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约会,明天不就是庙会了吗,今天要去帮忙打扫街道。”曹东明一副很烦的样子,但同时又乐在其中地挑选着衣服。
“哦,这么说来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庙会啊。”
“不行,我跟代容一起参加了庙会的义消队,明天要在放烟火的地点附近巡视。”曹东明最后选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
对于难得和爷爷一起参加庙会的机会,曹东明如此不经思考地就放弃了,曹爷爷还是有些伤心,但他这个孙子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残忍,于是当爷爷的也只能叹了口气,“那你要照顾好代容,别让她受伤。”
“我知道了。”穿好衣服,曹东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爷爷,那我先去跟代容见面了,打扫完街道之后我们会在外面吃,不用等我吃饭了。”
曹东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曹爷爷抬头看时钟,正是林代容下班的时间,他挠了挠头,不解道:“说到底还不就是去约会,真是奇怪的孩子。”
打扫街道对曹东明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庙会是这里的传统,年轻人只要有空就会自动自发跑来帮忙,人多了做起来也就快,但枯燥的工作还是让人觉得很无聊,其他来帮忙的人他不认识,也没兴趣认识。
好在有林代容在,他唯一感到快乐的时间就是林代容拿水给他的时候,确切地说她是负责送水给所有人,没事的时候就在休息处的矿泉水小山旁坐着,看着他们工作。
“辛苦了。”林代容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他眼前。
曹东明接过来喝了一口,问她,“你不喝点吗?看你这两个小时都没怎么喝水。”
林代容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一下,神情有些闪烁,曹东明则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有“这两个小时我一直都在看你”的意思。
“是啊,那我也去喝点水好了。”她说着就要跑回休息处。
“别去了,水都没了。”曹东明扬扬下巴,休息处的最后一瓶水刚被人拿走,他自然地把自己手里那瓶给她,说:“我只喝了一口,都给你吧。”
林代容竟然露出了一个很制式化的笑容,“不用啦,一瓶水而已,待会吃饭时再喝就好了。”
曹东明有点不高兴,虽然毫无根据,但他就是觉得她只是不想喝“他喝过的”这瓶水而已,虽然人家不想喝也是正常的,但他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怎么说呢,最近林代容好像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对了,卖鱼的胜伯说今天要请大家吃饭,要大家收工后都去他那。”林代容接着说。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饭的吗?”曹东明没想到连这都会有变动,哪里冒出来一个胜伯?
“没办法呀,大家都去,我们不去不太好吧。”林代容笑了笑,“那就这样啦。”
大家都去不代表他们也必须去啊,之前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吗,不然他免费帮不认识的人打扫街道是为了什么啊?
曹东明生着闷气,瞪着林代容的背影发呆,那一瞬间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就是林代容对他的态度,最近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和他独处的机会或是稍微亲密的接触。
她不会是心里还有阴影吧?嘴上说着原谅他了但其实心里还在埋怨他,但要是这样的话她大可不用理他啊,为什么还那么积极地联系他呢?仔细想想象矿泉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不少次了,总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有种疏离感。
因为林代容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温柔,所以他才迟钝地没有发现她此时的温柔就像对其他人一样,就像是刚认识他一样,她不再像幼儿园里那段日子一样,会跟他开玩笑、会跟他打闹。
就如同一个本性调皮的女孩,当她装淑女、装乖巧时,看上去是很讨人喜爱没错,但那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跟你还不够熟。
真的假的,林代容有意疏远他?曹东明只觉得头晕目眩有点站不稳,抬头看天,太阳明明就快要下山了,不行,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和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吃完那顿索然无味的饭后,这个晚上曹东明又没睡好,他一直在想自己肯定是多虑了,如果讨厌的话林代容肯定会直接跟他说的,没必要忍受他跟他在一起啊,对,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只是因为那晚的事变得稍微对他有点反感而已,只要越过那道心理障碍就没事啦。
于是在隔天晚上的庙会,曹东明找到了林代容,那时她正在跟捞金鱼摊贩的阿嬷聊天,硬是被他带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代容关心地看着曹东明,他看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很让人担心。
曹东明幽幽叹了口气,十足忧伤地说:“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他昨晚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觉,而且是他强迫自己不能睡的,今天白天也一直忍着不让自己阖眼,就是为了营造现在这张惨兮兮的面容,这次他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林代容不知他的用心良苦,面对他的惨相十分紧张。
好了,他总算没白受罪,曹东明心中暗暗得意,表面上还是要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刻意忽略林代容的关心,继续演着,“其实呢我是在为我爷爷担心。”
“曹爷爷,他怎么了?”林代容更紧张了。
“也没什么事。”曹东明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在这样的日子看到他就会觉得很难过,以前爷爷跟奶奶住在这里最快乐的事就是参加夏至庙会,如今奶奶不在了,每到这个时候爷爷都会一个人落寞地看着天空,看到他那个样子我也很难受。”
林代容也被他这番话感染了,想到可怜的老人独自在家里听着外面热闹的说笑声思念亡妻,真的很让人难受,她突然抬头看他,“要不然今天烟火放完之后,我跟你回家陪曹爷爷吧。”
“不,那没用的,爷爷这时候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曹东明急忙说:“比起这个,我想他更难过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却不能去奶奶安眠的地方跟她说几句话。”
“你是说墓地吗?”林代容神色黯淡地说:“是啊,曹奶奶安葬在这边的墓园,只是那里到了晚上就不对外开放了,没办法呀。”
“所以说我想去那里跟奶奶说几句话,告诉她,爷爷一直都很想念她,代容,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曹东明铺陈了半天,总算说出自己的目的。
“啊?这个时间去墓地?”林代容看了看天色,“可是被发现的话会被轰出来耶。”
“所以要偷偷进去啊,大不了就是被轰出来。”曹东明继续佯装忧伤,“不过那个地方我多少会有点怕啦,找你去只是想给自己壮胆而已,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放烟火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说完曹东明就要走,林代容当然会叫住他,哪能让“精神如此萎靡又胆小”的他自己一个人去墓地呢?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林代容说。
她看不到曹东明的脸上此时正绽放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狡猾笑容。
第5章(2)
就知道她会心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啦,曹东明打着如意算盘,这样就好办了,其实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去墓地那边转过一圈了,那里的地形他全都记在自己脑中,林代容是女人,女人肯定会怕那种地方的,所以到了那里他只要营造出一点恐怖的气氛,她一定会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他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是有点卑鄙,不过再不亲近亲近,他怕她会越来越疏远他,那可就不好了。
曹东明和林代容两人远离人群,此时村民大多聚集在举行庙会的街道上,越是往外走人烟越是稀少,墓地那边都算是与世隔绝了。
哇塞,原来晚上来这里比想象中还要阴森,根本不用他主动营造恐怖的气氛,曹东明望着眼前的围墙在心里想着。
小溪村的墓园被一道四面围起的墙阻隔,因为不担心有盗墓问题,所以围墙本身并不高,唯一的一道铁栅拦门也在入夜后被锁了起来,晚上有专门的人员在园内巡视,不过一般情况下巡视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因为没有人会发神经在晚上往这里闯。
当然,除了那些有特殊目的的人,比如曹东明。
曹东明白天已经估算过墙的高度,以自己的身高是绝对能翻过去的,此时他耍帅地一个翻身跃上了墙,蹲在墙头上看着下面的林代容,朝她伸出了双手,“来,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林代容没像他预想的那样,反倒觉得他十分好笑地笑了起来,“不用啦,幸亏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接着只见她向后退了几步,瞄准墙头一个助跑,两臂一伸攀在墙头上,而后不紧不慢地爬了上来,以肢体操作表明她不是说说而已。
曹东明傻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系列连贯的动作,转眼间她已经跟自己一样蹲在墙上,而且还先他一步翻身跳了进去。
因为林代容很轻,她落地的时候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
“下来吧。”她在下面叫他。
曹东明慢手慢脚地爬下墙,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林代容轻手轻脚地走在墓园里,一边留意着附近有没有巡夜人员的手电筒光线,一边寻找着曹东明奶奶墓碑的位置,曹东明跟在她身后倒像是真的成了受保护的对象。
周围寂静无声,一座座墓碑静立在那里像是无数道投向他们的视线,幸好因为是夏至,即使入了夜天色也很亮,不过尽管如此曹东明的心里还是毛毛的。
反观走在前面的林代容,她怎么走得那么从容啊?她不是应该缩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吗?
“代容,你不怕吗?”他小声地问她。
林代容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怕啊,不过想想又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我们两个都怕那还来这里干什么,放心吧,既然我决定跟你一起来就不会拖你后腿。”
“呃……你还真是可靠呢。”曹东明在心里嘲笑自己,一遇上她事情就肯定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看来他受的教训还不够啊,竟然在拟定计划的时候忘了这一点。
这下可好了,在可靠的林代容带领之下,他们以不会被人发现的神速找到了他奶奶墓碑的位置,白天他已经来祭拜过了,现在又见到奶奶的照片在对他微笑,他只有一种无力感。
“那个……要不要我回避一下?”林代容还以为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他才不好意思。
“你哪里都不要去,胆子大得有点过分了吧,就在这里待着就好。”曹东明对着奶奶的墓碑叹了口气,但还是得把自己这出戏演得圆满,只能对着奶奶碎碎念了半天。
念到自己都没话说了,接下来就只能讲笑话给他奶奶听了,曹东明站起身准备回去,他看了林代容一眼,她就像非洲草原上战战兢兢防备着天敌的草食动物,站在那里不时左右张望替他把风。
“代容,我奶奶说你这样不行,会嫁不出去的。”他说。
“啊?”林代容吓了一跳,你奶奶说的?”
“对啊。”他和她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说女人就该适时表现自己的柔弱,不然会让男人伤自尊的。”
林代容哪会真的相信这是他奶奶说的,她又不傻,她立刻听出曹东明又在拿她开玩笑了,于是她也顺势打趣道:“柔弱固然很惹人怜,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去养小动物,男人要靠这个来维持自尊也太脆弱了吧。”
“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女强人啊。”曹东明一笑。
“我不是女强人,只不过不喜欢被别人当作累赘而已。”她哼了一声。
曹东明这才想起她隐瞒心脏病的事情,爷爷也说过,因为不想被当成弱势族群,所以她从没跟旁人说过自己的病情,又比其他人更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
这么想来,她确实一直疯狂地让自己处于有事做的状态,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其实和别人一样,但越是这样就说明她对这点特别在意。
曹东明抓了抓下巴,觉得这次战略真是差得彻底。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比如说同情我之类的。”林代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虽然他对她的病情一直没多问,但很明显他是在意的,这一点从平常相处的小细节她就能体会得出来。
“哪有。”曹东明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在想你美丽善良又独立,在这个乡下地方恐怕找不到配得上你的男人,不如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林代容瞥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不劳你费心,我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
“不会吧?你再不谈场恋爱就老了啊。”曹东明连忙改口,“我是说女人花样的青春年华被耽误了就不好了,尤其是你经验尚浅,更应该趁年轻时多累积一些经验啊,免得最后变成剩女没人要。”
“这番话曹爷爷好像也跟我讲过,你们真不愧是祖孙啊。”林代容可不想让他把话题岔得越来越远,虽然只是无聊的戏言,但在她听来还是挺刺耳的,她吸了口气,干脆说:“我不打算交男朋友也不打算结婚,所以没必要累积经验,你不用担心我没人要啦。”
“为什么?”曹东明神经一紧,莫名地就严肃了起来。
“本来我也想交个男朋友、结婚生子的,不过前年入院的时候竟然被检查出我有复杂性先天心脏病,医生说如果再次发病入院就不是药物能控制的了,很可能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手术风险很高,而且我的身体也负荷不了妊娠的压力,所以也生不了小孩,就算想恋爱结婚也没有哪个男人敢要我吧。”
她说得轻松,显然已经将这个问题想得很透澈了,虽然她如此地看得开,曹东明却不同意,“你不找怎么知道没人敢要?就算真的要动手术成功率也是很高的啊,而且现在本来就有很多家庭不生小孩的。”
“算了吧,一辈子的事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决定的,就算真有人敢,我也不想连累人家。”恋爱这件事对她来说就等同于对彼此的伤害吧,曹东明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在她头上敲一下,其实她说的这些都没错,医生要是遇上这样善解人意的病人应该会很高兴,可是尽管他有医学常识却不能同意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