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顺手拿来戴上的手表,忍不住竖眉低嚷,这时间来扰人清梦最好是有非常紧急的理由,否则休怪他不给对方好脸色看。
他看了一眼监视器,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大楼保全,没问一声便把门打开。
“有什么事?”
“爹地!”
苏亦耘话才问完,突然听见有人喊爹,原本还有些睁不开的惺忪睡眼顿时张大不少。
“你叫我什么?”一大早的来喊爹,这保全疯了?
“不是我叫你,是这位小弟弟。”
他随着保全的手势往下看,才发现在他和保全之间还站了个看来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正笑咪咪地仰头望着他。
“爹地,我叫安安,是你的儿子。”
小男孩字正腔圆地自我介绍得非常清楚,苏亦耘却觉得自己听得很模糊,拍了拍脸,先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再看向小男孩。
“安安,叔叔还没结婚,没生过小孩,你不是叔叔的儿子,是谁叫你来的?”
他微弯身,边说边想着自己是不得罪了谁,大清早地叫个孩子来戏弄他?
“呵,你说的话跟妈咪猜的都一样。”安安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一点都不以为意,“妈咪要我告诉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验血,我是苏亦耘的孩子没错。”
很好,指名道姓,还说去做亲子鉴定都不怕,这下他完全清醒了。
“是谁?”一样被门铃吵醒的苏敬祺从他身旁探头问。
“听说是我儿子。”
“……什么?”苏家两老也被吵醒了。
“听说是我儿子。”苏亦耘又重复一遍。
“什么?!”
不像两个儿子呆呆地站在门口当门神,苏父听说天上掉下一个孙子,虽然半信半疑,还是立刻推开两个儿子,仔仔细细地看着跟前的小人儿。
“您好,我叫做安安,是苏亦耘的儿子。”安安很客气地向老人家自我介绍。
“您是我爷爷吗?”
“是!”
回答的不是苏父,而是苏母。
“妈!”苏亦耘可回神了,他本人都还没确认呢!
“不会错的,这孩子跟你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
苏母自己都觉得好惊讶,像看见自己儿子返老还童了一样。“不信立刻带他去医院检查,我用看的就能确定这孩子是你的没错。”
“真的假的?”
被这么一说,他也越看越觉得孩子眼睛像他、鼻子像他,好像全身上下无一不像了。
“呃,如果确定这个小孩没找错人,那我——”
“没错,没错。”苏母这才注意到保全。
“是谁带孩子过来的?”
“没人,这孩子自己跑来警卫室,说出你们家的住址,还说自己是苏先生的儿子,所以我才亲自带他上来确认一下,如果没认错人就要带他去警察局——”
“我没有坏坏,不要带我去警察局!”
想到每次他不乖,澎湖阿公就把他拎去警察局给警察舅公打屁股,安安以为又要挨打,吓得立刻抱住自己爹地大腿。
“爹地不要安安吗?妈咪明明说爹地一定会很喜欢安安的……”
“喜欢,当然喜欢,放心,爹地不会送你去警察局……”
小男孩泫然欲泣的表情让苏亦耘满心不舍,二话不说便伸手将他抱起,耐心劝哄。
至于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很快就会知道了。
上班时间,难得瞧见苏亦耘抓着头,咬着笔杆,一副被什么事困住的伤神模样,邹丹菱好奇地悄悄地走近,看见他桌上一张字迹歪七扭八的便条纸,大胆地直接抽起——
“你在写些什么?”
她拿正看了还是不懂,倒是其中一间汽车旅馆的店名他印象深刻,正是当年他被人“劫财劫色”,她去领人的那间。
“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播种成功,生下安安?”他很老实地直接给她答案,亲子鉴定结果,安安果然是他的儿子没错。
“哼,你当时还真努力。”虽然明白当时情形,不过他写的人名、地点远比她猜测的次数还多,光看就忍不住一肚子醋水。
“是啊,搞不好还会有安安的兄弟姊妹们冒出来。”
“那祝福你了。”
她不想听还会有其他女人怀有他孩子的事,转身就要回去办公,却被他拉住手。
“丹菱,不是你吧?”
“什么?”她被问得一头雾水。
“安安的生母?”他斜托腮,似笑非笑地微抬头瞅着她。
“没看见上面也有你的名字?”
“呵,开什么玩笑?你玩猜谜游戏猜疯了吗?”这点她倒是早有设想,回答时一点都不心虚。
“我当天早上就吃药了,就算我有孩子也不是你的,我要回去工作,懒得理你。”
邹丹菱甩开他的手,说完便走回她的办公桌,继续忙她的,装作没事人一样。
真奇怪,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他还没放弃找孩子的生母?邹丹菱心里嘀咕着。
为了阻止他犯下大错,想做个孝子便随便娶个女人回家生孩子,她可是纠结又纠结,下了大到不得了的决心才把安安送进苏家,完成他“天下掉下个孩子”的梦想,帮他和他哥挡下父母的逼婚令,她的牺牲可不是普通大。
说实话爸妈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她以想念儿子、也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为借口,坚持将安安接到身边照顾,顺便安排他学画画、学音乐、学——当然,全是骗人的。
然后她问安安愿不愿意和亲生爹地住一阵子?孩子愿意,她交代完一切注意事项,才亲自将儿子送到苏家楼下。
当然,她可没打算将儿子双手奉送,就只是借他拖延一下,顺便让一直知道自己有父亲,却始终无缘相见的儿子能享受一下父爱,然后,她就会悄悄将孩子带回。
她知道,这是件蠢事,会为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光是为了避免苏家人事后找来,她已经开始着手打听赴内地工作的机会,打算到时候带着儿子离开台湾。
小孩子成长期的变化很大,过几年就算路上遇见应该也认不出来,就算真被认出,她相信儿子也一定会选择跟在自己身边,苏家人想抢也抢不走了。
不过,到时候苏亦耘应该已经找到心爱女子为他生下其他孩子,安安的存在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也可能反而不想让他妻子知道安安的存在,连争都不想争吧?
“说要工作的人怎么反而在发呆?”
邹丹菱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来她桌前,被他轻弹了一下额头才发现。
“我是在思考。”她在谭景闳手下被磨练了好些年,吓到归吓到,表情依然平静如昔,立刻就能回嘴。
“你思考的样子还满动人的。”
“谢谢夸奖,是让你“动”了没错。”
“动”来弹她额头?真是恩将仇报!
“我说的不是走动的动,真的是心动的动。”他轻笑道。
第9章(2)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忽然发现,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更聪明、更内敛,也更成熟美艳——”
“我都三十二了,不熟都不行,没用“人老珠黄”形容还真是谢谢你了。”她知道,他向来嘴甜,自己绝不能再随意把他的话当真。
“你就直说你想拜托我做什么事,不必再油嘴滑舌赞美我了。”
“唉,真可惜。”他惋惜轻叹。
“可惜什么?”她真的觉得他今天有点怪,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
“你那么了解我,我那么欣赏你,如果我们不是朋友,而是夫妻,天天像这样玩笑度日应该会很幸福,可惜——”他微顿,凝视她好一会儿后忽然一笑,挺直原本微倾的身子。
“可惜你不是安安的生母,不然我就有理由打破自己的原则,和你试试从朋友变夫妻的可能了。”
邹丹菱紧握自己摆在桌下的双手,不知道费了多大努力才让自己维持平静表面,不动声色。
可恶的男人……
她在心底咬牙嚷着,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有了儿子当挡箭牌,家里不再有人三天两头逼他相亲,工作又一切顺心如意,让他日子过得太舒适快乐,多了很多时间找她抬杠取乐,加上多年友谊让他百无禁忌,玩笑越天越过火,浑然不知他每一句无话语听入她心里都会掀起大波澜,纵然一再告知自己那不过是玩笑话,初听当下的起伏心情却是她无法控制的。
明明对她不存在任何爱意,还打定主意只选符合父母心意的千金女,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来撩拨她心情?很好笑吗?她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倒是很想大哭一场。
“是呀,可惜我不是。”她强迫自己微笑附和。
他双手环抱胸前,态度变得冷漠。
“身为母亲,居然一声不吭把孩子丢给我两个多月都不闻不问,那么狠心无情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她要敢出现在我面前,别说谈监护权,我还要代替儿子告她遗弃罪,纵使将来她后悔了,想见孩子一面,还要问我肯不肯!”
不曾见过他这样冷酷又无情的态度,邹丹菱有些愕然,心里更是慌乱。
“或许她有苦衷,也或许她是好意想让你和孩子见见面。”她忍不住以局外人的口吻为自己解释。“你不了解她就这样论断她,太不公平了。”
“瞒着我偷偷生下,剥夺了我参与儿子成长的权利,对我又公平了?我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老实说怀了我的孩子,让我负起身为父亲的义务?既然都愿意让安安让我了,为什么还不肯站出来承认是孩子的妈?因为从头到尾都不想和我在一起?连试着爱我都不行?”
“……亦耘,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的直觉没错,他今天真的不太对劲,瞧他刚刚说话的激动模样,简直像爱着安安的生母一样,但他可是连对方是谁都毫无头绪。
“安安的母亲肯定是当时你那些一夜情的对象之一,又不是你深爱的女人,就算查出她是谁、见到她,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因为她是安安的生母你就要娶她?就算是,对方也不见得乐意接受你的怜悯。”
“怜悯?”苏亦耘皱起眉,像是从没想到这一点。
“不是因为爱,只是纯粹的奉子成婚,任何女人都会觉得很悲哀。”
是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也绝不愿意他因为内疚而委屈和她过一生。
“无论你心里到底是真想告她还是纯粹只想知道她是谁,都是无意义的,有时间不如把心思多花在自己身上,努力一点去找出你的真命天女比较实在。”
她站起身,抱起一叠文件。
“中午休息时间到了,我把打好的会议资料送到总务处去列印,然后就直接去吃饭,回头见。”
苏亦耘没回话,只是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办公室,然后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从公事包取出一份医院寄来的亲子鉴定书,上头写着亲子关系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这份鉴定书已经摆在他公事包里陪着他上下班一个多月,无数次他想拿出来,却又一次次按捺住。
那不是他和儿子的亲子鉴定,而是丹菱和安安的。
没错,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安安是丹菱为他生下的儿子。
就在他和她笑谈需要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帮忙堵住父母逼婚,不到一个星期安安就自己找上门来,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丹菱肯定认为他一向大而化之,不会想到这上头来,更以为他一定会往当年自我放弃那段时间的其他一夜情对象猜,不会联想到就在身边的她,才敢大胆将儿子送来帮他解围吧?
但他错了,错得离谱。
她把儿子教得很好,嘴甜又有礼貌,还是个最听妈咪话的孩子,无论全家人威胁利诱用尽方法想从安安身上问出任何事,儿子都是一句:“妈咪交代不能说。”
试想,哪个女人会把教养得如此听话又懂事的贴心儿子拱手让人?
都辛苦养到这年纪了,假如是因为经济困境养不下去,怎么说也该出面来向这个有钱老爸讨些抚养费好度日,甚至试试让他奉子成婚的可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讨,已经很奇怪,安安将他来时背的小熊维尼背包随时放在身边,不准任何人动它的举止更是奇怪,好像准备随时背着背包就要离开。
不是好像,应该就是如此。
孩子不是拱手相让,只是送来帮他拖延时间,安安也知道,妈咪会在一段时间后来接他,所以他开心跟着爸爸玩,从来没因为妈咪不要他哭过半次,问他想不想见妈咪?他也摇摇头说没关系。
呵,当然没关系,因为确认是自己的儿子,当天他就把安安带来公司介绍给丹菱认识,丹菱立刻嚷着要收做干儿子,从此母子俩想见就见,想通话就通话,光明正大,安安知道妈咪就在爹地身边,只要吵着要来公司就能见妈咪,有什么好想念的?
但丹菱可能想都没想过,就是孩子和她相处时太自在了,才让他起疑。
虽然安安从头到尾都喊她“阿姨”,但两人在一起时的相处模式和亲母子没两样,他在一旁越看越觉得有母子脸,加上越想越多的巧合和疑点,让他头一个想查的女人就是她,事实证明,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
在收到医院寄来的鉴定收当下,他的心表可以用震怒来形容。
她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不至于残忍地要求她拿掉孩子,事实是他在发生一夜情的当下就说过愿意对她负起责任,即使还不爱,他也会试着努力去爱,因为两人的交情不同一般,这些她明明知道。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又呕又气!
论才貌、比家世,他哪里比不上谭景闳?就算他曾经“匪类”过,也早已改邪归正,何况对方都已经死会,他可是活跳跳的活会,为什么就不想向他坦诚一切,试着爱他,让儿子有机会同时拥有本该属于他的爸爸、妈妈?
只要她肯试,他愿意展开双臂拥抱她,真的。
不是什么该死的怜悯,他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
是,他也知道很突然,但就和当初突然想和她做朋友一样,他很突然地在发现她是儿子的老妈之后,更突然地发现自己聊了生气还有点开心,每天在办公室盯着她的时间比忙工作的时间多得多,越看赵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老天早早就把最好的女人摆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他舍近求远,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把放在天空的视线移回正常人的角度,现在才发现她有多美好?
也不是,或许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不肯承认。
当她和谭景闳相恋,不再凡事将自己摆在第一,他很闷;当她为了男友的要求选择和他连朋友都不做,他痛苦到一个人喝酒哭了,那之后,他数不清自己有几回反射性地拔出她的电话,却总在铃声响起前及时挂断,只为了不想让她有丝毫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