的宽容都只不过是一层虚伪的面具。在网络这样虚无的空间,人们才能肆无忌惮的表现出真实的厌恶。

  同样,我也看过别人对同志的猜忌;社会对同志的不认可……我害怕未来。小岩跟我都是平常人,没有一点点任性的权力。尤其是他,这个眼高于顶、永远不会屈居人下但却毫无背景的小子,他要一个光明的未来。我害怕我的爱带给小岩的是毁灭。

  所以,我承认,分手是我心情的沉积。把我送上癫狂的,让我痛不可支的是我自己——是我不得不把内心撕裂成两半的绝望——我爱,我不能得到爱;我爱,我不得不遏制这爱——而非那个白痴的恶作剧,更不是小岩的莽撞。

  因为害怕的,没有信心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而这担心,这害怕,这撕裂的绝望有人懂吗?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错了还是对。我原以为他能很好,一直很好的过活。请你,小岩,别恨我。

  我不恨夏志冶。他只不过是另一个绝望的人。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的悲哀只有同类才能嗅得出。本以为,我们两个失意的人可以相互搀扶着走过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路,可事情发展得令我始料未及。在我最寥落的情人夜,最孤单寂寞的时刻,故事发生了最难挽回的转折。那夜之后,一切都失控了。

  我想,夏志冶面临的困境也不会比我更轻松,我不知道他是否咬牙走过了那一路崎岖。请你,夏志冶,也不要恨我。

  我带着一身莽撞的不羁,青涩的执著犯下这辈子最大的错。我想过今后把身份跟家人曝光的场景,可总是准备不够充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把卡在喉咙里的话在父母一片慈爱的、期盼的目光中咽下去。我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让两个老人更措手不及。

  其实我是没有脸面苟延残喘的,每当我想象着那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场面时,都这么想。我觉得我应该在老父的坟前长跪不起,我想在母亲的面前自寻了断——我以为我永远,永远也看不到那曾经慈爱的目光了,我也永远不再是他们的自豪和希望——可是,我连看一眼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其实,我在接通那个电话的时候已经崩溃了。岁月对我来讲实在太漫长了。如果在那个时候被诊断出癌症,我会欣喜若狂。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没有?

  为什么会让我再次不切实际的坠入悖德的爱河?

  现在我百病缠身。因为视网膜曾经脱落,所以我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在计算机面前过度操劳;因为做过了胃切除手术,所以我不能再饮食无度;因为浸润性大肠癌,我没有明天。

  因为没有钱,没有工作能力……因为前面的一切,我……不如……死吧……

  今天的天气实在好,日落的黄昏也这么漂亮。

  太阳好像一下子就滑下了地平线,在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桔红的天际就变得苍蓝。真是……漂亮。在这样的天气里,谁会想到死呢?

  我挪下床——这几个动作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我术后没有好好活动过下肢。铝合金的窗户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似的。从窗子往下看,发现地面不是非常遥远。不过我想对我是足够了,因为我现在很虚弱,虚弱的眼前发花。

  发花的眼睛影影绰绰地看到地面晃动的身形。五官根本都看不清,瞳孔里反射出的只有那头白发。是谁的母亲提着饭盒来看望自己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张望着门口,等着天下最无私的关怀?

  不知道这两年间我的妈妈是不是也花白了头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日日盼着不成器的儿子回家?

  ——对你的母亲来讲,这世界上无人能代替你。你是她剩下的半生中最重要的人。如果你真的觉得对她愧疚,那么,逃避和任其自生自灭只能让你对她的伤害与日具深。——

  那女人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顿时泄得无影无踪,我软软的滑倒在窗前。是啊是啊,我知道错了,可是现在我哪里来的勇气?哪里还有机会!

  让我怎么办啊!

  我也记得小岩的父母,他的双亲怕是天下最乐观的人了。他们一家三口为了小孩能不能喝酒会举手表决。表决了过后他妈妈会罢工来示威。一家人在吵吵闹闹中过着平安幸福的日子。

  平安,幸福。

  可是现在……他们脸上还会有笑容了吗?

  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有没有时间把他们眼中的泪抹除?

  我还能活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三年五年?

  我的医药费谁来负担?我即便是活着,那么生活谁来负担?如此说来,活着,只是给他们徒增烦难而已!

  还是尽早结束实际些吧?

  跨坐在窗台上,我却迟迟的无法作最后的决断。我深知这一步跨下去我便再也不能回头。妈妈面临着再一次的伤心欲绝。我想象着她的泪眼婆娑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活也难,死也难。我该怎么办?

  稀稀疏疏的星星好像是在告诉我,夜还长。

  “小喆!……小喆……你……你回来……”

  是于胜宇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几个人影站在门口,大多是白衣服的。

  “还好,赶得及说再见。”虽然看不清,但是我知道该对谁微笑。“你,也不要恨我了,好不好?”我微笑着说。

  “不,不要!别跳!小喆,回来吧,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不恨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急促而真挚。可这真挚让我受不了!

  “别说……别说你爱我……不要说!”我忽地头疼欲裂,双手捂着耳朵。“你不爱我,你不爱!”

  他好像是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他向前走了几步,被我阻止在房间中央。

  这个距离,我能看到他在说话,他说得很激动。我想他在辩白,他知道他的感觉,他知道他爱我。他的眼神,他的温柔,他的动作不是最好的明证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感觉呢?”我问,“不要接近我!请你!我害怕你!”

  他的眼里满是惊愕。

  “你付出了很多,很惨痛,是我害的你,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再恨我啦,我也没什么值得你来恨了。”现在我整个人就是堆垃圾,没什么能被剥夺了。“你以为你爱我,可是你不爱。否则你怎么会那么对我?”

  为什么一个爱我的人会毒打我?会强暴我?会毁灭我?

  我想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我强迫自己忘了的,因为太勉强,以至于每每记忆被掀起一条缝我就头痛难忍。可是,身体都记得,就算我再努力,它都记得。

  我的心跟意识分了家,我成了疯子!

  在意识的最深处,我最惨痛的经历不是被不相识的人鄙视,被不相干的人辱骂,被无关紧要的人虐待——这些都不重要的——我很痛,很痛!不管我看来多软弱,多堕落,我也是七尺男儿,我背伦背德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可是,他却一再从肉体到精神上来伤害我!

  每一次,他在我的身上施虐,我都心如刀绞,哪怕那时身体是麻木的。

  不,他不是爱我的。否则,怎会如此伤害我?

  又为什么,我爱的人会这样对待我?

  当我把心中的伤痛强行掩盖后,面临的总是比被凌虐更惨痛的局面。遗留的伤痛照例把千疮百孔的身心毁得更彻底。

  他不爱我。从来不曾。

  “小喆……”他的声音颤抖着,“小喆,你听我说,我……我……”

  我很痛苦,你知道么?不,我不怪你。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我也不怪。恕我,不能告诉你,我其实很爱你。我一直,很想念你,很怀念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尽管它不是那么完美。我看着眼前的人,原本,他应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是我的依靠,可是,现在他是我最迫不及待逃离的原因。

  对我的身体,我的爱,我都很绝望。

  “谭喆,你又要逃离了吗?”伊青的声音缓缓地道。“从学校逃走;从历安岩的身边逃走,从于胜宇的身边逃走,从这个世界上逃走。”

  她总是能窥透我。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聪慧的女子?我暗叹。

  “谭喆,我叫伊青,是心理咨询师。也就是国外说的助人者。”

  她的话让我仲然变色!“为什么你要装作护士骗我!”我怒道。我是那么的信任她!原来,天下除了小岩,我根本就没任何一人可以信任!

  小岩……

  “小喆,你听我解释!”于胜宇忙道。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伊青阻止了他。“我向你道歉。虽然我没说过刻意欺骗的话,但是,我出现在你面前是顶着护士的身份。”

  她在说什么?有意义吗?为什么要说给我听?有必要吗?!

  不,他们伤害我都不需要理由,从来不需要!

  “助人者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建立信任关系,我却明显的违逆了行规。我可以向你推荐几个更好的心理专家,如果你要换人的话。”

  “你们都滚开!我不需要!我什么也不要!”我摇摇头,身子向窗外倾侧,找到一个着力点,我就可以飞身一跳了。他们让我彻底失望了。还有人可以倾诉,可以信任吗?

  “你有!你有需要!”伊青似乎看出了我的打算,急促地道,“你牵挂着你的家人,历安岩的家人!我可以帮你!”

  这个女人!

  我怔怔的看她,“不,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小喆,我……”

  伊青阻止了于胜宇的辩解。“小喆,在我决定接这个病患之前,曾经在医院见到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容貌非常出众。他在做血检。他说他的朋友眼睛受了伤,他不知道到底伤得有多严重。没人跟他讲过他的病情。他说他的朋友要做手术了。他看过电视的,电视上常说眼睛受伤了要移植角膜,买角膜需要很多钱。他说,如果血检没问题的话,他就打算把自己的捐给他。‘我的视力很好。’他说。”

  西敏!一定是他,我知道!

  “‘那你自己怎么办?你还很年轻,盲人是很痛苦的。’我问他。‘因为我年轻,才有的是时间来适应黑暗。可是,我那个朋友没时间了。他得了癌症。’他这么回答我。小喆,你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友情吗?宁可自己活在黑暗里,也要让朋友在有限的时日里享受七彩阳光?”

  我相信,我相信!西敏会这么做的。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伊青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她不需要。

  “那天早上,我来到病房门口。几个年轻人正在哀求护士让他们进去探病。一个小伙子说是病患的哥哥,被护士骂了一顿,问他为什么弟弟病成这样才送来?小伙子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弟弟已经得了癌症。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跑到医生跟前流着泪说:‘大夫,我不计较花多少钱,我有老婆本,我还有一身的力气,多少钱,我都能挣回来,可是我弟命只有一条!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是王政!我嘴唇哆嗦着,我的哥哥啊!

  “我是个心理医生,不是个演员。当一个男人因为病患毫无求生意志苦苦哀求我进行角色扮演时我很生气。你知道吗,这是违反行规的,而我,一直想做个优秀的助人者。可是见到了那个要捐献角膜的男孩之后,我想,失去了朋友,那个漂亮的男孩会非常伤心。当那哥哥跟我说过他弟弟抗拒心理医生的事情后,我改变了主意。我最后问过这个男人:‘我是心理医生,只是我的病患的心理医生。如果我接了这个病人,那么今后的一切都只向他负责。尽管是你请的我,但是,我不保证你的利益。你决定了吗?’这个男人想都没想地回答我说:‘只要他平安,怎样都可以。’”

  于胜宇,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那个病患,是个很善良的男孩。他生活在痛苦的煎熬里。而这痛苦,多半是精神上的。他很悲观,有自杀倾向。他的一切经历跟观点明确地告诉我,他受抑郁症的困扰。他看不到前方亲人,朋友和爱人为他点燃的一盏盏明灯,而执著于过去的黑暗。他明明有这么多人可以依赖,可以信任,可以牵挂,但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他是背运也是幸运的。可是,他只看到了黑暗的那一面。当然,这不是他的错。因为,他被抑郁蒙蔽了双眼。如果我告诉你,小喆,你的前途不像你想象得那么黑暗,疾病也没有你预料的那样严重,你告诉我,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你真的毫无留恋吗?你,愿意让我帮助你重构人生吗?”

  想要……我的视线转移到了于胜宇身上。我想要……可是,我能吗?

  “小喆,”于胜宇立刻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把手给我。我干过许多坏事,可是,我从来没欺骗过你是不是?相信我,我们能帮你康复!”他向我伸出一只手。

  以我的眼神都能看到他手腕上蜿蜒的暗红色的疤痕一只向上延伸到袖子里。他受伤了!我定定的盯着那伤痕。有多深?怎么伤的?

  “不碍事的,没什么。”于胜宇轻声说,“小喆,把手给我,我从头讲给你听。”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抬头,试图看看他的眼睛,可是,眼前很模糊。到底是泪水还是什么?

  “小喆,我爱你。留下来,陪陪我。”

  爱,或者不爱?我望着那只手,两年前,他就是这样结识了我。命运轮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他再一次向我邀约,依旧执著而热切。我,到底该不该或者能不能忘记从前的种种,与他执手?

  end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你好,我是保险套……”

  电视刚一打开就冒出这么个声音,我讶然看看手中的遥控器。

  “什么什么?”他飕地从浴室探出了头,顶着一头泡沫揉着眼睛问:“你在看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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