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祭广泽一见伊洛士,先是挑眉,接着道:「苹果花屿大主的小女儿?!」眼睛盯住景未央。
「未央小姐,这位就是祭广泽先生。」伊洛士介绍男人的身分。
景未央知道祭广泽这个名字,她听父亲提过他是苹果花屿的新移民。移民在苹果花屿长住、延续个几十代,成为有历史、有名望的家族,会被赋予「爵」称,像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尤其父亲更被人尊为「大主」。这个祭广泽,是新移民,第一代,在苹果花屿尚无庞大家族体系,仍被尊唤一声「爵爷」。
父亲说,此人来自声誉卓着的海岛家族,本是个「主」、是个「爵」,他才华厚实,是杰出的剧作家,今生有幸,能请他操笔墓志铭,便如同参演他的作品,了无遗憾。
「很抱歉,我没为任何人写墓志铭的习惯——」
「会有钱吗?」突兀的一句,打岔了男人嗓音。
祭广泽饶富兴味的眼神直对景未央。这女孩无惧地直视他的目光。
「演你的剧,会有很多钱吗?」她问他,美眸隐埋野心火苗。「我需要很多钱——」
「你会有很多钱。」祭广泽语带保证,眼透激赏。这女孩宁菲形体,阿玛宗灵魂,极端冲突的两样气质,绝妙平衡地在她身上融合。非常有意思!
「好,我演你的剧。」轻轻慢慢的语调,实有力道强劲的感觉。
祭广泽快沸腾起来了,卡顿脑中的难题果然如潘娜洛碧所言「烟消云散」……不,是燃烧殆尽!他真的沸腾了,大掌握住女孩双肩。「好,我们达成合作协议!」
喷蒸气似地高调宣称。「我的宁菲阿玛宗,今晚到我住处,让我们为这美好的开端,共享欢宴——」
「爵爷,等等——」伊洛士有意见。
「谢谢你,我们晚上见。」景未央径自结论。
「我们晚上见。」祭广泽点头应道,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掌。
景未央移动脚步,继绩巡览0号码头。
0号码头比其它码头都大,可以停五艘航空母舰,现在一排大船占得不见码头首尾,船只难分领航随航。她一艘艘看,看那蓝色罗盘浮飞青空、高上宇宙。
海风微起,她走到一艘舷梯未收的船艇旁,脚步声从后方迈来,她说:「伊洛士,这就是哥哥的船队吗?」
「以前是Red Anchor的船队。」伊洛士回道。
景未央说:「我们上去看看。」
登舷梯,伊洛士和她走往大甲板。船很静,没人留守。太阳再度藏匿,这已不知是今早的第几次了,总令她错觉下一秒暴雨将至。
伊洛士说错了。
「搞不好今天会下雨……」海风都转大了,带着咸味的湿意。她顺顺头发,抬望瞬息万变的岛国天空。「伊洛士,哥哥让空了很久的Red Anchor专属码头泊满Blue Compass船艇。听说,没有全部回航,全部回航,恐怕苹果花唤最大的0号码头不够用,对不对?」靠向船头围拦,前方还是一艘船、一列船,一支庞大激越的卓绝船队——
这就是兄长的能力与霸气。兄长不是仅只继承,更把船队规模扩充至父亲年代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
「未央小姐,你和祭广泽先生谈的事——」
「吗,」景未央柔淡应声。「你不要反对好吗?伊洛士,我也该有自己的Red Anchor——」
伊洛士眼眸低合,沉了声,退一步,瞅眄女孩傲挺的背影。
景未央迎着转强的海风,掏出裙子边袋里那张从丝柏坡道捡起的纸,看了看,撕了撕,握着一把碎雪,朝空抛撒,就这千分之一秒,风抽出云隙里的微光,她仰视自己高举的手,指甲剔亮熠烁,指节依旧纤巧,指尖已被命运女神的织线缠绕。
赫然,她觉得这手比平常大好几倍,可以操控纺锤的大!
「命运,」他说:「就某些人而言是基因,但你不属这类人,听着,你在我船上,是Blue Compass王子,不要矮化自己当护卫,明白吗?」
少年盘腿坐在橄横树下的大黄石,早已额首,回道:「Blue Compass公主是一头棕熊。」
他斜倚树干,咧咧一口白牙。「玛格丽特不只是棕熊,你也不只是罗氏家族的罗煌,你是宇宙、是海洋、是自在奔流的能量……」性灵修行对学武的孩子很重要,他竭尽所能扮演一个不一样的喀戎角色。
「你不必是阿基利斯、不必是任重道远的救世英雄,不要把自己局限了,听懂没?」景上竟屈指敲敲罗煌的后脑勺,确定所言之字字句句沉淀于此。
罗煌闭眼,再点一下头。「你上回说男人要当战神,我没忘记。」
这小子,老来回马枪!学武学成精!「你该学的事还很多,」景上竟浅笑说道:「男人要当战神,指的是战神与美神之间那档事……」这下真成了伟大的「性」灵导师。
景上竟继绩说:「你成为战神的日子还没到,记住,少年急色最伤身,这种事一定要忍上一忍。」
罗煌仍旧垂合眼睑,像睡着,这次,他没点头对景上竟的话作出反应。
「怎么?觉得不中听?」景上竟抬眸,看着一片橄榄叶飘落,掉在少年头上。他挑起叶子,大掌揉乱少年丰厚的黑发。「不要反抗,叛逆的该隐一点也不适合你——」
罗煌张开眼睛,伸直腿,踩实草地,站起身。「你要喝水吗?」他走离橄榄树下。
景上竟双手环胸。「如果可以,帮我弄杯兰姆酒。」坐在少年空下的位置,他叮咛地昂声道:「记得加柠檬。」
难题刚出完,那幢被阳光薄镀柠檬黄的蓝瓦白屋,在少年行至橄榄树荫外的同时,冒出了一个女人。
「辛苦你们了——」潘娜洛碧端着托盘,一面开关屋门。门夹住她的裙摆,像个无赖男人强拉她一把。她叫了一声,将要摔跤。
一道修长影子飞跨——几乎是飞跨——门厅阶梯,千钧一发解救了她。
潘娜洛碧呼了声气,双手拍抚心口。「我以为我死定了……」
第2章(2)
「潘娜洛碧!」祭广泽走到自家门外的人行道,一眼望见庭园上演的戏码——
潘娜洛碧倾靠男人臂弯胸膛,状似亲密!
那家伙还真神,能一手抱女人,一掌接稳女人抛出的托盘!
托盘上的饮料食物完全没易位!
「你好厉害!」美眸痴望罗煌,潘娜洛碧心神定后,想起自己太失态,赶紧离开少年胸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你没事吧?」罗煌将托盘还给她。
潘娜洛碧端过托盘,微微笑。「一定吓到你了。」
罗煌摇头。
「啊!」潘娜洛碧眉眼一亮。「这是帮你们准备的茶点。」把托盘兜向罗煌。
罗煌正要反应。后方一阵蹂躏草坪的脚步声接近,他回首——一记硬拳直袭而至!他伸手抓挡,不客气地施展强劲握力。
「你干什么?祭先生——」
潘娜洛碧这一喊叫,让罗煌立刻松手。
「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离开我的橄榄树,无耻的毒蛇。」祭广泽没看罗煌一眼,走往屋门,推开门,进去了。
「对不起,」潘娜洛碧向罗煌解释道:「他一直是这样,神经神经的——」
「潘娜洛碧,把外头的食材拿进来煮,马上!」命令的喊声,从大敞的拱门中传出。
潘娜洛碧恍愣半秒,视线流转寻望。「你去买菜吗?」叫了起来,托盘交给罗煌,她跑下阶梯,蹲在草地上检探帆布购物袋中的物品。「还有海鲜啊?你不是说中餐要吃烤乳猪,我弄好了——」
「还在演什么潘娜洛碧、尤里西斯重逢烂戏!」吼叫又来。「进来,马上!」命令随到。
「来了——」潘娜洛碧抱起购物袋,啪啪啪上阶梯,朝罗煌尴尬一笑,匆匆进屋。
屋门关上了,女人过长、过飘的裙摆又遭夹。罗煌往门前移动。
「孤爵在里面,这次不用帮忙。」景上竟这时才由门厅左侧那棵橄榄树下走来。他阻止罗煌去做开门解放的事。
果然没两秒,那门虚裂一缝,女人的裙摆如蛇溜进去,消失了。
景上竟笑了笑,伸手拿罗煌托盘上的饮料,啜饮哑舌,是加了香猪殃殃的啤酒,很奇怪。喝啤酒,他比较喜欢加脂香菊。
「潘娜洛碧忘了我的喜好,一定是我太久没回苹果花屿看她——」
「你跟她很熟?」罗煌吭声。
「那当然。」景上竟再喝口酒。「让你自己来访,连门都进不了,我带你一同现身,她不就开门欢迎我们进屋——」
「她譲我们进去清理窑炉、搬柴火。」罗煌又打断他。早上他们来到尤里西斯街外广场,他独自下车找寻63巷321号——孤爵住的不吉祥屋子——景上竟说的。
Blue Compass几艘工作母船今早进港,景上竟得去码头安排人员登陆之事,慰劳员工的辛苦。所以,他一人前访祭广泽。很不巧,祭先生不在,祭先生出门经常是一整天的时间。那名叫潘娜洛碧的女士如此告知他,他也就告辞了。
步行到码头找景上竟,景上竟说他被唬挵了,祭广泽铁定在屋子里,存心不见他这小辈,他应该要赖着不走,缠死祭广泽,像他练柔道那般。于是,景上竟带他重返尤里西斯街63巷321号,要他来把对手过肩摔。
结果,他们还是扑了空。祭广泽确实不在家,潘娜洛碧连厨房陶窑烤炉都让他们瞧了,哪有什么唬挵。
端着托盘,罗煌转向橄榄树,顿了顿,又转回来,朝阶梯迈步,下了两阶,他坐落门厅地板,托盘放一旁,长腿摆占阶梯。
「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景上竟一屁股坐在另一边,将喝空的玻璃杯放回托盘中。「赖久了,孤爵会让潘娜洛碧出来要你进门,到时别忘了给他一记直拳作问候。」
罗煌静默,眼睛看着草地上飞跳的虫影。
景上竟取起点心,不客气地大口咬食。「吃吧,潘娜洛碧的夹饱烤饼是一绝,人间美味——」
「祭先生说的无耻毒蛇是指你吗?」罗煌偏头一问。
「我吓了一跳。」景上竟又吃又喝,泰然自若。「那棵树竟然有毒蛇,怎还能在那儿乘凉,所以赶快走出来。没想到孤爵有这般善良人性,特地警告我……」
警告他是真的,但实情绝非他讲的这样。
「孤爵难得好心。」他说:「我应该也和善地回他个问候。」吃完烤饼,手往托盘拿口布,擦了擦嘴角,随手一丢,他起身,去扯人家屋门边墙上的拉环。
当当声响彻屋内。有人在门外猛拉那个连接屋内铜铃的古典铜环。
潘娜洛碧端着甫出炉的苹果派,穿过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往大片落地窗旁的餐桌放妥,旋足,脱下一只隔热手套。
「不准应门。」面向落地窗外浆果园圃的男人,喝着餐前酒,咬牙说着狠话。「敢开门,就给我滚。」
「我知道。」拔掉第二只隔热手套,潘娜洛碧解着围裙。「我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祭广泽猛地转过身。餐桌上,前菜、主菜、甜点,一只水晶壶佐餐酒摆得完美完满。
她说:「我刚刚骗了你,我实在不敢处理小猪,而且你回来得太早,我没来得及滚出——」
锵地一声。他怒摔杯子。这个存心跟他作对的女奴!
潘娜洛碧止住嗓音,歪头瞅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吃烤乳猪,等我学会宰杀小猪——」
「坐下。」一声命令,拉开椅子,祭广泽面无表情盯着她。
潘娜洛碧弯唇笑了笑,走过去,坐入背窗的餐椅。祭广泽等她坐好,才自她后方迈步,绕往另一边。
「不要踩到碎玻璃。」她提醒。
祭广泽不理她的贴心,用力拖出椅子,坐下来。两人像平常一样,开始用餐。铜铃声消失了,只剩餐具细响。
吃了两口柠檬鱼皮冻、一口芝麻菜色拉和少许浆果山药凉面,祭广泽执杯啜尝佐餐酒。是橄榄酒,潘娜洛碧秘酿的,滋味甜甜涩涩,兼具治疗痛风的功效,他第一次饮用时已深深爱上、有了瘾头。
他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喝酒,不再动餐具,主菜红酒炖牛蹄筋渐渐凉掉。
潘娜洛碧放下刀叉,凝望祭广泽上下滑动的喉结,说:「你如果想吃海鲜,我现在去帮你做松露汁香煎龙虾。」处理小猪,她不敢;如何让龙虾一命呜呼,变成桌上佳肴,倒是她的强项。
「那些活海鲜要用来招待晚上的重要客人。」祭广泽喝干第八杯佐餐酒。水晶壶空得透亮,像一盏桌上明灯。
「晚上有客人要来?!」潘娜洛碧惊讶得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他喝了不少酒,可能醉了,而且他总是将访客赶走、避不见面。
「是影艺公司的人来谈公事吗?」
「那些家伙算什么东西?我还亲自买菜、挑选上等海鲜请他们?别搞错了,潘娜洛碧——」
也对。潘娜洛碧重执刀叉。向来都是人家讨好他。
祭广泽朝水晶壶探手,未碰着,伸回来。「再加点酒,潘娜洛碧——」
潘娜洛碧点头,切好红酒炖牛蹄筋,站起身,把自己的主菜盘跟他的调换。「你吃完这些,酒就拿来了。」捧起水晶壶,她又说:「吃好,才能写好。光喝酒,角色问题解决不了。」
他的高贵女奴开始挑衅了,不过,他极想喝橄榄酒,这会儿暂时原谅她。
「去拿酒。」祭广泽握餐叉,叉起切好的红酒炖牛蹄筋,送入口中。
「是,祭先生。」潘娜洛碧笑着,翩然转身离开。
铜铃霍地又响,这次没像早先那种有人故意乱扯拉环的响,而是有分际的一声。
那就是罗本的儿子吗?
祭广泽咀嚼着软嫩不烂的牛蹄筋,放下叉子,手握拳头,举至眼前,左手包覆过来,掌心拍击右拳,时而抓握。
是有一个可以慢慢找、阿猫阿狗也行的角色,但若细想,要站在景未央旁边,就非阿猫阿狗也行了,起码要有一只猪的魅力——不是拿破仑、雪球那般,也得是ToriAmos胸前那只那种——否则太破坏他的剧作美学。
「酒来了。」潘娜洛碧走过灿灿洒亮的采光井下,再次踏入厨房范围,回餐桌边,见祭广泽盘里空荡,她拿起他的酒杯,为他斟酒八分满。「我好像听见铃声——」
「潘娜洛碧,去把那个男孩叫进来。」祭广泽说。
「嗯?」潘娜洛碧摆定酒杯、水晶壶。
铜铃第二次有分际地传递一声,这声摇得潘娜洛碧会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