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栋木屋的玄关。
那玄关她很熟悉,几乎就是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木板廊道,古色古香,三层楼的木制建筑矗立在山里,雅致闲逸。
天色有点暗,外头刮着大风,她往内望去,那时还不是纱门,而是一扇半启的木门,落叶纷飞,山中传来凄厉的乌鸦鸣叫。
有人在争吵,她紧张的皱着眉不明所以,低首望去发现自己拿着一个锦盒,缓缓打开来一瞧,里头是做工精致的珠璎宝饰……她的嫁妆。
是啊,她要出嫁了!所以她到这里来,寻求一位知名的师父,为她打造独一无二的发钗,让她能配戴在身上,风光出嫁。
她心底爱着某个人,一心期盼能将钗饰戴上发,让他瞧瞧是否变得更加绝美的她。
住在师父这儿,是因为她的严谨细心,为了让对象能符合自己的完美要求,为了央求师父赶工,所以她寸步不离,就是为了要及早拿到成品。
可是,现在师父在吵架……他跟他的妻子正在争吵,她惴惴不安的望着争吵中的男女,看见师父的妻子手上戴着一枚匠心独具的红宝戒,鹅蛋红宝,火光焰焰,毫无杂质。
她曾开口想要一样的戒指,但师父婉拒,因为那只有他的妻子值得拥有,她为此动容,真希望未来的丈夫也能这样疼惜着她。
她该走了,但尾款尚未交给师父,因为师父说他要到城镇一趟,所以打算载她一同离开。
为什么争吵不休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把戒指摘下来!你不能再戴着它!一定是它影响了你!”师父大吼。
“那是我的……你想送给她?”师父的妻子指向了她。
咦?她?她惊愕的上前一步,“两位,怎么?”
“我不想再跟你吵了,我累了!我很累……”师父忿忿的看向妻子,而后转头跟她说:“久等了,我们走吧!”
“你想跟她离开吗?我不允许!你是我丈夫!”师父的妻子尖声嘶吼着,她更加不明所以了。
“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师父之间是清白的!我只是……”
“姑娘不必多言,这女人已经毫无理智了。”师父冷冷的看向妻子,“我不知道你如此是非不分,心胸狭隘!”
“不,师父,这当中如果有误会……”她趋步上前,外庭忽然传来尖叫声。
她错愕回首。是谁在笑?那笑声刺入心扉,让人不寒而栗啊……
“就是因为她对吧!”师娘忽然指着她尖声大吼,“我诅咒你——”
她喃喃念着似咒的东西,师父惊恐的大喊着,嘴里也大喊着另一段有规律性的语言——
“璎珞!闭嘴!闭嘴!”
一阵剧疼直窜脑门,她恐惧踉跄的奔了出去,但落叶席卷了她的身子,她痛得尖叫出声,望着自己的手竟然正在风化,从指尖开始化成细微尘粒,然后脚踩的地下开启一个深黑的洞穴——
“呀——”
在自己凄厉的叫声中,她最后看见的是师父冲向师娘,一把将她往身后的椭圆形镜子里推,然后——
吓!女人惊坐而起,冷汗浸湿了背部,她锐利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有光,气息紊乱,意识混淆不清。
心跳飞快、血液奔流,她缓缓皱眉,轻抚着前额。是梦?但是那剧痛为什么会这么明显?
“谁在捣乱?”她厉声吼着,对着一室黑暗的房间。
房间里寂静无声,但是彭裔恩明白,绝对有东西在搞鬼。
“我明天要去上班,你们不要乱!”她没好气的念着,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好几口。
“嘻嘻……”
隐约似乎有笑声传来,她只是皱眉,接着叹了口气。那恶梦太过真实,可她醒来却记不清了。
只是……璎珞?梦里怎么出现这个名字呢?跟大少爷的未婚妻相同的名字?
太诡异了。只是她现在太过疲累,必须先睡饱再说。
梦里的璎珞发狂似的指着她吼着,诅咒……那是段什么诅咒……嗯,明天再想好了,明天。
第1章(1)
清晨六点,厨房里准时出现使用锅碗瓢盆的声响,彭裔恩熟练的扭开瓦斯炉的开关,一边煎蛋,一边准备午饭。
她得在早上把早餐跟中餐一并处理好,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再来准备晚餐的材料。
她,是这间房子的管家。
这栋三层木屋坐落于山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基本上整座山就只有这户人家,如果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还有别栋屋子,那住户百分之两百铁定不是人类,而且她得说声阿弥陀佛,恭喜对方能活着陈述这件事。
因为这里是黑山。
是个活人只进不出的山区。
熟路者都知道,黑山不能进,就算是大白天走入,只怕也是有去无回,听说树木会自动位移,道路会平空消失,也会突然出现,自以为记性再好也无用,因为来时路会在转眼间消失。
越走越深,直到再也走不出来为止。
这是仅存的几位“生还者”传出来的,每个人都经历过心惊胆颤的旅程,述说着充斥整个山中的魍魉鬼魅,谈论妖魔精怪四处飞舞,渴求着人类的鲜血与鲜肉。
姑且不论为什么会有生还者,或许黑山妖魔们希望他们把话传出去,或许他们难吃到连鬼都嫌弃,也可能有其他护身符保住他们一命,总之,黑山的危险与恐惧是人尽皆知。
只要发现自己不小心走进黑山,趁来得及时一定得赶紧回头,否则就回不去了。
而白氏一族,却能在此相安无事、生活数代,是因为在久远以前,白家跟黑山签订了契约,只要白家子孙不去招惹异象、不要探索异状,这些会食人的妖鬼们,还能保白家代代平安。
而白家的管家属世袭制,不一定是由男性继承,也可能是女性,一开始的姓氏已经不可考了,只知道管家的命运与别墅相连,此生不得离开黑山。就算离开,晚上七点前必须踏进这栋屋子里!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会愿意一辈子被困在这座山里?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就没有再回来了,哥哥们有着鸿图大志,没有人愿意继承,但是管家一职非得有人接手不可,在父亲意外过世后,沉重悲痛的丧礼中,已去世的白家主人开口问了下一个继承者。
从大哥开始,没有人应声,一个接着一个,父亲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一连生了七个孩子,就期盼有一个人能接下管家一职。过去民风闭塞,洗脑教育还能让孩子们将管家当成职志,但时代不同了,大家到外头念书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回来。
一路问下去,黑山不满意得到的答案,顿时风声鹤唳、鬼哭神号,她永远忘不了父亲搁在庭院的棺木盖倏地迸开,已过世的尸身竟僵坐而起,狰狞的对着大家咆哮,“黑山不得一日无管家!”
那时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妖精鬼怪的笑声充斥在灰暗的空中,哥哥们只会抱着身子发抖,紧抿双唇,期待着有人能跳出来牺牲自己的人生。
闪电在云层里劈出光亮,紧接着劈向附近的树,火光遂起,白家主人担忧不已,催促着大家快点决定。
大哥不语,别过头去,二哥、三哥如是,眼看着雷越劈越近,尖叫声越来越凄厉,她突然义无反顾的大声喊道:“我来!”
余音未落,拨云见日,父亲咚的一声又直挺挺地倒回棺木里,一切异象彷佛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们用可怜的眼神望着她,彷佛同情她未来的一生。
生为黑山别墅的管家,拥有着终生无法离开的命运,从她接下管家一职开始,这诅咒便立即生效,直到她死亡为止。
哥哥们陆续离开,留下她在黑山生活,幼时常听的童话故事就像她的生活,灰姑娘至少还可以撑到十二点,但她的门限却是七点,而且一定得踏入这屋子的地板才算数。
如果没有抵达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为至今无人敢挑战黑山的诅咒。
现任白家人只有两位,两位都是男性,大少爷白玠恒、二少爷白玠廷,大家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主仆之间的份际倒没那么明显,而且白家人对她非常好,两位少爷也把她当兄弟看,她完全没有受到虐待或是一丝一毫的委屈!
而且,虽说黑山与白家之间的羁绊特别,黑山绝对不会伤害白家人,但是也不会伤害管家,至少世代以来,管家与黑山别墅密不可分,如同生命共同体。
早餐上桌,彭裔恩没卸下围裙,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梯上跑,一路直奔三楼。
“二少爷,吃早餐了。”她叩了两声门。
“嗯……”里头的回应声有气无力,或许正确来说,是带了更多的无奈。
“我进去了喔!”
“我不太想吃。”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但是彭裔恩丝毫不以为意的扭开门把,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房里床边坐着一个面貌性格的男人,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瞧,听见开门声愣了一下。
“彭裔恩?你进来了?”
“你又一晚没睡吗?”她没好气的往床边走去,搭上他的肩,说:“不睡你会垮的!”
坐在床上的男人显得非常疲惫,他紧蹙着眉,双眼裹着绷带,伸手反握住彭裔恩搭在他肩上的手,叹了口气。
“我睡不着!太吵了!”
“吵?”彭裔恩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现在房里都是吗?”
“一堆,连你身边都有!”白玠廷咬牙切齿的说着,忽而转向旁边大吼,“滚开——”
唉!彭裔恩无可奈何,只得弯下身子将他给搀起。“我们先到楼下吃早餐,你昨晚也没吃,不能再这样下去!”
白玠廷吃力的站了起来,手上脚上都有绷带伤口,他前不久才出车祸,身上多半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比较麻烦的,是他因车祸导致失明的双眼。
“你不必扶我,我能走。”他低沉的开口。
“别闹!你才刚回来没几天,下楼梯是很危险的事。”她坚持搀着他。“拜托你动作快一点,我还要赶着去上班!”
上班?白玠廷一听见这个关键词,立即迅速移动身体,他根本就不需要谁的搀扶,而且健步如飞,甚至到楼梯口时,手一伸就能构到扶栏,下楼的速度因脚痛是慢了点,但还是很平稳;即使从头到尾彭裔恩都不松手,但看他的稳健步伐也相当惊讶。
“你不是看不见了吗?”一边说,她伸手在白玠廷眼前晃啊晃的。
“对,但是我跟你说过,我看得见‘那个’!”他忿忿的说着,那个,泛指所有在黑山里的东西。
不管是妖怪、鬼魅,甚至是精怪魔物,全部都聚集在黑山!小时候他跟哥哥的确都看得见这些非人,但是长大后明明再也没有瞧见过,却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他失去了视力,却再度开启了另一只眼!
“那个……为你引路吗?”彭裔恩其实依然不明所以。
“你想得美!但是他们到处都是,我看得见它们,就知道方位,毕竟这是我成长的地方!”像现在快到一楼了,站在楼梯上往右下方看,就可以看见一堆魍魉鬼魅弯着腰对着某个地方垂涎三尺,那儿就是餐桌!
“这样也不错,你跟没瞎差不多。”彭裔恩闻言,放心的松开手,先行一步往楼下走去。
“啧!”白玠廷说不出他宁可瞎这种话。毕竟每天看一屋子的鬼魅,谁受得了啊!
“快点来吃吧,椅子在这里!”彭裔恩把椅子拉开,刻意敲了一下,好让他知道方位,事实上她才拉开就有一只妖怪坐了上去,他完全不怕看不见。
彭裔恩细心的把早餐全盛装在一个盘子里,方便白玠廷拿取,等他入座,她才坐下来开始用早餐。
“中餐我都装在盘里了,你再拿去微波炉加热即可,热咖啡装在保温壶里,倒的时候要小心,冷饮冰箱里都有,每瓶都长得不一样,摸一下你就会知道,都是你常喝的东西。”她一连串的交代着,“其他事别多做,等我回来再处理。”
“嗯,公司的事还适应吗?”白玠廷正经八百的问着。
“……你说呢?”彭裔恩其实一个头两个大,“二少爷,你为什么要把公司交给我代理”
这是她一直搞不清楚的事。
二少爷经营债务管理公司,政府立案,民间一般说是讨债公司,但二少爷不会做那种恶质低劣的行为,他总是认真的说要追回债务有得是方法,泼漆扁人这种事他敬谢不敏。
但是拿人钱财,予人消灾,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如果有人委托他追回债款,他还是会努力为之;另一项重要业务是帮助负债累累者重新规划债务,如何偿还最划算、怎么样分配才不致危及信誉等等。
二少爷的债务管理公司在国内相当出名,许多银行企业均委托“磊净债务管理公司”追回债务,在业界算是有一定的名气,只要提到债务管理,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玠廷——噢,还有“必讨债务管理”。
这一家的名字二少爷嗤之为俗不可耐,但名字简单响亮,很快便异军突起,对方的老板叫梁家铭,是个跟二少爷年纪相仿、甚至更年轻的男人,据二少爷口述,对方就是个自视甚高、嚣张狂妄的浑小子!
她很不想说,二少爷跟那个梁家铭明明是一挂的……嚣张!
照惯例,一山不容二虎,二少爷跟梁家铭所开设的公司当然是死对头,两人瓜分同一块市场,战况只有越来越白热化的趋势。
就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二少爷却出了一场车祸意外,所有亲近的人都认定那是有人蓄意所为,因为二少爷体内验出安眠药的成份,证实了被陷害的隐忧;受伤后又伴随着失明,他无法上班,也不该再与人群有所接触,所以大少爷要他回黑山休养,然后——他开口要她帮他代理公司。
要白家的管家,一个女人,帮他率领一堆称兄道弟的员工,还有掌握整间公司的营运
“除了你,我信不过别人。”白玠廷表情认真的朝向她的方向,“我相信的人只有你跟哥哥了。”
彭裔恩有些感动,伸手紧握他的手,“谢谢!但突然要我接管一间公司……”
“从成立开始就是你在帮我的,每天我们都在书房讨论,后来的事或许你有脱节,但是每一个员工的背景跟发生过的事你也知道。”因为他们情同手足,总是会分享。
即使之前他没有住在黑山,每晚他跟大哥总会打电话给彭裔恩,不让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独守别墅,所以彼此生活上的大小事、公司里的大小事,连他们的女人,她都知之甚详,是个最称职的管家。
“他们不服我。”彭裔恩从一开始就没有推拒过这个责任,相反地雀跃非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上班,“就因为我是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