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没有为难我的必要,我向来信守诺言。”严明岚行礼告辞,箫河连忙护送她从后门离开。
秦豫白一直站在门边目送,直至箫河返回。
“公子真的要放了他们吗?”他们隐身在此被人发现,这倒不是大事,问题在于箫齐受伤,而且还是因为查探难民时遇到袭击,若是她和另外一位不小心漏了口风引来难民注意,那些难民若是真有问题,很可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直接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们如今人手只怕应付不来。
“我相信他们不会说出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过这儿不能待了,你请陈掌柜帮我们安排更适合的住处。”她能从自家庄子看见这儿有火光,其他庄子呢?反正他们也该进城了,堂而皇之的在城里走动反而更容易打探消息。
第二章 贼精丫头卖药方(1)
严明岚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教她像古人一样努力练出一手好女红,或者成日绕着柴米油盐打转,她没有发疯也会变成傻子,还好三岁那年大病一场清醒后,爹娘只要她健健康康活着就好了,并不期待她成为大家闺秀,当然,还是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不过,他们绝对没想到,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已死于那场大病,是她这个外来者取而代之,也是她努力在当时逃难的艰难下活了下来。
“爹不是交代我们最近别出门吗?”虽然论出生的时辰,严明清落在后面,但是身为男子,“姊姊”在他心目中自动变成“妹妹”,唠叨管教当然成了他的责任。
“爹是担心我们遇到四处流窜的难民,可是如今难民皆已安置妥当,遇上了也不会有事,大不了避开就是了,再说难民全去垦荒了,你以为他们有闲功夫四处作乱吗?”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出奇迅速,先与拥有大批土地的寺院协商合作,由难民为寺院垦荒,而寺院提供难民工资养家,如此一来,难民不但没有变成灾难,反而变成一股生产力。
这丫头知道可真多,可是当“哥哥”如何能承认自个儿不如“妹妹”,只能硬着头皮道:“爹是因为难民才不让我们出门吗?”
“要不,爹为何不让我们出门?”严明岚理直气壮的反问。
严明清一怔,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今日又不是出来玩,你别再唠叨了,教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是我娘。”严明岚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古人实在太早熟了,明明才十五岁,却比现代大学毕业生还成熟。
桔香见状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她常常觉得姑娘和少爷的性别好像生反了,姑娘比起少爷更有男子的洒脱自在,而少爷比姑娘更守规矩礼仪,好在两人的体型合乎性别,姑娘娇小纤细,少爷挺拔魁梧。
严明清回头瞪了桔香一眼,撇嘴道:“若非知道今日是你给大杂院义诊的日子,我绝不允许你出门。”
杂院事实上是一个小村落,这儿可以说是集结盛安最穷苦的百姓,不分男女每日都要进城寻机打零工,留着老人和孩子守着破旧不堪的房子。虽然小村落穷了点,但是大伙儿好像一家人,互相扶持,或许因为如此,村落才命名“大杂院”。
严明岚因为上一世父亲是中医,还未识字就开始接触中医,而这一世因为自幼对草药展现出来的敏锐,舅公破例将医术传给她这个女儿家。不过,她对行医这事并没有多大兴趣,这是一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大夫的地位也不高,给人治病还要被人家瞧不起,这像话吗?再加上娘亲无法接受女儿抛头露面还给男人治病,因此她对行医的热情更是燃烧不起来,索性将心思全用来捣鼓各种药丸,好歹这是可以挣银子的事。
虽然她对行医没兴趣,但是遇到病人,她却不会坐视不管,套一句舅公的话,她骨子里还是有医者的心,也因为如此,日前上山采药救了一个被毒蛇咬到的小家伙,她就莫名其妙成了大杂院的专属大夫。
过了一刻钟,他们的骡车来到大杂院。
严明岚刚刚跳下骡车,早早在村子口等候的孩子们就冲上来围绕着她,一个个争相甜喊“严姊姊”。
“好啦,先排队,不必急,每个人都有。”严明岚指挥孩子们排好队,转身将桔香手上的油纸包——桂花糖、炒糖豆、金丝卷一一分送给孩子们。
分送完带来的吃食,她会先给大杂院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看病,最后在村子口摆摊看诊,偶尔会有其他村落的人前来求医,她也是来者不拒。
从最后一户老人家的屋子走出来,严明岚就见到大杂院的小滑头陈山冲过来,喊了一声严姊姊,便抓着她半拉半拖地往前跑。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婉儿被捕兽夹伤到了,流了好多血。”陈山急得眼泪绕在眼眶打转。
皱着眉,严明岚安慰他别着急,不会有事,却主动加快脚步跟着他回家。
陈婉很勇敢,紧咬着下唇不允许自个儿喊一声痛,严明岚小心翼翼为她检查伤口,清理伤口,再上药、包扎。
处理好了,严明岚当然要搞清楚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像往常一样上山采药,那条路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没问题,哪想得到有人弄了捕兽夹?”陈山真是吓坏了,若非结伴上山采药的万大高壮力大,可以背妹妹下山,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上哪儿采草药?”她见陈家孩子多,日子过得艰难,便想着为他们寻一条生计,于是带他们上山采草药,手把手的教导他们,长达一年,年初刚刚放手让他们独立作业,怎么就出事了?
“严姊姊带我们去的淮香山啊。”淮香山的草药生长不是最丰富的,但距离大杂院最近,且怀恩寺就在旁边,若有野兽出没,怀恩寺的僧人必会察觉、提出警告,换言之安全上绝对没有问题,这也是她带他们去这儿采草药的原因。
严明岚若有所思的蹙着眉,这事不太对劲,可是,她只能道:“说不定最近有野兽出没,猎人才会在那儿安置捕兽夹,以后你们别去那儿了。”
“严姊姊放心,我们以后会小心一点。”
“以后你们还要去?”
“我们生活终于好一点了。”
“可是,若遇到野兽,你们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们不怕野兽。”陈山拉了一下安静站在一旁的万大,勇猛的挺起胸膛道:“我们可是一起打过老虎。”
“小老虎。”陈婉补了一句。
“小老虎也是老虎啊。”陈山和万大对此意见一致。
“若是熊呢?”
两人显然吓了一跳,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同声道:“那儿不会有熊。”
“这很难说,你们可以保证深山野岭的熊不会迷路跑到那儿吗?”
两人同时一怔,好像有道理,可是又觉得哪儿怪怪的。
“总之,小命最为要紧,知道吗?”两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严明岚看得出来他们纯粹敷衍,而她又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她担心的不是老虎也不是熊,而是更可怕的人。没错,她怀疑有人故意设下捕兽夹阻止闲杂人上山,而设下捕兽夹的很可能是为怀恩寺垦荒的难民……不,应该说,有问题的难民。所以这几个孩子继续上淮香山采草药,下次恐怕不是受伤,而是丢了性命。
“你们给我一个月,我为你们找到新的营生,如何?”
陈山两眼一亮,兴致勃勃的问:“严姊姊要给我们找什么活儿?”
严明岚懊恼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急性子?长久的营生当然要仔细琢磨,总之,一个月,我会给你们满意的答覆,这段时间你们绝对不能去淮香山,知道了吗?”
陈山爽快的点头应了,但同时伸出手,严明岚明白的伸手跟他拉勾立约。
坐在茶馆一楼紧邻街道的位置,秦豫白优雅的品着茶,不着痕迹从阻隔外面视线的竹帘缝细留意对面的济安堂,还有斜前方巷道转角的仁和堂。这两间医馆堪称盛安最有名的医馆,大夫医术好、品性也好,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寻常老百姓皆喜欢上这两间医馆看病问药。
“公子为何不直接拿画像上门打探?”箫河想不明白。先前他们认为从衣饰铺子寻人绝对错不了,因为这是女子必会出入之处,可是寻遍幽州衣饰铺子仍毫无线索,便猜想很有可能郡主身边有人伺候,买布裁制衣裳这种事用不着她自个儿出面,况且避居此地,行事必然低调不轻易出门,若是如此,这儿的人当然不会见过郡主,但是有一种情况郡主不能不现身——生病,无论上医馆看大夫,还是请大夫过府看病,换言之,郡主若真的藏身此地,医馆的人势必见过郡主,也因此他们将目标转向医馆,想从医馆下手打探。
“不急,先看看陈掌柜那儿可有消息。”虽然他们自认为行事低调,但是心急的大肆寻人难免引人侧目,若因此打草惊蛇寻人就更不容易了。再说了,寻人这种事,在地的锦衣卫恐怕比他们更有门路。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来这儿?”
“闲着没事,索性坐在这儿喝茶听是非。”
公子何时像个姑娘家喜欢听是非?箫河心有疑惑,但也不敢质疑。
秦豫白心想,未进盛安,他按例先安排箫齐乔装前去安置难民之处查探,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现就教人盯上了,若非箫齐反应机灵跳崖逃生,只怕已经折进去了。此事教他确信石闵俊不惜冒险暴露行踪递信给皇上的消息属实,而且很可能如同他一开始的猜测——与北齐有关,要不,对方不会急于对一个不清楚底细的闯入者痛下杀手。
虽然皇上派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安平郡主和石闵俊,难民的事交给锦衣卫盯着,不过若是他的猜测属实,难民的问题可能比皇上以为的还要棘手。总之,他们混进大梁不可能无所作为,更令人担忧的是只怕有权贵在背后出力相助,否则为何从不管事的宁王会上书向皇上建言,允难民垦荒换取身分?皇上对此建言心有疑惑,但难民未能妥当安置,可能变成暴民酿成大祸。
梁传至皇上不过第二代,根基未稳,四周又有敌人虎视眈眈,无论如何皇上绝不容许内部生乱。再说,即使有黑户混入难民之中,为数也不多,总好过逼着所有难民落地为草或者沦为乞丐。换言之,皇上在利益评估之后接受建言,却又不放心难民。
如今找人的事急不得,他不妨顺道查探难民的事,而这一带是盛安最繁华的街道,不时来这儿转几圈也许会有所发现。
念头一转,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傅,求求您行个好,旁边棚子那个空地就租给我卖馄饨。”严明岚亦步亦趋的跟在董致远身后,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
人家收到几个白眼就知道摸摸鼻子走人,这丫头却是个脸皮厚的,非要人家挑明了。董致远火大的回头怒瞪着她,“你是大夫,不是厨子,还有,我没收你为徒,不过是将医术传给你。”
“舅公放心,我不会亲自掌厨丢了您的脸。”严明岚真是冤啊,难道她想拜他为师吗?非也,不过是为了让自个儿懂医一事名正言顺。
“这跟我有何关系?丢脸的是你!”
“我不怕丢脸啊。”
董致远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丫头难道不能有点出息吗?”
“卖馄饨是没出息吗?”
董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是教你将心思放在医术上。”
“好啦,我答应舅公会用心钻研医术,可是,您将旁边那块棚子的空地租给我。”
董致远觉得自个儿头痛脚痛全身都在痛,半晌才硬生生的骂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有这么严重吗?”严明岚不以为然的撇嘴,“我不过是想为大杂院几个孩子寻一条生计。”
董致远的怒气顿时消了,“你要让大杂院的孩子卖馄饨?”
“他们年纪还小,采草药挣不了几个银子,我觉得他们应该找个长久的营生。有我独家密方的馄饨,保证生意很好。”
哼了一声,董致远很清楚她,一张嘴巴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这么多年来,他可不曾吃过她一颗饺子,“你这丫头就知道吹牛。”
“过几日舅公来我家,我亲自下厨做给您尝尝,若您觉得好吃,您就将棚子那儿租给我,如何?”
这是好事,可是轻易答应了,董致远又很不甘心,正在犹豫之时就见到两个男子,一个俊逸,一个高壮,从他们旁边走过去进入仁和堂。
两人下意识的互看一眼,无声的传递一个信息——那两个男子身上有血腥味,不过两人很有默契的略过,继续先前的话题。
“舅公是不是担心爱上我煮的馄饨?”
“我嘴巴可是很刁的。”
“您答应了?”
“好吧,若是你有本事收买我的胃,我就答应租给你。”
严明岚赶紧拉着董致远打勾盖印,然后欢欢喜喜转身走到停放在一旁的骡车。
“丫头,别忘了赶紧将我要的东西送来。”董致远赶在骡车离开前喊道。
严明岚举手表示知道了,一转眼,骡车就消失在视线外了。
坐在茶馆的秦豫白若有所思的皱眉,箫河忍不住道:“公子,那两位……”
“应该是北齐人,两个都是高手。”北齐和大梁人在外貌上无明显差异,只能从口音上辨识,不过他却是从对方配戴的耳珰看出端倪。加入铁衣卫后,他第一回领皇差出任务就是潜入北齐,在那段期间他无意间发现北齐勇士有一种很特别的习惯——配戴耳珰,且只配戴一边,而耳珰上的图腾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征,换言之,身分不高连配戴耳珰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这两位北齐勇士,他几乎可以确定自个儿的猜测——难民之中混进了北齐人,而且还是北齐勇士。
箫河明白秦豫白口中的高手为何,眼神不由得一沉,“我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急,待他们走了再过去问问他们要做什么。”
第二章 贼精丫头卖药方(2)
过了一会儿,两位北齐人走出仁和堂,状似随意的四下看了一眼,方才举步离开。
箫河起身离开茶馆,过了约一盏茶回来道:“他们要买仁和堂很有名的万应丸,听说这种丹药以姜汤服下,可治寒症、时疫;以白汤加生姜自然汁服下,可治疟疾寒热……还有好多效用,总之挺神的。”
“有这种药丸?”
“也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每家医馆都会有独门药方,若说一点效用也没有倒不至于,但夸大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