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回他瞧见她笑容有些僵直,而且也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物没换过,似乎从昨天穿到现在。这丫头喜爱干净,很少隔夜不沐浴换衣的?
“少爷,您一定饿了,这是参汤……不过有点凉了,但还是很好喝,您喝几口吧。”
看见她手上端着一碗汤,那汤像端很久了,完全没有热气,他益发觉得古怪。“嗯,好。”微微起身接过那碗汤,可这过程她不像平常一样来扶他,就只是端坐榻旁没动。
喝了口参汤,因为凉了所以有点腥口,他皱了眉。
数儿见状,紧张的问:“不好喝吗?要我……重新热一下吗?”
“味道还好,不必再麻烦了。”他不想让她辛苦的忙来忙去。
可这话一落,他便察觉到她又细微的吐了一口气,眉一蹙,他不动声色的喝完汤,将豌递还给她。
“您还要些别的吗?”她紧张的再问。
“不用了。”他眸光未移的审视着她,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那……这是颜少爷交代您要服了的最后一包药,只要将这包药吃了,就完成所有解毒程序了。”
数儿将药交给他,在他床头不知何时早就放置了一杯水。
“不过……少爷,真对不住,颜少爷交代用完药最好能接着泡澡,将所有毒藉着热水逼出体外,但是今天我实在……有点懒,不想到厨房烧热水,您这回先不要泡澡……明早,等明早一起来我再提水烧热,让您泡澡逼毒好吗?”她一脸歉意。
亮墨的双眸益发紧盯着她。“没关系,其实我身上的毒逼得差不多了,不泡澡也没关系。”
“嗯……对不起了少爷,我真是个懒丫头!”她吐了舌头,很是歉疚。
“你不是懒,只是太疲累了。”
“……少爷,还是快服药,再歇息一会吧。”她催促。
宋连祈将药粉拌着水一口吞下肚,药很苦,但数儿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拿糖塞进他口里,还是杵着不动。
“少爷,再睡会吧。”她依然笑得平常。
“好……”服药后,他通常很快就会入睡,须臾后就阖眼了。
到了半夜,他房里的灯还亮着,也许白天睡太多,让宋连祈在夜里便醒来,睁眼就见数儿还是坐在榻前,只是头垂了下来,坐着睡着了,而那一身已经发皱的衣裳还是没换下来。
他正想开口唤她回房睡得舒服些,她自己便先动了一下,双眉拧了拧,双脚似乎很不舒服的踢了一下,可这一踢,却让她倏然张开眼。
“好痛!”她低呼。
好痛?哪里痛?正想开口问,却见她突然扶着椅子跪了下来,他吃了一惊。
她在做什么?
就见她仿彿在忍着什么剧痛一般,咬着唇,蹙紧了眉心,开始双手趴地,接着他双目大瞠,因为他、他居然看见她用爬的爬到圆桌前为自己倒水,而那动作竟让她汗流浃背,痛苦难当?!
注意到她喝完水后,又倒了杯水,吃力的再爬回他的榻边,将水放置在床头,预备他一醒来就有水喝,接着喘息不已的又爬回桌前,将厨房送来那些有毒的食物全用布给包起来丢到一旁,然后再爬到矮柜前拉出抽屉,里头有些早先前他没吃完随手丢进去的牛肉干,一口一口艰难的吃着几乎要咬不动的肉干。
他震惊的看着她的行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她脚怎么了?!
“数儿!”
数儿吓了一跳,手中的肉干登时掉了一地,惊愕的回头,就瞧见自家少爷居然是醒的。
那他看见了吗?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问。
“我……我肚子饿了,正在偷吃您藏起来的肉干。”
“那不是我藏起来的,是懒得丢掉的,你若肚子饿,到厨房去找‘干净’的东西吃吧,别吃那个了。”
“呃……吃了两口肉干,我已经不饿了,不用到厨房。”她赶紧收拾起地上的肉干,塞回抽屉里。
“喔?那就算了,你过来帮我捶捶背,躺久了腰酸。”他要求。
数儿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我……”
他沉眉。“怎么了?坐在地上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少爷,地上舒服,我想坐一会,晚一点等您入睡我再过去帮您捏捏。”她慌慌张张的回答。
“我睡不着了,你还是过来扶我坐起身吧!”宋连祈直勾勾的注视着她的所有表情。
只见她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笨拙的找着借口,“少爷,您……还是自己坐起来吧,我不想过去……”
“不想?你这丫头真的累过头了,连动都不想动?!”他目光如炬。
“对不起……”怎么办,少爷一定觉得她懒得过头,发火了!
“过来。”
“少爷……”
“我叫你过来!”
在他益发冷冽的语调中,数儿惊得双颊青白,却动弹不得。
见她还是不动,他眉头一蹙,大喝,“你这丫头,连我都叫不动了吗?!”
“不是的!”她惊慌的猛摇头。
“不是就给我过来,还是你要我亲自过去带你过来?!”他下了最后通牒。
“不要,您不可以下榻,我……我过去就是了……”不敢再违逆,数儿屏住呼吸,五指紧紧抓着发皱的衣摆,闭上眼,用力站了起来。
宋连祈一脸寒霜的看着她举步维艰的靠近他,额上的汗如珍珠般落下,但她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粉饰太平的僵笑,这模样让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够了!别再走任何一步!”在她走了三步后,他忽然大吼。
“少爷?”
“别动了!”他厉声命令。她愕然僵硬的呆立原地。“你最好老实说,你的脚是怎么一回事?!”他怒问,神情严峻不已。
“脚、脚?我的脚没事啊,好得很,您怎么会这么问?”她干笑两声,还故作不解。
“你当我是瞎子吗?”一股无明怒火顿时燃烧着他。这丫头竟然还想睁眼说瞎话?!
“少爷……”瞒不住了吗?她心惊的低下头。
宋连祈直接问:“怎么伤的?”
“跌伤的。”他眼一眯。
“什么时候跌伤的?”
“昨晚……”她回避他的目光。
“为什么不说?”
“小伤……不想您担心……”
“小伤?小伤会让你寸步难行,痛得得用爬的去倒水?”
少爷果然瞧见了。“伤不重……但还是会痛,所以……”她想着该怎么说。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沉声命令。
数儿立即慌张的摇头。“啊!不必了,脚伤有什么好看的,我上了药,明天就会好了。”
“你是要自己将伤给我看,还是我过去亲自看个仔细?”
“您——”
“嗯?!”他神情慑人,已然在爆发边缘。
“好,您别生气,我这就脱了鞋让您看。”可不能让虚弱的少爷下床啊!她心急的要阻止他,可这一移动,着火似的双脚登时痛彻心肺的让她摔跌在地。
“数儿!”宋连祈大惊失色。
“我没事,我没事,您别下榻!”数儿不顾自己的剧痛,立即说。
他青筋浮现,“真的没事?”真痛恨自己此时这副虚弱无用的身体,竟连下床扶她的能力也没有!
“嗯,真的没事。”明明已经痛得扭曲了脸庞,她还是嘴硬的回着。
“快,快让我看你的脚伤!”他焦急的催促。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让她举步维艰、痛得汗如雨下?
“是……”她百般迟疑着,但见主子焦怒的神色,想违逆是不可能能,只好叹了一声,乖乖脱下鞋子,露出那双被用刑过后,完全肿胀变形、惨不忍睹的双足。
宋连祈见了,霎时呆若木鸡。“这怎么弄的?”他错愕的问。
“跌伤。”她再说一次。
“跌伤?”他倏地眯起了眼,眼中掀起滔天怒火。“好个跌伤,我倒没见过跌伤上会让脚底板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烫伤水泡,也没瞧过跌伤会让五只脚趾的指甲全部瘀青!说,你给我说这是谁折磨的?是谁敢这么做的?!”他简直怒不可遏了。
面对他惊人的怒气,数儿抚着心跳紊乱的胸,答不出话来。
宋连祈突然阴恻恻的一笑。“其实不用说,我也该猜得出是谁所为,是姑妈他们对吧?她们抓你去拷问,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对你动刑,他们竟敢?!”
“少爷……”这时委屈哪还藏得住,数儿眼眶一红,泪水就潸潸而下了。
心如刀割的疼痛感,立时刺激着他。“你这笨丫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
“您正虚着……我不能教您担心——少爷,您不可以下榻!”她愕然惊见他睑风暴的拉开被子走下床,每一步都走得气喘吁吁,直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她。
“你让我食言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伤的!”抱着她,他痛心的低吼,“傻瓜,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也是我最为珍贵的傻瓜,我的傻瓜!”他好想将她揉进骨子里,不再让人有机会伤她半分。
“少爷?”数儿惊愕的发觉脸颊一片湿濡。
少爷哭了,因为她而哭了?她的心有一处……陷落了。
自这一刻起,总觉得,她跟少爷好像都不一样了。
第九章
饭厅上,王家人齐聚一堂正吃着饭,但当这饭吃得快饱足之际,几个人忽然摔落了筷子,因为这宋连祈……竟然真的好端端出现了!
失望、饮恨、气结,不敢置信的各种情绪,此刻各自在王家人心中翻腾着。
而各种情绪中还带着一丝心虚,因为那宋连祈是大刺刺地横抱着他的贴身丫头进厅的,至于为什么她需要人抱,几个人可是心知肚明得很。
这宋连祈不出现则矣,一出现该不会是要替那丫头出气吧?三人当时用刑用得很痛快,此时却有点惴惴不安了。
他们看着他一进厅就大摇大摆的将丫头抱坐上餐桌,摆明了要一个丫头跟主子们一起同桌用膳。
主仆不分,这像什么话!
“我说连祈哪,你也真是的,这么多天躲在房里顾着胡来不见人,这么糟蹋身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教自己的丫头给毒死在房里了!”王竞晓虽然心虚不安,但见这情形也忍不住酸说。
这小子当真好得很!
宋连祈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竟敢提到毒这个字,还真是做贼的喊抓贼,活脱脱的恶狗咬人了!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再说想毒死我的人可不是数儿,而是另有其人哪。”要提,大家来提!
几个王家人瞬间脸色大变。“你这话什么意思?”宋美华不由得紧张的问。这小子发觉了什么?
哼哼,吓死他们!“我的意思是,前阵子我确实感到不舒服,一度怀疑——”
王竞珊沉不住气的追问:“怀疑什么?”
“怀疑被人下毒了!”
“你中毒了?!”几个人一阵惊喜。
他眯眼扫视向众人。“怎么,我中毒你们这么高兴?”
“呃……不是的,咱们、咱们是太吃惊了,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呢?”宋美华赶紧要其他人收起喜色。
“就是啊,做出这种事的人何只丧尽天良,简直泯灭人性,那……你现在感觉如何?!”王竞晓迫不及待的探查敌情,满心等他回答离死期不远了的答案。
宋连祈冷笑。好个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一家人啊!
“我吗?我现在好得很。”他神清气爽的接过一旁数儿递给他的扇子,徐徐扬着,还顺道帮她扬漏风,让她也风雅一下。
反倒是数儿被主子这么闹着有些不好意思,啼笑皆非的推开他扬凉的手。
王竞晓愕然。“你不是中毒了吗?”
“谁说我中毒?”宋连祈眉一抬,表情比他更夸张讶异。
“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我疑似中毒了,结果呢,拉了几天肚子就没事了。”
“拉肚子?”王竞晓简直绿了脸。他们花了大笔银两买来的毒药,竟只让他拉了几天肚子就没事了?哪有这种事?!
“是啊,拉肚子的这几天幸亏有数儿细心的照顾,不然还真难受,所以我奉劝你们以后别乱吃东西,当心像我一般,受罪喔!”他竟指着众人笑着自嘲。
王家人一脸大便,笑不出来只想哭。
而一旁的数儿忍不住掩嘴偷笑。少爷也真是的,这时候还能消遣人。
见她笑了,宋连祈目光先是一柔,接着又冷硬起来,转向宋美华一家。
“说起拉肚子这件事,就让我想起前几天我正不舒服的时候,我的小丫头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被你们请去‘作客’,是不是有这回事?”他斜扬着唇角,冷声问起。
王家人再度变脸。这小子果真专程出房门来为丫头出头了!
几个人蹦紧了皮,尤其是伺候在一旁的霞姊,更是不由自主的抚上脸,她可不想再被迫做出自残的事了。
“是有这回事,怎样?”但这王竞珊不怕死,娇声呛问。
他瞪了她一眼。“怎样?还能怎样,数儿被责打惯了,皮肉厚得很,她受得了的。”
瞧他竟没护着丫头,她立即眉开眼笑的继续又说:“是嘛,那丫头原就是一个代罚丫头,犯了错就该打!”
“对啊,犯了错就该打,不过重点来了,我想问问,这会是她氾错,还是因为我而代罚?”收起笑脸,宋连祈冷酷的声音立时降到冰点。
她一愣。“犯错的当然是她……”
“这样啊,那她犯的是什么错?”
“她……她犯上!”总不能承认严刑拷打是为了要探知他的事情吧。
“如何犯上?”
“她……她目中无人!”
“如何的目中无人法?”
“她、她知情不报!”急了的王竞珊居然这么把心声说了出来。
他清碧的眼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喔?所谓的知情不报,我大概猜得出是什么事了。”
王竞珊闻言,只瞪着他,说不出话。那丫头一定对他说过他们是如何逼供,逼供的内容又是什么,却还故意同她绕圈子,她有种被人拎着脖子逼进刑堂的感觉。
“其实你们何必遣我的人去问话,有事直接问我不是更快?!”
“咱们只是……只是……”她瞧向母亲兄长,盼他们替她解围,但这两人临危却成了缩头乌龟,让她一个人支吾了半天,几乎支吾不下去了。
反倒是宋连祈露出凉飕的微笑后,开恩的主动将目标转移向另外两个人。“姑妈,表哥,我想你们想问的应该是我死了没,不然八成就是跟那些个你们经手的烂帐有关吧?”
“死、烂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宋美华索性来个打死不认帐。
“不懂?如果我说拉肚子拉出了毒液,看帐册看出了小偷,请问这样你们是否就听懂了?”
几个人立即噤声不语,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心虚的模样让宋连祈撇了撇嘴。
“其实命捡回来,钱财也是身外之物,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