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大楼?”小慧不懂,这是新式运动?抱歉,她向来跟不上时代。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爬得高高,‘沉重’爬不了高阶梯,只好留在楼下。”所以,他爱爬高楼,在他感到窒息或束缚的时候。
“等你下楼,坏心情不会再度贴上来?”
“不会,坏心情是个没耐心的家伙,它在楼下找不到你,自会另外寻找新宿主。”
小慧笑开,想摇头说“我的心情又不坏”,可他蓝蓝的眼睛带了诚恳,她明白,他没有额外要求,只想带她丢弃沉重。
“走吧!保证安全把你送回来。”伸出手,他二度邀约。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待在家里?”
“知道。”他知道她的世界很广泛,只是全来自书中。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一个人胜过嘈杂热闹?”
“知道。”他将提供宁静式聊天,不会让她感觉吵闹。
“你知不知道,你有强烈的控制欲望?”
“知道。”
他想控制她的生活,想驱逐她生活中的寂寥,想她的岁月有他加入,想喜欢她,不被拒绝。
“那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我的困扰?”
“知道。”他同时知道,他会将她的困扰一并解决。“走吧!我们去爬高楼。”
“那你还相邀!”她怀疑,他们之间的沟通有问题。
“因为我知道,和我爬过大楼后,你将欲罢不能,也许你仍然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宁静,但和我出去走走绝不会是困扰。”他说得好有自信。
考虑三分钟,她妥协、点头,叠上手,用友谊解释两人。
“高楼风大。”他从衣柜中找出外套披上,并细心为她把头发拨出来。“别穿高跟鞋,爬楼梯很累。”
“我的身高还需要高跟鞋?”她有一百七十公分呢!
“也对,你不是哈比人。”
“在背后取笑点点,不是高尚人格应有的行为。”
“也对,我改进。”
他们出门,正讨论要爬哪栋大楼时,钧璨手机声响起。
“喂……点点,有事吗……怎么会……好好,不哭,我马上赶过去,你在哪里?”
挂上手机,他抱歉地看向小慧。“对不起……”
“点点在找你?快去吧!”她刻意微笑,展现理解。
钧璨挥手再见后,很快离开。
望住他的背影,小慧低头,寂寞现身。人呐!真是宠不得的生物体,才多了朋友就适应不了孤寂。
小慧摇头。宋钧璨是点点的未婚夫,友谊对他们而言已不适当,她怎能期待些什么?
心情沉重,没有朋友相伴,她还是想爬高楼,还是想把沉重留在楼下,让它寻找新宿主。
转身回房,把钧璨给的桂花倒入纸袋里,揽入口袋中,她出门,从安全梯往顶楼方向跑。
站在顶楼,迎风仰望月光,风吹乱她的长发,微笑里有一丝凄凉。
她鼓舞自己,很棒了,至少今夜,她有甜甜的桂花香;至少今夜,她学会应付沉重的妙招,这招……比历行的“拳击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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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她,不需要更多的确定;而她喜欢他,不用言语,即使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即使他的五官严肃,却有对不称职的温柔眼睛,即使他惹火她的功力可以拿诺贝尔奖……她依然喜欢他。
寒假过后,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倒数计时。联考即将来临,同学们的皮绷紧,大家唯一的幸福是偶尔可以看看历行的蓝眼睛,幻想些不可能发生的宫廷奢华,缓和象牙塔里的悲哀气息。
小慧认真考虑想念的科系,但她和历行讨论未来出路时,他却心不在焉。
外公坚持历行到美国完成大学学业,他不肯,可是母亲希望留在亲人身边,母亲的意愿让他左右为难,他可以不理会外公,却不能不在乎母亲,父亲往生后,照顾母亲是他最重要的责任。
“怎么啦?你怪怪的。”小慧在他眼前挥手。
“没事。”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间。
“没事才怪!说吧!是朋友的话,一起分担。”
小慧敲敲他的额。请给她能看穿人心的放大镜,她要把他的烦恼一次看够。
“‘朋友’真是好用的名词!”
他拉下她另一只手,一样把它包裹掌中。
白历行和游颍慧不再只是朋友,两人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太年轻,不急着用爱情拴起彼此,他们有着年轻人的把握与笃定,诚挚相信,两人未来终将牵系。
“好酸!你在讽刺我吗?”小慧扬眉。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历行笑出满眼温柔。
“说过一百次了。”
“聪明女生,你是对的,我的确在讽刺你。”揉揉她的发,他奇怪,小慧怎么晒不黑?
“为什么讽刺我?朋友不是可以无限制刺探对方隐私?”她明知故问。
“不是无限制,分享要有条件。”勾起她的肩,拥她入怀,他喜欢她软软的身体和软软的香气。
“哦!原来……我们算不上真正朋友。算了!不想说,不勉强。”别开头,抽回手,她佯装发怒。
“别生气,我还没作决定,等决定之后,第一个告诉你。”
“我会第一个知道?”
“对,有什么比朋友更重要?”他又酸了,不过这回的酸,浓度正好。
“好吧!既然是朋友,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喏,给你。”
她给他一个福袋,红色福袋里装了海盐和他的生辰八字,福袋外面有五个串在一起的小玉环和流苏。
“我妈妈替你拿到文昌帝君庙过炉了,戴这个上考场,保证你心想事成。”
“这是幸福符?”
“对,中国式幸运符。”她指指玉环说:“这叫步步高升,戴了这个,我们的成绩会一天比一天进步。”
“你也有?”
“当然,考大学的只有你啊?”说着,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步步高升。“约好啰!几个月后,我们在台大相见。”
“你真有自信。”
“有自信不是坏事,妈说,考前她会准备萝卜、甘蔗、芹菜、包子、粽子,带我们一起到庙里拜拜,妈说白妈妈对这种事肯定外行,所以一切包在她身上,我的哥哥们经过文昌帝君加持,每个都考上第一志愿。”
对她来说,联考是大事,她没想过,联考对历行而言,不像对她这般重要。
历行微笑。“我爸爸教过我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碰到沮丧或不如意时,躺到地板上,从一数到十,然后奋力跳起来。”
“做什么呢?”
她没听懂。好好的在谈联考,怎跳到“沮丧”、“不如意”?难道他对自己没信心?他的实力比她强啊!就算意外,也不会差到哪里。
“像拳击手一样,即使被打倒在地,利用短短的几秒钟休息,当再次跃起时,竭尽全力创造新局。”说着,他做出拳击手的动作。
她凝视他,不语。
“要不要试试?很有效的,每次碰到挫折时,我躺下、数十秒、跳起来,便觉得自己充满希望。来,我教你。”
他拉她坐倒在地面上,他躺下、她没躺,他嘴里数着一二三,她眼睛泛上忧郁。
他停止读秒,她居高临下看他,幽幽问:“为什么我们会沮丧?”
“世事不尽如人意。”他说。
“你在担心联考吗?”
她打算等他回答Yes后,就用力朝他肩膀拍下去,骂他庸人自扰,然后大力保证他一定会考上全台最高学府。
可是他没正面答复。
“说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她催促他。
“说不定我们不在同一所学校,说不定毕业之后,见面机会变少,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说不定的事太多,我要你记得,当你挫折、不顺利的时候,试试我的方法,再跳起身,你又是女斗士游颍慧。”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在前面等?为什么你预言我会挫折、不顺利?”
她越问越心虚,似乎真有事情即将发生,而她不知道,也无从预防。
她没哭,只是心虚,但她的惶惶然已教他不忍。
“我不过讲了‘说不定’,说不定意谓着不见得会成真的事……”他企图解释,却越解越乱。
“可不可以不要‘说不定’?可不可以把意外删去?”她追着他问。
直觉地,他想说“可以”,但终究没出口,给了希望又给失望,不人道。
“不行吗?一定要有很多‘说不定’、很多‘意外’?我一定要挫折沮丧?一定要试试你的方式?”
他别开头不答。
轰地,重槌敲上,她知道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不说,她猜两千回也猜不出正确答案。
他背过小慧,他的背影教她恐慌,拉拉他的衣角,他不回头。
小慧叹气,没辙了,她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把手插入他掌中,轻轻握。
经过很久很久,他说:“小慧,你知不知道Aloha除了哈啰、再见,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在他背脊问摇头。
“还有‘我爱你’。”所以,他白天、夜里,趁机对她说过好多次心意。
“是吗?”
原来还有我爱你啊!那么以后,她也要学他,天天都说Aloha,Aloha成了他们的专用暗语。
Aloha、Aloha……他爱她、她爱他……
“游颍慧,Aloha。”他说。
第五章
吹一夜风,小慧感冒了。
打电话去“长春藤的下午”请假,默默二话不说,把店门关上,三个女人挤到小慧家里,把她拉去打针看医生,折折腾腾,直到小慧抗议,她们才离去。
连睡几个钟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闻到一股饭香。是妈妈在熬粥?不,是她在作梦!这场病把她变成爱睡觉的默默了。
想睡就睡吧!反正不急着醒,手臂伸到额间,梦里,她额头温度仍然高得吓人。
“你醒了?”蓝眼睛朝她笑。
小慧也对他笑,轻声说:“Aloha。”
Aloha,钧璨没听懂她,但回她一句“Aloha”。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煮了稀饭。”
“历行,那片圣诞红被砍光了。”
她在作梦,梦见历行对她笑,梦见他的Aloha说得和以前一样棒。
他坐到床边,扶起小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让爷爷失望了,当不了女总统,文曲星不帮忙,我连好大学都考不上。”窝进他怀里,她低声啜泣。
终于他听懂,她在回忆过去。长长手臂圈住她的身体,钧璨安静听她言语。
“我想专心念书、想考得像你一样好,可我老是发呆。发呆不好,我知道,但只有发呆时,我才能看见你的蓝眼睛、你的高个子。”
宾果!谜底解开,小慧爱发呆,是为着在发呆间寻找“历行”。手臂加深力量,拥住她,他想用密密层层的安全网将她裹紧。
“发呆不会让你快乐。”钧璨喃喃自语。
“发呆时,我忘记你已经离我远去;发呆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统统回笼。记不记得庄华屏?她好喜欢你,要我帮忙传情书,你气极败坏,骂我怎能做这种事,你越气,我越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只爱看我的信。”
多么自负的女生,竟敢替情敌传信!?
钧璨轻摇头,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仿佛他也经历过同样场景,对于他们的情绪有了熟悉。
“同学问我,我们到底是不是一对情侣,我回答:‘你以为我会和我抢第一的人建立交情?’我的答案让女生们放心,因为谣传间,你是欧洲某国的王子,和你谈恋爱等于开启变身凤凰的魔法门。好好笑!你怎会是王子?你不过是个没有爸爸的可怜男生,你喜欢我们家的热闹、我们家的人情味,那是你没有享受过的温情世界。”
钧璨笑笑,原来他是王子呵!难怪她过尽千帆皆不是,一心留在白马王子的梦里。
“你怎能死?我想过几千遍,你那么年轻,一场小车祸怎能夺去你的生命?你的未来那么光明,上帝怎舍得不让你经历?你没死,我听到的是谣言,反正绕在你身边的谣言多到不行,不差这一个,对不对?”
历行死了,小车祸夺去他的生命?不合理,当年一场大车祸弄坏他的身体,他历经长达两年的复健与整型都一步步熬过来了,她的历行怎能被小车祸带走?
“白历行,你到底要不要回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你再不回来,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管他希不希壬,有人娶我就嫁……快回来啊……请你……”
她在哭,没有情绪的小龙女因为杨过,红了眼,柔肠寸断。
心揪到一块儿,他让她的无奈弄得心碎。这个男人、这个姓白的王子怎不出现?就算他真成了鬼魂,都该到她的梦里,鼓舞她重新面对人生!
冲动,他举臂,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到自己膝间,他用身体收纳她所有伤心,他用体温熨暖她发冷的心。
“不哭,我在这里。”
他亲亲她的额。亲亲她的发梢,他不要她哭,不要她的世界充满无能为力。
“等你病好了,我亲自带你去查清楚,那个白历行怎没给你消息,他死了,总有家人母亲,他们不该不负责任地让你空等。有我带你,不怕,半点都不要怕。”
他保证又保证,若白历行之于她的人生是阴影,那么,他要用他的友情,教她重见光明。
小慧不语,静静窝在他怀里,倾听心跳声,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历行,我真想你,好想好想。”
真那么想?他莞尔,拉起棉被盖紧两人。“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我陪你”?多好听呀!这句话,她等了好多年。
闭上眼,搂住他的腰背,有体温的他,温暖得好真实,满足地轻吁气,她爱他呵……永远不变……
他轻拍她,闻着她的发香,静静等待她再度入睡,睡前,她又叨叨絮絮说了她和历行之间,于是他知道圣诞红的故事,知道欧洲王子和拳击手的陈旧故事。
他想笑,但笑不出声,因为,心疼。
最后,她在他怀中睡着,他也跟着入睡,她的梦里有白历行,而他的梦里有游颍慧。
当希壬接到点点的电话,要他过来看看小慧感冒有没有比较好时,他在她的卧室里看见两人相拥同眠。
希壬脸色倏地铁青,身侧的拳头紧了紧。
宋钧璨,你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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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油给我。”钧璨一面翻动锅里的菜一面说。
“哦。”小慧把酱油递过去。
他的厨艺教人刮目相看,优雅流畅的动作让小慧目瞪口呆。
“把菜端上桌,汤再十分钟就好了。”他尝尝口味,望眼手表,再往食谱瞄一眼。
“好。”小慧乖乖接受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