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
“你认为我想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李芳菲微扬着嗓音反问后,转眸看向它处。她大口喘息,快呼吸不到空气,直到她深吸口气,呼息稍稳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不爱哭,也不该哭,眼泪无助解决眼下情况;她揩去泪水,回首看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巫祥林的女儿,所以故意接近,等我上勾了从我身上拿取你要的证据交出去,助你完成你的计划。你母亲进不了程家的门,死后无法纳人程家家族公妈体糸,你认为她委屈,也因为大房对你母亲的打压,你对程家怀恨在心,才有这一场董事长刚选上就被拉下的戏。你把自己藏在酒店藏在公关店,蛰伏多年,等的就是这天吧?”
“说对一半。”他笑一下,侧眸看她。“楼梯间遇上那次,确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为了你弟预约公关那次,是我故意安排,除了帮你弟让他别让你这个老师逮住之外,是因为我想见你。”
覷见她眼尾有泪光,他欺近,她却往后挪;他抬手欲按住她,瞥见她正要动作的腿,他立即翻身,单膝跪沙发,另一腿压制她的腿。他掐住她手腕,另一手抬起她脸缘,笑得有些无奈。“很爱动手动脚。你教练哪位,难道没教过你练跆拳是防身自卫、是强健身体、是培养坚韧与忍耐、是建立自立自信,而不是拿来打架的吗?”
李芳菲看着他,不说话。
他松开贴在她下颚的手,摸上他眉骨那道淡疤。“不过幸好你就爱动手动脚。这里,才只有这么一点痕迹。”
她看着他手指处。与他关系走至这步,她当然见过这疤,却从未问过,她总想那是他的过去,哪个男孩没冲动时?跌倒摔跤打架难免留伤,他想讲自然会说予她知晓;可他现在这说法,似指这疤与她有关?她弄伤的?为何她全无印象?
“我高二那年一次放学返家途中被人追打,你跳出来训斥他们傻呼呼穿制服出来揍人,会打架却不先学会灭证,之后你把他们一个个踢跑。你听见那些人对我私生子身分的嘲弄,好心建议我去练防身术或是跆拳,你拿手帕按住我这里还嚷嚷破相。”他手又点了点眉骨那道症。
她平时不打架,但年少时确实仗着自己身手不错,干过自以为路见不平、万丈豪情、行侠仗义的美事,他这一提,片段画面涌上。
徐东俊看着她变化的表情。“想起来了?”
“然后呢?”她是有些意外他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但又与他窃了她电脑中档案的事何关?
“我想那年你才高一,因为隔年东丽入学,公车上遇色狼那事是她刚进高中时发生的。那次你递出手帕按住我眉骨,手劲不小,有些粗鲁,又老气横秋地告诉我私生子没什么好丢脸的,因为我们都无法选择出身与父母,所以我对你印象深刻,东丽后来拿你跟她在园游会上的合照,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帮她制伏公车色狼的学姐时,我觉得很有意思。兄妹俩先后遇麻烦居然是同个人出手相助,这机率有多大?她常在我耳边说芳菲学姐今天做了什么、芳菲学姐参加什么比赛拿了奖、芳菲学姐收到情书……听多了总是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笑一下,低下面庞,几乎与她鼻尖相贴时,才道:“你信不信那时我对你有些心动?我甚至想过等我完成计划,若还有机会遇见你,一定把你追到手。”
她半张檀口,久久难以言语。东丽在餐桌上调侃过他,他否认啊。
他又笑了下,坐回位子,神情淡淡地启口:“对我动手的那几个人是程东文找来的。我心里有恨,对程家人无法谅解,因为我妈在那之前健康已有状况;后来确定她罹癌时,我跟自己说,有一天要让那些嘲弄我们的、瞧不起我们的程家人低头求我。”所以他摆烂,在校拿到试卷随心情写入答案,不及格也无所谓,但并非他不会,不过是降低程家人对他的防备。
他放弃大考,进酒店工作,一边却是准备考试,隔年如愿上了第一志愿;他仍是瞒着众人,连母亲也瞒,就怕她心软让父亲知道事实。那些人看他只是个端盘端茶水、满足酒客各种要求、对酒客哈腰才能赚小费的酒店少爷,无才能也无学历经验,讥讽他烂泥扶不上壁的同时,自然不会提防他。
李芳菲是他计划里的意外。他去关切阿布和Ray开发小姐的进度,她穿着香槟金的挂脖短洋装,肩上一件粉色的毛草披肩,从路的那端走来时,他一度以为只是面貌相似的女人:他忍不住提醒阿布,说穿着性感未必就是同行,或许当下心态是将她当作记忆中那抬腿时翻了百褶裙、露出比阿公牌内裤还宽松还丑陋的大黄短裤的高中女生。后来Ray提起他被那女生训斥的对话内容时,他方恍悟——就是她啊,那就是她说话的调调!
再次在楼道见到她,并非当年那份心动还在,不过是想逗逗她。他想知道那个天外飞来一腿、以正义人士姿态出现,其实只是个露出大黄短裤还不自知的高中小女生,成年后又是如何面对成熟男人恶意的调戏。是尖叫、是恐惧、是转身就逃,还是踢他一脚?
她的反应与力持镇定的表情无比有趣,他被勾出兴致,他期待再相见、再交手,他期待她这样的女子只对他顺从。
若不是那次她的MP3档案未关闭,他好奇将耳机塞进耳中,他怎会找程东琳查她人事,又怎会因而得知她原来是巫祥林的女儿?
“所以你才执意去我家帮我带东西过来。你其实是去找MP3,复制里头的录音档,然后被你发现我哥给我的那个档案,就干脆一起带走?”他对她说,她是第一个为他等门的人,所以她交出钥匙。
徐东俊头微沉,算是回应。
她自嘲地笑:“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我以为真心诚意,原来是要骗我的档案。”她还为此心动,“是刚好抓到这样的机会,助你早日夺下程家一切,好上演你的王子复仇记?”
“那是两回事。”他皱眉,“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阴险。就算我阴沉,也不是用来对付你。未经过你同意复制你电脑内档案是我不对,但我若说我不得已也过于矫情。我只能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撇开与程家相关,其余的我未曾欺你。”他不喜欢她如此扭曲他。
李芳菲看他。“你听见录音挡内容时,为什么不问?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并没有打算把录音档交出去?你这么做让我同事被带去侦讯,我心里有多内疚!她还是个孕妇!”
“我问,你就会如实回答?”他反问,见她怔愣的表情,他道:“不会。你不会老实告诉我,因为任何跟‘预谋’有关的事,都是愈少人知道愈好。要成功,又要不被身边人反对,只能默默进行。这我在高二那年就知道了,所以我成绩退步再多,我再令我妈失望,我也没告诉她我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等待将程家扳倒的那一天。我要是让我妈知道我想做什么,她就会对程家心软、她会劝我不要计较,所以我才会说你不会老实告诉我。你就算再喜欢我,就算不知道我跟程家的关系,你也不会在法律和展辉还你父亲清白前,将你进立群的目的公开。如果我开口跟你要档案,我势必得让你知道我跟程家的恩怨,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也担心你要是知道我跟程家的关系后,是不是也将我当成仇家。当一个人面对亲情与爱情时,谁都没有把握他会选择哪一边。”
面对他这番言论,她终究无法回应——原来他早已洞悉一切。他们那样的家庭,每日上演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们终究对彼此不够信任。”稍长沉默后,她下了结论。
他眉峰微蹙,沉吟片刻,才启口道:“有时对彼此怀疑并非信任不够,是立场不同。”
是,立场不同。所以他们应该楚河汉界,不是双宿双飞。李芳菲呵口气,道:“我该问的都问了,你忙吧。”拎着包起身。
他拉住她手腕。“我不忙。”
“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她眨了下湿润的眼。“请你……松手。”她要挣脱他,不难:难的是他要甘愿放手,但怎么甘心?“芳菲。”他试着喊她名。
“我说我要回家休息了。”她不看他,眼睛看着大门方向,语声极淡。
徐东俊起身,手仍牢握她的。“话说清楚就让你回去。”
“你还要我怎么样?”她回首看他,眼眶湿红,似压抑情绪。她声线不稳,微颤着嗓音道:“你都达成目的了不是吗?”
他握住她两臂。“那跟我们的感情无关。”
“怎会无关?”她下巴悬着一颗泪。“你要的,不就是爬上顶端,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吗?现在我身边再没什么可让你拿的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喉结翻动,无话可说,也是不能说。他的计划就差那一步!
“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
“不可能!”他握住她手腕的地方施了力,紧得她眉心微微蹙起。
李芳菲看着他,缓缓掀动唇瓣:“如果我的亲人间接害死了你深爱的家人,你还能说‘不可能’吗?”
闻言他眉目一沉,手劲未松。他仗着身高优势低眼看她,凭着男女力道上的差异制住她,却管不住她的嘴。
“你的家人可以接受你的对象是凶手的亲人吗?”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着。
他瞪视她数秒,只能颓然松手,她未停留,转身就走。
他长腿一踹,踢歪了沙发。
以为能将她掌握,却是眼睁睁目送她走出他的视线,这样的怅然若失真他妈的要命,而他却无能为力。
终是尝到了心慌意乱的滋味。
朝会时间,教官在司令台做暑假前的叮咛,夏季太阳一早便热情如火,底下师生头昏脑热。
“不舒服吗?怎么看你一直低着头?”吴承佑从后头走上来。他的班级队伍在她班级正后方。
阳光剌眼,李芳菲眯眼看他,笑容有些勉强。“大概是阳光太强。”
“你精神看着很不好,要不要先回教室,我帮你看着?”他发现她黑眼圈略重,眼皮浮肿,心事重重样。“还是心情不好?”
她笑一下。“没有,大概昨晚没睡好。如琦呢?今天心情怎么样?”
“病了,今天请假。”
“病了?”她微讶,“昨天她打电话给我时,听起来还满有精神。”
“我煮了猪脚面线给她吃,没多久就跑厕所,本来还有力气问我是不是放了什么不该放的,后来还吐了,又吐又拉又发烧,虚弱到连话都懒得讲。还好有一家小儿科诊所有门诊,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吴承佑叹口气,“半夜又起来拉,边上厕所边哭着说她没犯罪,我想她大概是心理因素居多。”
她未曾接触过检调人员,不知道侦讯是何种情况,但她想,那种被当罪犯问话的感受一定相当差劲。“她好点了没?”
“我丈母娘一早就来陪她了。生病吃药倒还好,是担心她心里有阴影,所以她打算明天递辞呈,做到这学期结束就好。”
闻言,她垂下眼睫。“真的确定要辞职了?”
“也待不下去了。”吴承佑想起什么,“你决定过来帮我了吗?你要是过来,如琦一定很高兴,搞不好病就好了。”
“……怕她病得更重。”她喃喃低语。
“啊?”司令台上,教官激动告诫学生,他没听清她的回应。
李芳菲抬脸,笑着。“我想还是不要好了。”
“为什么?”
“其实我从小的梦想是当教练。你一定知道陈诗欣吧?她现在在花莲开了道馆,教那边的孩子,她还把自己的民宿结束,变成宿舍给那些学生住宿。她是很好的榜样,也许我会依着她的模式去做。”
他想了想,点头道:“也挺好。”
“是啊。”她笑。“到时我们的孩子拜你为师。”
她愣了半秒,道:“现在说这还太早呢,也许孩子有他自己喜欢的兴趣。”
“说得也是。”
“放学后,我想去看如琦,欢迎吗?”
“说什么欢不欢迎,你想来就来,她肯定一肚子委屈要告诉你。”
是真的一肚子委屈。李芳菲拎着从花莲带回的伴手礼来到吴家时,吴承佑正好要送丈母娘回家,黄如琦在门口送走母亲,一见着她,拉了她的手就往里头走。“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吗?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你走慢点、小心点。”李芳菲提醒。
“我迫不及待啊。”黄如琦将她按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水给她。
李芳菲接过水杯,道:“身体好些没?”“好多了,今天只拉了一次。”她拿了个抱枕垫腰后。“放轻松些,不会有事的。”
“我也知道。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带去侦讯,心里很不甘愿。钱都是程国珍贪的,结果弄得好像我也是罪犯一样。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偷录音的人害的,我也只是怀疑帐目有问题而已,却被当成证据,真不知道那个人跟我到底有什么仇恨。”李芳菲抿茶水的手一顿,捧着杯子不说话。
想起什么,黄如琦忽然睁大眼。“对了,你有没有认真看最近这几天的新闻?那个展辉股东常会选出的新董事,其中一个居然是那个夜色风华的老閲。”
李芳菲表情平淡,黄如琦以为她忘了那个在楼梯通道上遇见的男人,遂再道:“你忘了吗?之前为了你跟老吴的学生,我们不是跑去牛郎店?那个对你好像有意思的男人就是那家店的老板,他是展辉集团新董事,我也是看到报纸上那张他在夜色风华楼下被偷拍到的照片才认出他。谁能想到一个酒店经纪人,居然有那样的出身,虽然是小老婆生的,但即使只分到一小部分家产,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李芳菲垂着眼,未置一词。黄如琦瞧了瞧她,问:“芳菲,你怎么了?”沉默甚久之后,李芳菲才放下杯子,抬眼看她。她掀唇,缓缓地说:“那个人叫徐东俊,你会被侦讯,是因为他把录音挡寄出;他会有录音档,是因为我偷录我们的对话。”
黄如琦愣了许久,才挤出声音:“……啊?”
第10章(1)
“卢教练真的要聘你?”李母端着汤锅出来,李芳菲跟在身后,手里拿着碗筷。
“真的啊,怎么说我也是他得意门生之一。”
“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都多久没练了,还行吗?”放下锅子,她侧首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