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阿庭和唐杰结婚后就定居在台北,而阿杰和妹也在多伦多,否则今天落难的可能不止是巧妍。
为什么是巧妍?!沈浩愤怒地催快油门,狂奔在弯曲的山路上。
巧妍只是个无辜的受难者,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为何在分手之后,她仍会为了他而受害?
不平之气胀满沈浩的胸口,他任冷风刮在身上,任寒意冰冻住他,最好……最好这冷意能麻木他……
***
高雄小港机场
通关时,邵薇从随身皮包中拿出一本美国护照。她并不是崇洋,也不是不爱国,只是过惯了美式生活,受的是美国教育……她熟悉的一切都在美国。
当飞机降落在这与她睽别十多年的土地上时,一半的她有种莫名的感动,一半的她只想马上买张回程机票,飞回美国。
海关人员打开她的护照,在比对照片时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很少有人能漂亮得连拍大头照都会勾引人。
身穿T恤、蓝色牛仔裤的邵薇看起来十分清纯,已经快满二十六,也早从博士班毕业的她有着一张娃娃脸,令人以为她还是个大学生,任谁也猜不到她是恶名昭彰的邵震威的女儿。
她白皙细致的脸庞透出一丝红润,天生丽质的她不需要粉底、腮红的帮助,素净的脸就够令人为她痴迷了。
“嗨。”海关人员亲切地向她打招呼。
“嗨。”她礼貌地回应,完美的唇形拉出一弯娇艳的笑,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对男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她更无意招揽别人的注目。
海关人员收回过于沉醉的眼神,幸好眼前这位小姐并没有查觉他的唐突。
“来台的目的?”他继续他的例行问题。
“探亲。”她简单地回答。不过是探望我母亲,与我父亲无关。邵薇偷偷在心中加上一句。
又问了些问题后,海关人员在她的护照上盖下一个章,将护照还给她。
“谢谢。”道完谢,邵薇顺利通关。
想不到逃了十多年,她毕竟和这里脱离不了关系,到头来还是得回到这里,回到那个可恨的家。
要不是妈妈的五十大寿快到了,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屈服。
十四岁那年,她撞见父亲“解决”一个犯错的手下,也终于看清“邵家”的真面目,那之后她便决定离家,远赴美国生活,她只想走得远远的,不让任何邵家的手下跟随。她什么都不求,只求能脱离那种血腥、冷酷的环境……这样她才能洗清身上的罪恶。
逃得开台湾、逃得开邵家,但她却抛不开自己的身分。她身上流的还是他的血、邵家的血。她恨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恨自己的姓!
教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他不时的关心、不时的纠缠。
说过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的,但二十岁生日那年,他竟然偷偷带着一群人来为她庆生,让心肠软的她不忍心在众人面前和他翻脸。
说过要独自待在美国,不会再回来台湾的,为什么在慈母恳求之下,又回来参加这个宴会?
为什么他们就不肯放过她?
邵薇揉揉疲倦的双眼,撩好散乱的长发。
既来之,则“忍耐”之。邵薇这样告诉自己,深吸一口气,她迎向宽敞的自动门。
自动门缓缓滑开,门外挤满成堆接机的人潮。
“邵小姐、邵小姐!”人群中传出这阵叫喊。
邵薇最后终于找到那名向她挥着手的男子——一名看起来比她稍大几岁的男子。
“邵小姐好,我是阿四,”他自我介绍着,恭敬地向她行了个九十度鞠躬礼。“邵先生和夫人要我来接你回山庄的。他们在家里等你吃饭。”
“哦。”邵薇不在乎这个,“你怎么认得出我的?”她心中纳闷不已,她从来没有寄照片回来过。
“上次大家到美国替你庆生时我也在场,”阿四始终保持着笑容,像在松懈邵薇的防备一样。“虽然那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而邵小姐也变了许多,但是有谁能长得像小姐那么漂亮呢?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
邵薇对阿四的恭维只是微微点头,把这些话当成是虚伪的讨好。
“小姐,你的行李呢?”阿四左看右看,发现邵薇除了随身小皮包外,没有任何行李。
“我没带行李。”
没带行李是因为她认为不需要。她知道父亲一定会替她准备好所有日常生活用品,外带许多名服装设计师的作品,好像深怕会留不住她。但是这种物质的享受是怎么也吸引不了她的,她情愿住在美国的小小公寓内,三餐简单、清淡地打发,身穿普通的牛仔裤,至少孤独的公寓比豪华的山庄更像个家。
她已经打算好在妈妈的寿宴过后,就上飞机回美国,不带行李也省得牵绊。
“那小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的车子就停在对面,我去开过来——”阿四说完便连忙飞奔离去,留下邵薇一个人站在机场大门口。
邵薇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很久没有回高雄过冬天了,她几乎快忘记这种潮湿、寒冷的感觉……看这情形似乎要下雨了。
奇怪的是,除了不愿意回到邵家外,她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
将脸颊枕于黑色加长型轿车的窗户上,邵薇感到一阵冰凉从她的脸庞窜人,她不由得缩缩身体,以手拉紧身上的毛衣。
贴靠在窗户上的耳朵可以听到外面滴答的雨声。这场雨下得可真大,加上雷电和狂风,打在车上的两势更猛烈。
车子缓缓地穿梭在山路上,这场雷雨令马路泥泞难走,也拖长回到邵家山庄的时间。
搭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邵薇疲倦地闭上眼,长长的车程令她昏昏欲睡……
才刚要入梦,她却惊觉车子完全停住了。
到了吗?她睁开眼睛四处查看,却没有看到山庄的踪影,四周除了树木外,还是树木。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车?”邵薇开启前座和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问着开车的阿四。
“我们的目的地到了,”阿四卸下前几分钟挂着的和悦笑容,露出阴险的眼神,“下车。”他亮出一把手枪,命令着邵薇。
真是天助人也!这场雷雨一冲洗,别人很难找到完整的证据。
邵薇倒抽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阿四亮出来的枪,她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并不是屈服或乖乖就范,而是逃。
她快速地打开车门,躲开枪口,往树林中飞奔。
“邵大小姐,别再作无谓的挣扎了,你再怎么跑也快不过子弹的速度——”阿四小跑步地紧追着她,还一边优闲地“劝解”。
他站定,朝邵薇的背影开枪。
邵薇突然滑了一跤,跌倒在满地泥泞之中,躲过那一枪。子弹掠过她上方,射进前方的树干之中。
“还想玩吗?邵大小姐?”阿四问着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邵薇。
可惜、可惜,可惜邵薇长得如此标致动人,却马上就要死在他的枪下。可惜他已经收到顾主的头款,令他不得不辣手摧花。
“你到底是谁?”邵薇已从泥地上站了起来,躲不掉,她只好勇敢地面对他。
“大小姐忘了吗?我是阿四啊。”他向她逼近。“我的确有去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只不过我不是邵家帮的人,我是邵二太太请去的座上宾。你真的忘了吗?今天是二太太特地请我来迎接你,把你送‘回家’的。”
他一步步地逼近,邵薇一步步地往后退,一时之间被他的话弄得毛骨悚然,没注意到自己正往一处断崖退去……
当然,阿四指的“家”并不是邵家,若非邵薇离家太久,她会察觉这里和山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指的“家”无疑就是……
他举起枪,对准她。
邵薇一脚踏空,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往后栽。
她最后记得的事是她坠人断崖,落在一个小平台上,接着便失去所有意识。
阿四赶到崖边,在不远的下方平台上找到邵薇的身体,为了预防任何变故产生,他举起枪瞄准她动也不动的身躯,准备补射一枪。
“砰!”这枪声在雷雨之中仍教人心惊。
***
在外面瞎骑了一个多小时,沈浩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到他的小木屋。此时,他惊讶地发现在这偏僻的山林中竟停着一辆黑色豪华轿车。
这辆车和偏僻荒凉的山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更令人起疑的是车上空无一人,引擎仍在运转着,而前座和后座的门都大敞着。
“砰!”
他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枪声。他熄掉引擎,走向枪声的发源地,拔出自己身上的枪。
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向一个十分狼狈的女子接近,女子一时失察掉入后方的断崖。
那名男子的侧脸……他是阿四!沈浩在黑暗中认出持枪男子的身分。
待在邵家许多年,沈浩深知阿四是邵家二姨太宋珍的得力助手,他虽然不是邵家帮的人,但总是替宋珍料理一些她的仇人。
那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又怎么会成为宋珍的仇人?
沈浩没有时间细想所有疑点,在女子坠人山崖的刹那,他竟然无法克制地往前冲去,一颗历经大风大浪的心忽然暂停跳动。
阿四站在崖边望了数秒,毫不迟疑地再度举起手枪,枪口对着下方——
“砰!”
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后方传来枪声。
他右手腕中弹,受痛之下,手上的枪飞了出去,坠入崖中。
按住血流不停的伤口,阿四回头查看,在视线不明的夜色中只能看出是个高硕的黑影。
不行!他不能暴露身份。阿四负伤迅速回到车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
第二章
沈浩收起枪,不去阻止仓皇逃逸的阿四。
他身手矫健地攀爬到女子坠落的下台上,伸手探着她的颈动脉。
她还活着,但是鼻息和脉搏都十分微弱。
沈浩拨开她沾满污泥、鲜血的头发,看到她娇小的脸庞上布满了擦伤,额头也不停地渗出血来。
该死的!她伤得不轻。
不自觉中,沈浩为了这名陌生女子的伤势而失去平时的冷酷,冰冷的心被一丝生气和慌忙所取代。
他单手抱着轻如羽毛、游移在生死边缘的她,另一手攀扶着凹凸不平的崖壁,平稳地爬回顶端。
这场雨下得愈来愈大了,她额上流出的血和着倾盆的雨水,在他衣服上渗开一片可怕的血红。
沈浩脱下外套,包在她柔弱的身体上。
他跨上自己那辆重型机车,将她横放在前面,一只手臂抱紧她,另一手驾御着机车。
路上他不时地低头查看,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体温也愈来愈低……
沈浩一次次地催快油门,黑色的机车在弯曲的山路中惊险地狂奔着,冒着大雨和阴沉的夜色,这个旅程看似玩命,事实上却是在救命……
***
阿山、猪仔和四、五个兄弟们围在饭桌前,无语地等待着沈浩回来吃饭。
等沈哥回来才开饭是这里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事后沈浩如何责备他们,他们始终改不掉这个习惯。
杨仲康巡完房,确定所有受伤的人情况都稳定下来后才出来。
“阿浩还没回来?”他看着渐渐凉掉的饭菜,声音中透露出担忧。
这里也只有他会大大方方地喊沈浩名字,他和沈浩算是平辈的朋友,和阿山他们不同。
有时候他真的很为沈浩操心,像沈浩这种凡事都放在心里,外表却显得毫无情感的人最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闷出病来。
“是沈哥——”猪仔听到引擎声,很肯定地站了起来。
他和阿山连忙走到门口。
“沈哥?”阿山吃了一惊。
全身湿透的沈浩正疾速煞住往前狂飙的机车,踩下固定车身的支柱,跨下车朝着他们走来。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满身沾血的沈浩,他手臂中似乎抱着一个东西。
“沈哥,你还好吧?”猪仔被他胸前的血渍吓了一大跳。
“杨医师呢?”沈浩吼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没有回答猪仔的话。
“天呀,沈哥!她是谁?”阿山终于看清他怀抱中的东西——一个四处都是伤痕的女人。
对于阿山的问题,沈浩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没心思去应付,他只是重复吼着:“杨医师呢?”
“怎么了?”杨仲康在里面听见他的吼叫,连忙奔到门口。
不用沈浩解释,杨仲康已明白自己该做的事。
“把她放到医疗室。”探完她的脉搏后,他迅速下着命令。
在窄小、但设备精良的医疗室中,杨仲康仔细检查着她身上各处伤势。
“知道她的名字吗?她是怎么弄成这身伤的?”
“她失足坠入山崖中。”至于她的名字,沈浩以摇头代替回答,她只是他“捡”回来的落难女子。
此时小小的医疗室中挤满了人,让忙碌的杨仲康深感碍手碍脚,他忍无可忍地下着逐客令,“你们先出去等,去吃你们的晚餐。沈浩,把自己弄干,我今天已经够忙了,不想再看见有人病倒,知道吗?”
出去之前,沈浩忍不住回头看手术台上的她,然后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
“你确定自己没有烟瘾?”杨仲康推开阳台的门,半消遣、半正经地问着吞云吐雾的沈浩。
也只有沈浩会在足以冻僵人的冬夜里跑到外面“乘凉”,有时候杨仲康甚至怀疑阿浩的身体结构是否和常人相反,他常做一些极伤身体的事,却很少看过他生病,几乎没有。
杨仲康的声音唤醒了兀自想得出神的沈浩。
一如往常,沈浩没有多费唇舌去回答一个不甚重要的问题。他从来不对任何事物上瘾,就算他有烟瘾,他也能轻易戒掉。
“她怎么了?”他关心的是这个。
将抽到一半的香烟丢到地上,用脚尖踩熄,他毫不眷恋那种味道。
杨仲康整个人瘫进沈浩身后的竹椅中,大大地舒展紧绷一整天的筋骨。下午是阿国他们,晚上又来个“落难美人”,害他到现在还没能好好喘口气、吃顿热饭。
不过,面对沈浩喷火的眼神,他还是赶紧回应道:“她如果还没脱离险境,你想我会有闲情坐在这里吗?幸运的,她身上的骨头除了右脚外,其余皆安然无事。我替她的右脚打上石膏,过一阵子就没事了,”杨仲康尽量省略一堆费词,把女子身上的大伤都说成小伤,省得沈浩操心。“不过,她头部所受的伤不小,目前仍昏迷不醒,我无法确定她脑部的损害严不严重,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想办法让她的高烧退下来,等待她清醒过来。”
虽然沈浩对他后来这串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听见了,但杨仲康敢发誓,他看见沈浩眼底闪过一抹担忧,这对平时冷冷冰冰的阿浩来说十分反常,令人吃惊。
阿浩为什么会特别关心一名陌生女于?他应该不会眼花、看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