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谢雍见到丁锦芸也很意外,但这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他也不打算对原宜之多说。
反正原宜之已经进了谢家门,成为他的妻,他就不急了,后半辈子还很长,让原宜之慢慢认识他、认清他、了解他、深爱他,是他以后持之以恒的任务。
丁锦芸屈膝向谢雍与原宜之行礼,“姐夫早安,原姐姐早安。”
丁锦芸称呼谢雍姐夫没措,但是称呼原宜之‘姐姐’就颇为奇怪了。
原宜之似笑非笑地瞥了谢雍一眼,回头看着丁锦芸道:“丁小姐是昭儿的小姨,是贵客,我当不得你叫一声姐姐,如果不嫌弃,就叫声谢夫人吧。”
原宜之性子好,在原府未出嫁前一向都是笑脸迎人,但不代表她是傻大姐,自己该维护的主权就一定要维护,现在她才是名正言顺的‘谢雍夫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允许觊觎自家新婚夫君的前任小姨子做‘妹妹’。
丁锦芸的小脸一白,咬了咬水润的樱唇,又屈膝蹲了蹲,才略带委屈地轻声回道:“是锦芸造次了,还请夫人见谅。”
原宜之无奈在心底叹口气,这小姑娘看起来相当坚持呢。
‘夫人’与‘谢夫人’虽然只一字之差,却代表了内外之别,谢家人才称呼当家主母为‘夫人’,而外来客人自然要冠以夫姓称呼‘谢夫人’。
丁锦芸轻轻巧巧地省略了原宜之的夫姓,显然也以谢家人自居,就像谢雍的两个妾玲珑和青黛,就要称呼原宜之‘夫人’,只是不知道丁锦芸这样称呼,她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第2章(2)
一直被冷落在旁边的谢昭,在丁锦芸的暗示下跪下磕头,道:“儿子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刚刚五岁的小家伙,说话倒是挺俐落,只是声音很小,似乎有点胆怯,给原宜之磕头的时候,还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原宜之。
谢雍道:“起来吧,今日大人们还要忙,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晚上我再去问问你的功课。”
谢昭眼睛一亮,高兴地望着谢雍,似乎想走到他面前,但是看了看坐在谢雍身边的原宜之,又怯怯地停住,只是欢喜地对谢雍道:
“爹爹晚上会来看昭昭?”谢雍点点头。
谢昭高兴地扭了扭头,又拽住丁锦芸的手,仰起小脸看自家小姨,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原宜之看着谢昭的样子,更是心软,小家伙显然很想亲近自己的父亲,谢雍稍微一点亲善的表示,都让他很是快乐。
说起来没了亲娘的孩子总是难免可怜,原宜之对谢昭那存有的一点点忌讳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既然已经成为这孩子的继母,就算无法像亲娘一样疼爱他,但是把他照顾得吃饱穿暖,妥妥帖帖,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原宜之示意和烟取来早就为谢昭准备好的见面礼,除了她亲手缝制的衣服鞋袜,还有一件和滇白玉镶嵌足金纹饰的平安长命锁,比谢昭脖子上戴的纯金锁要小巧,但显然要贵重许多。
人们对于继母的最大担忧,恐怕就是她会不会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原宜之希望用这个长命锁表达出自己足够的善意——她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谢雍似乎对这个白玉锁也很感兴趣,特意拿起来在掌心玩弄了一番,才把谢昭叫到跟前,亲自取下他脖子上的黄金锁,为他换上白玉锁。
白玉锁比黄金锁要轻许多,谢昭觉得脖子上轻便了,也很高兴,对着原宜之怯怯地道:“谢谢母亲,昭昭很喜欢。”
原宜之微笑,“乖,喜欢就好。”
站立在一旁的丁锦芸,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父端肃的一家三口,紧紧咬着的樱唇都有些泛白,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丁锦芸听丁锦绣提过,谢昭脖子上的黄金锁笨拙粗重,虽然足金,但花样纹饰都明显已经陈旧过时,丁锦绣本不喜欢,却因为是谢雍给谢昭准备的礼物,为了讨好丈夫,就一直为谢昭戴着,一直戴到今天,没想到原宜之刚进门,姐夫就轻易把这‘旧物’给替换了。
这才是新娘子进门第一天,长此以往下去,丁锦绣在谢家留下的痕迹迟早会彻底被抹去吧?谢昭能否平安长大也难说吧?
丁锦芸暗暗握紧小拳头,为了不辜负姐姐的嘱托,为了保护可爱的小外甥,她也要在谢家坚持下去。
一定要坚持下去!
因为谢昭的缘故,原宜之与谢雍拜见谢母的时辰就稍微晚了些,自然又被谢母冷脸以对。
原宜之满心无奈,她知道自己不被谢母喜欢,但是像这样处处被人冷待,她再好的性子也难免心中起火,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只是淡然地该磕头就磕头,该敬茶就敬茶,该上香就上香,礼仪做足,一点不错,也就足够了。
用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她不会做,更不会犯贱地去委屈讨好谁。
祭祀完祖先,回到谢府的主院时,天已近午,原宜之刚刚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小丫鬟就进来报两位姨娘来拜见新主母。
原宜之忍不住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昨天一整天的辛苦,晚上又几乎熬夜没睡,今日一大早梳洗后又忙乱到现在,她又累又烦躁,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要孝顺苛刻的婆婆,要善待前妻留下的嫡子,要尽量与早就收纳的小妾和平相处,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圣人,她很难受,很烦闷,很想用什么方式发泄一下。
原宜之的陪嫁奶娘孙嬷嬷是个矮小清瘦的妇人,最是通达人情世故,一看自家小姐脸色不好,便明白她已经忍耐到了尽头,急忙从背后轻轻掐了原宜之的胳膊,小声道:“我的好小姐,暂且再忍耐一下,平安顺利地过去前三天再说。”
新妇回门之前,大婚的礼仪其实都不算完成,所以孙嬷嬷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小姐在这三天之内闹脾气耍性子。
这三天就是小姐和谢府家人较劫的重要时刻,而嫁进谢府做人儿媳做人继母的原宜之,本来就处在弱势地位,一切言行举止都有人等着挑错,等着看笑话,搞不好还有人巴布得‘扫把星’再克死新夫呢。
所以,原宜之不管再怎么委屈难过,再怎么想哭,也一定要忍住,要稳住。
而且原宜之的行为不仅代表她个人,还代表了原家的教养,临出嫁前原家主母郑氏还特意交代过孙嬷嬷一定要看管好小姐,千万不能丢了原家的脸面。
原府作为原宜之的娘家人,自然不会让她受人欺负,但前提是原宜之自己就能撑起门面,原家没有胡乱插手谢家日常生活的道理。只有原宜之遇到大事,她自己对付不了时,原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相助。
原宜之疲惫地再揉了揉眉心,想说句什么,此时在内室换好衣服的谢雍走了出来,看她满脸疲惫,问道:“累了?传饭吧,下午你好好休息一下。”
原宜之抬头看看谢雍,见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意识到他和自己一样疲倦,作为男主人他更需要统筹全局,要在前庭招待宾客喝酒应酬,估计比她还辛苦,原宜之亲手为他奉上一杯清茗,问:“是否需要去娘那边伺候?”
按理说,婆婆进餐,媳妇要站着伺候,为她盛汤夹菜。同理,正妻用饭的时候,小妾也要这样站着伺候。
“母亲吩咐不必过去了,到晚上再去问安。”
“那就先让两位姨娘进来吧,早点行完礼,也好让她们去吃饭。”原宜之见到谢雍淡然安闲的模样,心底的火气竟然悄悄熄灭许多,于是转头这样吩咐和霞。
两位小妾跟在和霞身后走进堂屋,两人年纪都在二十七、八岁,身高相仿,只是一个丰腴一些,一个纤瘦一些,都是丽眉秀眼的美女,各有千秋。
玲珑是谢母赐给谢雍的,唇上有一颗所谓的美人痣,眼睛滴溜溜的转,看起来过分灵活。
青黛则是丁锦绣的陪嫁丫鬟提拔起来的,虽然外貌清丽纤秀,性子却以老实本分着称,所以才得了丁锦绣的青睐,从几个陪嫁丫鬟里脱颖而出,一跃而成了半个主子。进屋之后,她的目光先在谢雍身上掠过,那惊鸿一瞥的目光中饱含了胆怯、思念、崇拜、仰慕等种种复杂情绪,让原宜之看得煞是有趣。
丁家出来的女子看起来都挺有趣,不管是庶出小姐丁锦芸,还是这个小妾青黛,都相当懂得如何勾搭男人啊。
丁士章好歹也曾经做过一国宰相,真不知道如何会养出这些女子?难怪当今的皇帝玄昱看丁士章不顺眼,玄昱一掌握实权,丁士章就立即被迫退休了。
玲珑和青黛跪到原宜之面前,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各自为原宜之奉上一杯茶。
玲珑收房在先,又是谢母所赐,所以原宜之先接了她的茶杯,掀开茶盖,嘴唇意思地沾了沾茶水,便放回了桌子上,站在原宜之身后的孙嬷嬷则回赠给玲珑一个红包。
青黛的礼仪也一样。
待二人行礼完毕,知柔进来禀告说饭已经摆好,可以到西次间用餐了。
玲珑和青黛自然也要跟随着去伺候谢雍和原宜之夫妻,她二人刚打算跟上,谢雍就随意摆了摆手,道:“不用伺候,你们回房去吧。”
玲珑和青黛的脚步一顿,互相看了一眼,嘴上应了声‘是’,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一起出了正院的门,玲珑才重重呼了口气,道:“又美丽又端庄,还你们和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啊。”
玲珑以前是最看不惯颐指气使的丁锦绣。
青黛却有些小忧郁,“那是自然,原府小姐岂是等闲女子能比的?只是出身越高贵的人越难伺候,不知道咱们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呢?”
玲珑还想讽刺青黛几句,但是想到自己和青黛其实境遇也差不多,都已经‘年老珠黄’,更何况以前也没有得到过谢雍的宠爱,丁锦绣在世的时候,谢雍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每月还会到她房里一趟,现在有更年轻美丽的主母进门了,只怕这一点体面都留不住。
这样一想.玲珑就更心烦,干脆迈开步子,甩掉青黛先行离去了。
青黛望着玲珑的背影,皱了皱眉,扶了自己丫鬟吉祥的手慢慢地回自己的西跨院,待进了自己小院子的门,才对吉祥道:“一会儿你去给少爷请安,顺便问候一声六小姐,就说……就说我感念丁家,希望与六小姐能有更长久的主仆缘分,能一辈子都伺候她,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样。”
第3章(1)
午饭后,谢雍陪原宜之说了一会儿闲话,见她有些恍惚倦怠,说话也有气无力,就让和烟与和霞伺候着她睡下。
等她睡熟了,他又喝了杯浓茶,勉强提了精神,这才去松鹤园见母亲。
谢母正半卧在窗前软塌上假寐,听到脚步声和小丫鬟掀帘子的禀报声,睁了睁眼,看见儿子眼圈下的青痕,不悦道:“趁这会儿没事,怎么不去歇歇?”
谢雍在软榻的边沿坐下,用手托起了谢母乾瘦的手掌,道:“娘,儿子想找您说说话。”
谢母倦怠的神情敛去,眼睛微眯,语气转冷:“怎么,要为你媳妇抱不平了?心疼她熬夜陪着我了?责怪娘没事找事了?”
谢雍拍拍谢母的手背,“伺候娘是我们晚辈应尽的孝道,哪里会有埋怨?”
“那你想说什么?”谢母的脸色好转了一些。
“娘,这些年儿子过得很不愉快。”谢雍微微弯下腰,将脸贴在谢母的手背上,像小时候依恋母亲那样摩挲着,他微微闭了眼晴,长叹口气,道:“人前风光体面,可是背后却孤独寂寞,在外面公事忙碌,回到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谢母很想反驳,难道和娘说不是一样吗?只是这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她自己吞了回去,母子之情与夫妻之情终究是不同的,作为过来人的谢母其实心底很明白,只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这个儿子,所以就想死抓住儿子不放,不想任何其他女人占据他的目光而已。
谢母用另一只手摸摸儿子的头顶,也像小时候那样,她的心头涌起无限的惆怅,小时候轻易抱在怀里的小家伙,眨眼都三十岁了啊,媳妇都娶了两次了……
“是娘的错,当初只觉得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不容易,能得到宰相大人的青睐就能轻松一点,所以才极力促成了与丁家的婚事,谁知道原本看着贤淑端庄的锦绣其实那么难伺候?妻不贤,家难安,前些年实在苦了我儿了。”
谢雍在心底苦笑,到现在丁锦绣已经往生,母亲还坚持全是锦绣的错。锦绣就算脾气再大、再骄傲,最初也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的,只是母亲总看不惯她千金小姐的各种讲究,后来又加上三年无子,母亲立即赐了小妾玲珑,锦绣也是火爆脾气,执拗起来死不回头,就算硬顶着不孝的名声也不肯屈就母亲的各种挑剔,最终导致家里鸡飞狗跳。
丁锦绣嫉妒玲珑,更不想玲珑在她之前生下儿子,就暗中给玲珑下看绝子药,这让谢母大怒,事发后,几乎立即就要谢雍休妻,如果不是忌惮当时丁士章还是宰相,恐怕早就彻底翻脸了。
而玲珑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生育,就直接报复到怀孕的青黛身上,让青黛也小产之后伤了身体,同样不能再生育。从那之后,谢府的两个小妾基本已经形同虚设。
对于谢母来说,不能下蛋的母鸡就该死,养着也无用。反而是锦绣坚持留下了虽‘无用’但对自己再没有威胁的玲珑和青黛二人撑场面,免得外人再说她是容不下妾室的悍妇。
反正在丁锦绣去世之前,谢府内院是各种混乱,各种明争暗斗,谢雍经常头大如斗,有时候就干脆借宿到官府中不回家。
如今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再是青涩懵懂的少年,不再傻傻地不懂女人不懂婚姻,他已经有了足够惨痛的经验教训,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他不想让原宜之继续锦绣的悲剧。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沉寂了这么多年,挑剔了这么多年,终于断弦重续,有幸在千万人之中找到了能够和自己共鸣的那个人,他要维护住这份珍贵。
“儿子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这世上最疼爱儿子的就是娘。”谢雍轻声道,“所以以前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