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不断抽噎。
颜薰赫没再开口,只默默喝着红酒,凝望着她,如同他往常习惯的。
半晌,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可以说话的声音,才吞吞吐吐道:“因为……今天……是愚人节。”
“所以?”他慢条斯理拿起搁在手边的叉子,轻轻叉起盘里的松露,送到她嘴边。
“你其实是在逗我的,对吧?”她说道,一边抽噎着,一边反射性张开嘴,接走他贴心的喂食。
“好吃吗?”见不得她只顾着哭,忘了填肚子,他又叉了一块香豆荚,递到她嘴边。
她点头,吃着他递来的美食,以手抹去脸上的泪,继续强调:“我说过,愚人节不适合做太认真的事,所以,你不是认真的,对吧?因为今天是愚人节嘛——”没错,这是个玩笑,他一定是在捉弄她,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追她的。
“你也说过,愚人节就该做些平常不会做的、一些特别的事,或者去做些平常想做又不能做的事,让自己开心的事……而我,就正在这么做。”他举起酒杯,对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然后优雅饮尽杯中红色的汁液。
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隐隐蠢动了。
“还是……你喝醉了?”她四处找寻薄弱的证据,想证明他不是真想追她。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柔声道:“我是真心想追求你.就这么简单。”就当是弥补他有过的遗憾也好,他就是想对她这么做。
对于男人,对于感情,汪忆薰自认不是个敏感纤细的人,林欣怡甚至抱怨过她的感受力迟钝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对于他,她体内却有股感受力好似苏醒过来了,敏锐地想在他身上搜寻一切细微的情感波动。
这感觉,让她无措,也很害怕。
究竟怕什么?她其实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想跟他说话、想跟他相处,可就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让她抗拒跟他在一起的念头——
“你……不是一直在等人吗?”她闷闷问。
“我是啊。”
“那她呢?你不想再等了吗?”这项认知让她觉得有点伤心。
“等她与跟你交往,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我不懂……”
“我们五年多前就分开了。”第一次,他开口谈“她”。
汪忆薰心头一震。又来了!先前那种仿佛透过她的眼,在看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又出现了。
“在……拉斯维加斯。”他缓缓说道,目光深沉,认真等看她的反应。
拉斯维加斯……
汪忆薰喃喃重复着。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这是哪里?一个国家?还是城市?”她问道,怎么都无法从脑袋里既有的知识库挖出一丁点相关讯息。
“你……不知道?”他有些讶异,双眉和他的音调扬得一般高。“我以为这个城市已经知名到起码一般人都听过。”
“我真的不知道……”她困窘道。
以前在学校,她最引以为傲的科目就是地理,考她任何国家、任何城市都难不倒,实在没道理不知道这个地方,但她真的就是完全没印象。
“芬兰的首都在哪?”他冷不防考她。
“赫尔辛基。”这简单。
“哪一个城市横跨欧亚两洲?”
“土耳其的伊斯坦堡。”想都不需要想。
“南半球最靠近南极的国家?”
“阿根廷。”
“你地理常识很强嘛。”他挑眉道。
当然,就说了地理是她的强项,可是怎么唯独……
“全世界最知名的赌城,同时也是有名的结婚胜地。”
她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是……澳门吗?”
他摇了摇头。“拉斯维加斯,在美国。”
这个地名——在她的记忆里,显然是完全不曾存在过。
汪忆薰微蹙眉。她感到脑海中正有好多小槌子在轻轻敲击着,好像有什么讯息要跳出来了,但脑袋又像是快当机似的,无法运转,一片空白。
“我们……曾经在拉斯维加斯公证结婚。”颜薰赫缓缓喝着红酒,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平静,尽管那是他生命中最幸福,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段时光。
结婚……
不只是脑袋,汪忆薰的心也被重重敲击了下。他结婚了?或者说,曾经结过婚?
“我们……也是在那里分开的。”他炽人的眸光紧紧囚住她,伴随着隐隐压抑的悲伤、不舍……与愤怒?
那股怒意像是一小簇火苗,随时会燃烧成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切。
汪忆薰冷不防地轻颤了下,一股无形的巨大压迫正朝她猛袭而来.那是什么?她无从捉摸,也无法抓取。
“你说分开?是指……分手还是离婚?”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更不该再深入探问,可她就是克制不住。
他的事,她就是莫名想知道。
“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失去了联络——”他沉声道。
捺不住心头一阵酸楚,因为他的话语、他的遭遇,更因为那不着痕迹的落寞与失意。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有情绪失控的一天,但今天,她不确定了。
“所以……她回来台湾了?”泪水再度隐隐打转。
既熟悉又陌生,既遥远又迫近的悲伤,再度回头攫住她。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仅以蚕食她情感的深眸定定凝望着她,不只吞噬她的容貌,也包括了她的灵魂。
“后来他们告诉我——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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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如溃了堤的水库,泛滥成灾,再度淹没所有对话。
直到结束晚餐,颜薰赫买了单,两人走出餐厅,汪忆薰仍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微醺的男人,一个哭惨了的女人,就这样站在大马路边,尽管往来车声企图吞没她的啜泣,夜晚的凉风企图吹乾她的泪水,她仍是为了他,心疼泪流。
“看你哭成这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谈分手呢!”颜薰赫叹口气,他明明是在追求她,搞得好像他是个准备抛弃她的负心汉。
可她的泪,的确让他没辙。
“对不起……你的生日……被我搞砸了……”汪忆薰好抱歉,不知如何面对这残局,都是她害他的生日晚餐全淹没在泪水里了。
颜薰赫苦笑,伸出手环住她,轻轻将她拢入双臂之中。“没办法,谁教我的生日是在愚人节。”他有些自嘲。
她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膛,满是泪痕的小脸低垂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难过……”
他缩紧双臂,将她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空悬已久的心,因这肢体上的碰触,再度得到被填满回温的满足感,就算是一瞬间也好,至少,现在又有一个人,会因为他而哭、而笑,展现着自己最真实、最纯然的情绪反应。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吧。”他轻柔地拍拍她。
“对不起……”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气,她忽然有股冲动,好想就这样一直赖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不想离开。
可她还是抬起头,轻轻推开他,抹着泪,努力收敛泪水。
他主动牵起她的手,在她忙着拭泪的同时,已经带她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准备让她上车。
她杵在车边,看着他,看着车,犹豫着。
“怎么了?”
“你……喝了酒。”
“只是小酌,没醉。”
“不行,很危险,不能开车。”她坚持。
对于“车祸”,她有异于常人的敏感与恐惧。
见她一脸担忧与焦虑,颜薰赫二话不说,反手关上车门,上锁。“坐Taxi吧,我送你。”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不必特地送我。”
“没关系,顺路。”牵着她走回大马路边,拦了辆计程车,他坚持跟她一起坐进后座。“你住哪?”
是眼睛哭花了吗?为什么觉得他的表情有点耍赖的味道。
汪忆薰跟计程车司机报了地址之后,转回头,见他衬衫领口微敞,慵懒地靠着椅背,在狭窄的后座上放松舒展身躯,隐隐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性感气息。
爱情的初芽瞬间萌发,这一刻,她被他深深吸引,有别于之前对他莫名地在意与不舍,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心动的感觉……
她是在……恋爱了吗?
连忙转回头,她心跳加速,不敢再直视他。
跟我交往,如何?
想到他今晚突来的“表白”,汪忆薰的两颊便不由得发热。
“今天是你生日……”意识到他就坐在身旁,且靠得如此贴近,她努力找话题,想打破这暧昧的气氛。“应该是我送你生日礼物才对,结果反而让你请客……”
“我很开心请你吃饭。”他微笑,发丝垂落前额,看来更有股迷人的吸引力。
她直觉想伸手去拨他的头发,却在手指蠢动的瞬间,被自己的大胆吓到,想缩回手,已被他一把攫住。
“你还是可以送我生日礼物的。”他牢牢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她尴尬道,想抽回手,却挣不开。
“给你五秒钟准备,够吗?”
“啊?”什么意思?
“一个吻,当作是生日礼物.如何?”他放胆索吻。
汪忆薰惊愕,整个人呆住。
他……是在开玩笑的吧?可他的眼神看起来又不像。
四秒——
她瞪大眼和他对视,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脑袋当机了。
三秒——
他缓缓靠近她,含着酒气的温热气息亲昵抚过她面颊,她全身僵直。
二秒——
喂,等等!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啊……
一秒——
在她惊慌失措的注视下,他果真放肆地吻上了她。
柔软的唇办交叠纠缠,轻柔哄诱,某种仿佛存在已久的悸动,瞬间在两人之间点燃蔓延。火烫的舌探入她微启的檀口中,企图勾触她的纯真,并且霸道地想将他满溢的热情全数灌进她体内。
第一次的亲昵,便是这般深吻,搅得她意乱情迷,芳心大乱。
抓握住她手腕的热掌松开,改搂腰际,强势将她柔软的娇躯拉近,与他坚实阳刚的身体紧紧贴合。重获自由的小手,其实可以用力推开他,但她没有,反而紧紧攀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抓住她情感陷溺前唯一的浮木。
他的吻,像催眠,将她牢牢定住,无法自主思考,只能顺着他的带领、依着他的暗示,本能反应——
这是她的初吻,可怎么……却有种熟悉感?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碰触、他的气息……
一声突来的喇叭声,猛地打断两人忘情的拥吻。汪忆薰全身一震,仿佛被人从九里迷雾中一下拉扯出来,她长睫眨动,迷醉地又跌进他墨黑色的深眸中,一时间厘不清究竟身处何处。
“嘿,歹势,打断两位——”
计程车司机尴尬出声。刚才为了闪一个机车乱乱骑的老阿伯,才会反射性按喇叭的,打断火热小俩口的甜甜蜜蜜,他也很过意不去。
“你们继续,当我不在。”计程车司机热心补上一句,让汪忆薰整张脸火红到几乎要炸开,有种恨不得立刻跳车的冲动。
颜薰赫情意翻涌的眼眸紧盯着她,着迷地看着她徘红娇羞的面容,他收紧双臂,整个人压迫上来,似乎真想再来一回。
汪忆薰全身一颤,紧张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沉重的身躯已直接倒向她,俊脸埋进她的肩窝,动也不动。
半晌。
“那、那个……你醉了。”她结巴道,轻轻推他,他不动如山。
他含糊咕哝了声,私心想多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甜……
他是在说这个吗?汪忆薰不确定,但他开始啃咬她的脖子,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了。
这回,理智终于回笼,她使出全身的力量推开他。她可不想在有其他观众在的情况下,再次上演春色戏码。
“你的力气……变大了。”他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他满带深意的目光仍不愿放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没有醉,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仿佛可以看穿她的一切。
“我力气本来就不小。”她纠正道。
“力气大是件好事……”他低声道,伸手拨弄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
轻柔的语气、亲昵的动作,让她不自主浑身打颤。
“你别再……捉弄我了……好吗?”她颤声道,这一切太不真实了,虚幻到让她害怕,让她想哭。
“我没有捉弄你。”
“今天是愚人节啊……今晚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的吧?”她咬着下唇。
“我是认真的。”
“可你为什么会对我……”
“因为你很特别,至少对我而言。”
“我……”
突然间,她有些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真正的理由,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知道,因为那很重要。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因为我很像“她”?”她想到这个可能性,或许,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足以解释他一切的行为。
“你跟她……其实有很大的不同。”他沉声道。
汪忆薰的心情很复杂。他的回答让她不知该欣喜,或是失望,只能沉默。
“能考虑跟我交往吗?”他认真的神情,几乎又要吞没她。
静默,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深受他吸引,又不敢陷入,她相信他的话语.又担忧他并非真心,她是真的害怕呵……
车内的气氛冷凝冻结,静得连呼吸声都变成了明显催人的节奏,紧绷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连计程车司机都等急了。
“那个……小姐……”司机清清喉咙,又忍不住出声了。“你赶快回答他吧,那个……你家快到了!”
第四章
几乎才刚“逃”下计程车,昏暗夜色中,汪忆薰即看见巷口有抹熟悉的小小身影。
“妈咪!”
缩蹲在路旁的汪祖悬一见到汪忆薰出现,连忙扑奔向她,张开两条小手臂紧紧抱住她的大腿,声音里尽是浓浓泣音。
“小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汪忆薰震惊道,连忙蹲下身抱起小宝贝。“欣怡阿姨呢?”
“不知道……”汪祖悬环住她的脖子,小脸埋往她的颈窝。“我想妈咪!”
付了车钱,颜薰赫步下计程车,即刻因眼前的景况而皱眉。
“坏人!”汪祖悬抬起头,瞪着颜薰赫,有些防备。含泪的稚瞳,和哭泣时的汪忆薰如出一辙。“妈妈你今天被绑架了吗?”他好担心道。
天真又认真的担忧,令汪忆薰既心疼又好笑,她摇摇头,安抚道:“没有,妈咪没有被绑架。”
“坏人!”汪祖悬看向颜薰赫,再次指控。
颜薰赫挑眉,道:“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美圣老师说高高帅帅的陌生人是坏人。”就算不开心这个“坏人”霸占了亲爱的妈咪一整晚,汪祖悬还是很有诚意地为他解惑。“是会绑架人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