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看她,难以成眠。
驱车返回台北的途中,李芳菲接到了黄如琦的电话,她在彼端诉说这两日被检调带回调查的委屈,说自己不过是小职员,却被当成嫌疑犯。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昨晚看新闻时,还在侦讯中。
“董事长被声押了,我跟相关的厂商、董事会秘书处职员还有副校长都是交保候传。”黄如琦有些气愤地说:“也不知是谁这么没良心,寄给检察官一份有我声音的录音档,里面是剪接过的内容,检察官不知头尾不知我们聊什么,就抓我去调查。”
“我们?”李芳菲微讶。
“就我跟你的对话啊。学校老师除了老吴,我只跟你说过我的怀疑,虽然录音档只有我的声音,但是我很确定那是那天我们在麦当劳的对话。”
李芳菲心跳了下。那份录音档,她并未寄出,更别说还剪接过。“你确定是那天我跟你的对话?”
“确定。这种事我哪敢乱说,而且我又没证据,我只是怀疑,所以我只跟你提过而已。”
“董事会的秘书都会制作零用金支付清单,然后连同支出凭证交给董事会秘书处核章,再送来我们总务处覆核,我爸就要我以行政管理业务费用核销。我觉得有些项目很奇怪,我爸说那是副校长的意思,让我照办就好。
“那些文具啊还是什么清洁用品、餐饮的支出就不讲,我讲金额比较高的。像红白包我就觉得满夸张的,一夭到晚都有人结婚有人死掉,而且红包都包六千六,白包六千五;还有什么探病用的水果礼盒,每一笔都三千六起跳,是什么水果要这么贵?
“还有啊,有两个工友的薪资是汇入同一个帐户,但是这两个人我没印象我见过啊。”
检方当庭播放这段录音,但讯后确认她只是怀疑并非对案情有所知悉,也未握有实际相关证据,故谕令交保候传。她怎么想怎么委屈,怨道:“也不知道是谁偷录音。那天明明就我跟你和老吴在,难道邻桌的这么厉害,听我们这样对话就知道是在讲立群私中?”
李芳菲无话可说。她也难理解,怎么还有人拥有那段录音?她谁也没给,就连哥知道她有录了这么一段对话,也没要求要听内容。她试图回想那日用餐时,那几张邻桌的脸孔,却一无所获。
“其实……”李芳菲顿了顿,说:“现在人没事就好。”
“也是啦。可是我那时超怕的,怕我莫名其妙就被关起来,怕肚里的孩子跟着我受苦,不过也庆幸录音档是剪接过的,不然可能连你也要被牵扯进来。”
李芳菲心里难受。她为了查程家的学校是否也涉及不法,才进立群高中,才与总务处的如琦接近,为的是了解学校财务状况。她录了音,打算拿录音检举,但后来终究念及如琦与老吴待她的好而作罢,想不到这时候如琦并未怀疑她,倒还担心她要被牵扯进来……
“哎唷,我觉得好丢脸,不知道那些知道我在立群工作的亲友会怎么看我,会不会真以为我做了犯法的事。”黄如埼语气担忧。
“这时候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网路那些评论也不要看,我爸就是看了……”她即时收口,道:“你接受侦讯应该也很累,多休息才正确。”
“有啊,老吴一早就去市场买猪脚和面线,现在在厨房忙着煮给我吃,说给我压压惊。”
李芳菲笑。“真看不出来,他居然还会煮猪脚面线?”
“偷偷跟你说,你可别让他知道,免得他以后有理由不下厨。”黄如琦声量放轻:“其实他厨艺不好,但他爱弄,就让他去弄吧。”
李芳菲笑出声。“好不好是其次,是那点心意啊。”话末又笑着安慰她几句才结束通话。她侧首看开车的男人,道:“我同事,打来说她交保候传,董事长被声押。”
徐东俊目视前方,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你同事没事就好。”
“她只是依上面指示做事,小职员一个,检方要是真办她,也太没意思。”想了想,道:“说来也奇怪,我同事说检察官给她听一份录音挡,里头是她跟我的对话内容,但只有剪接她说的那部分,我的声音并没有在档案里。我刚刚一直在想那天我跟她身周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人士在偷录音,但实在想不起什么。”“想那做什么?对方检举的目的就是要揪出不法,至于是谁录的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董事长确实犯了法。”
李芳菲沉默一会,道:“其实她说的录音档我手上有一份。我当初进立群就是为了想找到程家不法的证据,所以我接近这个同事,跟她套交情;那天我跟她和她先生在速食店吃饭时,我刻意套她话,然后偷录音。我本来打算拿着录音档去检举,但因为这同事对我好,我怕要是真检举了,她逃不过被调查的命运,所以我决定不检举了,我相信总还有其它方法能让程家认错。”略顿,又道:“想不到有人偷录下我和我同事的对话。”
他不说话,表情淡淡地看着前头。她想,他大概对这话题没兴趣,也无法感受她对程家的怨,索性收起手机,不再开口勉强他去听她对程家的仇视。
稍长的沉默后,徐东俊徐声说:“睡一会吧,还有一段路。”
徐东俊原打算送她到家,再搭计程车离开,她却坚持让他将车开回他经纪公司,她再驱车返家,她坐上驾驶座时,见他拎着行李站在公司门口看她,她降下车窗欲道再见,却看他扔下行李袋,绕过车头。
他弯下身看她,她笑问:“怎么了?不会是舍不得吧?”
他没说话,掌心按住她颈背,凑唇去吻她。他吻得深、吻得激烈,脑后撞上车窗窗框也无所谓;她知道Jeff和几个小弟在公司门口张望,又羞又恼地推他。
徐东俊松哄她时,指腹还在她唇上抹了下,他目光深深望她,交代着:“开慢点,到家给我电话。”
她热着脸将车开离,返家时没忘先给他电话。才结束通话,手机又响,是兄长。“哥,你时间抓得刚好,我刚到家。”
“那我们真有默契,我刚好有空。”
“我有买很有名的奶油酥条和梅汁冬瓜豆干,你晚上还要值班吗?还是会回家?”
“今天没值班,你要回来吗?”
“是啊,回去看看妈,顺便给你伴手礼。”也才下午三点多,返家一趟,吃过晚餐再回来。
“想妈的菜了?”
她笑嘻嘻。“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巫亚哲“嗤”一声,忽问:“你说你男朋友叫徐东俊?”
她轻应一声。
“做什么的?”
李芳菲迟疑一会,才说:“自己开一家小公司。”她想,晚点回家再面对面与妈和哥谈徐东俊的工作。八大行业性质不是人人都可接受,面对面谈论才能看见彼此情绪,进退间也好拿捏些,她已做好被反对的最坏打算,但无论如何,她会坚持,会想办法让他们同意她这段感情。“小公司是多小?”
“我怎么跟你说多小呢?每个人标准不一样嘛,如果拿他公司跟红海比,当然是大象比细菌。”
巫亚哲愣了半秒,哈哈大笑。“这什么烂比喻。”稍顿,才认真开口:“反正不犯法,正正当当做人,实实在在做生意,对你好就好。他要是有时间,等等顺便带他回家吃饭,总是要让妈和我认识一下。”
她微微笑着。“好啊,等等我打电话问他。”想了想,她问:“怎么突然问起我男朋友?”
“没什么。”巫亚哲笑一下,“早上看报纸,有记者挖出程家八卦。你知道多年前程国峰闹出的绯闻吗?”
“程国峰?”她想了数秒,“他是程家的哪一房?”
“他是程国梁的大哥。这事情已很多年了,我也是看记者重新挖出来才想起当年确实有这件事,你那时候大概是忙着学业,不会关心那种八卦。”
“什么八卦?”
“程国峰多年前被元配爆料在外头有小三,小三是以前曾经红过的女明星。当时元配爆料时有提到程国峰跟小三生了孩子,因为元配只生了两个女儿,程国峰让外面的孩子认袓归宗,后来似乎是因为他有意让小三的儿子接管事业,元配才会做出这个爆料,但没提孩子的情况。这次记者去查出来,男的就叫徐东俊,跟你男朋友同名同姓;至于女的,是那个歌唱比赛出身的陈语心。
虽然认祖归宗,但元配迟迟不同意小三人门,所以母子三人一直在外生活。这徐东俊从未在媒体前曝光过-要不是这次股东常会选上董事才被媒体追出他跟程家的关系,又翻出多年前他双亲的绯闻,谁还记得原来程家过世的老大有个明星小老婆——”
“哥,你说……”李芳菲打断兄长的话,一张嘴却张合数次,才勉强挤出声音:“你说程、程国峰的儿子叫徐……徐东俊?女儿是那个主持人?”
“是啊。”巫亚哲未觉她情绪转变,又道:“这个徐东俊让人意外的是,他似是为了证明他不靠程家也能闯出一片天,居然高中毕业就去酒店做少爷,现在经营酒店公关经纪人的工作。酒店经纪的工作应该是做得还不错,才能在这次股东常会前收了不少股份,然后顺利进入董事会……我猜他应该计划了很久,也许接下来登场的才是他真正目的——王子复仇记。”
徐东俊、陈语心、酒店公关经纪人……李芳菲脑袋忽陷人空白。“本来展辉老董属意老大程国峰接班,哪晓得程国峰生场病就离开,后来才让程国梁接手。不过程国珍与她先生似乎跟程国峰那一家关系较密切,所以程国珍这次才能逮到机会拉下程国梁,但没想到自己也陷人贪污风暴……”
第9章(2)
巫亚哲在彼端滔滔说着,她像听了进去,又像什么都未听进,直至那端声音微扬:“菲菲,你是听到睡着了?”
“啊?喔。”她回神,“哥,你说什么?”
“说你是听到睡着了吗?”
“没有,我在听呢。”听他说他很久以前就不用展辉的产品、不吃展辉的食品;听他说程东丽是他妹。初时她没想多问,后来是信任才不问,听他说他喊陈语心是为了让这名字能更红,说艺名对程东丽的星运有加分效果;听他说那个出现他经纪公司、在夜里戴墨镜的女人是跟他谈合作的人;他说不要边看报纸边吃早餐,这样会品味不出老板烹调的用心……
他对这两日来立群董事长的弊案冷漠以对,他……他去过她的住处,这段时间只有他去过她的住处……
“哥,我现在有事要处理,晚点回家我们再聊。”她挂了电话,翻着抽屉,她的MP3还在,再往底下翻,拉出最底层抽屉时,她愣了数秒。
她有个不知算好还是不好的习惯——东西经她手,她便能记住摆放位置,稍被挪动她都能察觉。她将这一年多来与展辉相关的报导做成剪贴,簿子就放在爸的照片与其它相簿之间,现在剪贴簿放在最底下……
她瞄见桌上的电脑。她把她和如琦的对话档存入电脑,也把哥传给她的档案存于同资料夹……所以除非拿档案的人同时认识她与哥,从他们各自的电脑拿取挡案,也只有进入她的电脑,才能拿到两份档案。
她静了会,忽抓起钥匙与零钱包冲下楼,跑进便利商店买了几份报纸,问店家有无前两日的旧报,无果又往自己常去的面摊问老板有没有这几日报纸,她如愿要了前两日的报纸,返回家中一篇篇看起。
新闻报导程国珍贪污的同时,也挖出程家那一家的争斗。
豪门恩怨深似海,果然不是无中生有。新闻揭开原来当年那位红透半边天的女星徐凤君是为爱引退,而这则内幕多年前还是由大房向媒体爆料,只是随着徐东俊的曝光,才又勾出这则多年前的八卦。除此,新闻也揭开徐东俊是女星与程家老大所生的秘密,连徐东俊在母亲逝后仍无法入程家门而将姓氏从程姓改为母姓的隐私也被爆出。
上车时,李芳菲将报纸塞进包里,带上花莲带回的伴手礼,驱车回暖暖陪母亲和兄长吃晚饭,离开暖暖,她未往租处方向开,直接将车开向风华经纪公司。
Jeff自监视画面觑见她的车在门口停下时,只当她想念他家老板:直至她神色沉冷地出现,却没看他一眼,迳自从里头楼梯上楼时,才感到情况不对。“东俊哥,嫂子上楼了,好像在生气。”他直接拨打徐东俊手机。
徐东俊似不意外,按断通话,起身打开大门,在门口等候。
她踩上最后一阶,侧首就见着立在家门口的他,她面无表情注视他数秒,才扬起嘴角笑着走向他。“在等什么人?”
“等你。”他抬手欲摸她头顶,她却侧过身,看着楼梯口方向,那里有扇门将他住处与楼下隔绝。
李芳菲问:“现在是营业时间,那扇门要关吧?”
“客人从旁边楼梯进出,四楼往五楼的那段做了隔间,客人不知道;里面这楼梯只有几个跟我比较久的知道,他们没重要事不会上来。”
她点头。“那就不关吧。”她转身,经过他身侧,进入屋里。
徐东俊掩门,跟在她身后。“要喝什么?”
“不用,我吃饱喝饱才过来的。”她往沙发一坐,把包包搁身侧。
“吃了什么?”他坐到她身侧,随即感觉她的紧绷。“回我家吃我妈作的。”
他笑一声。“怎么不带我回去见见伯母?”
她愣半秒,偏首看他。“你敢去吗?”
“求之不得呢。”他面上挂着笑容。
“见面礼是什么?”她对上他眼神。“是展辉一席董事?还是程国梁对我哥亲口承认是他授意成立福鸿肉品,而我爸只是人头的录音档?”
他表情不变,眼里有笑意。“说什么呢。”
“说程东丽是你亲妹妹,不是我自以为是的表妹还是干妹,对不对?”
他颔首。“对。”
“说你本来该叫程东俊后来才改成母姓,是不是?”
他垂眼,点了下头。“是。我本来叫程东俊。”
“你是展辉集团创办人的长孙?”
他默了默,掀唇:“看从哪方面说。论名分不算是,论血缘……可能是吧。”
“程国梁是你叔叔?”
徐东俊抿了抿唇,道:“他们没承认过。”
问至此,她身体已微微颤动,抖着手取出包里的报纸,抛至他腿上。“你跟这上面的徐东俊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