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兴又怎样?难道你还打算回来上班?”李芳菲站在屏风旁,忍不住出声,两名学生迟至这刻才发现她。
“……老、老师。”李智勋心虚。他对这个老师印象不特别深,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就是一个老师罢了。但下午她亲自领着他到姚老师面前道歉时,那九十度鞠躬的姿态震撼了他。不是她的错,她却为了能让他继续留在学校而对姚老师行了那么大的礼,他现在对她是有些尊敬的,他不想让对他还有期待的她失望。
“你有健忘症是不是?今天才答应我的事马上就忘了?还是你只是敷衍我,所以出校园后又跑来这里打人?学校打得还不够是不是?”她慢慢走至李智勋面前,脸色难看,“因为今天学校的事原谅你了,所以有恃无恐,跑到人家的店里来找麻烦?要我通知你妈过来吗?”
“既然你的导师说话了,我就让她去处理,你自己好好跟她交代一下。”徐东俊让了个位置给李芳菲,见一旁王英齐脸颊微肿,招来Jeff。“带他去处理一下那张脸,等他脸好了再让他来上班。”
Jeff把人带走后,徐东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抬起长腿,在桌上交叠,好整以暇地观赏眼前这幕老师教训学生的戏码。
“老师,别跟我妈说,我怕她担心。”李智勋说完,心虚地垂下眼。“既然知道她会担心那你还来?!你还来?!”她愈说愈恼火,见他唇角有伤,伸指就去戳。“很厉害嘛,年纪轻轻什么不学学打架!”
李智勋吃痛,往后躲了两步。
“会痛?”她上前两步,“你物理好不好?”
“啊?”
“会痛就表示你根本不懂得怎么打架!你以为打架很简单,拳头挥一挥就是打架?”她举臂在半空中挥两下,“你不在课业上用心,只会出蛮力,最好打得赢。你知道打哪里最痛吗?施力点在哪最好?你知道怎么借力使力吗?怎么防御?”
“……”李智勋怔怔地看她。
“好啦,就算你今天走狗屎运让你打死人好了,你知道怎么打官司吗?收到传票时会不会看不懂人家告你什么?业务过失致死和蓄意杀人最重各判几年你知I吗?人家告你你能以什么法条规避责任你懂吗?”
“……”李智勋呆若木鸡。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打什么架W要把架打好,至少要把书读一读,知道从哪里能把对方打趴了你再来打也不迟。打不赢你至少也要知道什么是借力……”
小只目睹这画面,目瞪口呆:沙发上的徐东俊姿态未变,一根烟在指节间转着,他噙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纤痩身影。小只见他在笑,坐了下来,小声问:“东俊哥,这女人哪里有问题?”“她是他老师,你安静看,少废话。”
“老师这样教学生?也真是奇葩。”他鄙视。
“你行?”徐东俊侧首看他,“那你去教?”烟又叼进嘴里。
“我是不行啊,不然我老早教书去了还在这干嘛。”见徐东俊一根烟一会叼在嘴边一会捏在指间玩着,以为他身上没打火机,掏出自己的,“啪”一声,火光烁动,点了他的,也帮自己点上一根。
徐东俊习惯性地吸了一口,覷见那点微烁的红光时才回过神。“你干什么?”放下长腿坐直身,熄了手上那根被莫名其妙点上又莫名其妙吸了一口的烟。
“抽烟啊。”吸了一口,哦喔喔,爽!
“谁让你在这里抽烟?”他皱眉,手一指大门方向。“要抽烟出去抽。”
“出去抽?”小只看看烟灰缸里竖满的烟蒂。大家不都在这抽吗?
“有问题?”他声音未变,眉眼间已冷淡几分。
“没、没问题。”夹着烟溜了。
“……都满二十岁的人了,做事还像个国中生,你就不能想想你妈妈?想她这些年怎么把你养大、想她都这年纪了为什么还要上大夜班,想她……”李芳菲还在训话-声音有些异样。
徐东俊起身靠近,面上出现罕有的错愕,他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看向李智勋,后者回一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
徐东俊摸摸眉骨,道:“好了好了,这些道理我相信他都懂,你也别——”
“他都懂但他就是做不到!”李芳菲偏头看他,眼眶潮湿。
他盯着她湿红的眼,道:“所以学生才需要老师。”
李芳菲这会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她不自在地扭过头。
他趁此机会朝李智勋使眼色,暗示他先离开。
抽出一支烟,徐东俊递过去。“来一根纾压?”“纾你个鬼!”她推开他的手。她现在很烦!
他无声笑,打开一旁冰箱,弯身取出一罐啤酒递给她。“那喝点酒消消气?”
“喝了才是一肚子气!”她烦躁地吼了句。
他大笑出声,道:“那好,我喝。”他拉开瓶盖,咕噜噜喝了两口,“好了_我现在也跟你一样,一肚子气了。”
“你是不是太间,还是太无聊?”李芳菲睐他一眼。
“这不是逗你开心吗?”他看着她,目光澄亮,隐隐漾着温和。
她一怔,面颊莫名生热,好似还坐在那沸腾的麻辣锅前。“东俊哥,我刚问过Jeff,他说这里可以抽——”小只嚷嚷着跑进来,感觉气氛暧昧,顿时噤声。
徐东俊看了过去。“是没看见我在泡妞吗?”
“……啊?”小只傻呼呼,没反应过来。
“滚。”他咬牙。
“喔,喔。”小只恍然地“喔”两声,滚了出去。
见状,李芳菲忍笑,低着眼帘咬住下唇。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漫进眼底,微仰首,小饮了口啤酒。
她抬首时看见他喉头滑动,突出的那块特别男性,在他喉结又滚动时,她才回过神。“你让李智勋走了?”
“不然留着做标本?”
“……我话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要嘛你记他过,要嘛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对他的关心好像过了头。”
李芳菲愣了愣,低声说:“老师关心学生很正常。”
“女朋友关心男朋友也很正常,怎么就不见你关一我妞还没泡好,你又来当什么电灯泡?”小只绕进来,徐东俊扬声质问。
抖了下,小只结结巴巴:“我、我就进来看一下监视器。刚刚Jeff说、说阿布和Ray去接妮可,车在半路抛锚,他、他要赶过去接他们,让我进来看着,一秒也不能松懈。”
徐东俊沉默两秒,道:“那你好好看着。”拉起李芳菲往外走。
上车时他问:“你住哪?”
她拉上安全带,迟疑着要不要扣上。“送我回东丽那里,我车还在那。”想了想,她松开安全带,“还是我开吧,你刚刚喝了酒。”
他正在系安全带,抬眼看她。“我才喝三口。”
“喝了就是喝了。警察拦下来时,还管你喝几口吗!”“酒驾标准以啤酒来测,也要两杯才超标,那三口没什么。”他忽然朝她倾身。“担心我的安危?”吐出的气息带了点淡淡酒味。“我是担心我自己。”再次拉上安全带,扣上。
“嘴硬。”
“头壳硬。”她瞥了他一眼。
“啊?什么头硬?”
他故作无知,带笑的目光怎么看怎么狡猾。她目视前方,道:“头殼硬=说你硬得不知死活,三口也是酒驾。”
“只是三小口,要是一杯我就不开车。”
“三小口……”她侧眸,半眯眼看他。“讲话就讲话,说什么脏话……”
他愣半秒,朗笑两声,将车子开了出去。
第5章(1)
“怎么办?”徐东俊晃晃手机,道:“她说她不确定什么时候到家。”
回到程东丽住处,在外头摁了五分钟电铃无人应门,打了电话,说她临时有工作事项需讨论,人在经纪人那里,不确定归家时间。
“等啊,我包包还在里面,车钥匙和家里钥匙在包里。”走得匆忙,被他拉着就赶往倶乐部,什么也没带。
“也只能这样。”李智勋的事情不难处理,以为不需多少时间,才拉了她就走,哪里想得到再次归来时屋子主人已不在。他看看四周,问:“你要在这等?还是下楼走走?后面有个小公园。”
站在这也是干瞪眼,李芳菲先迈开脚步往电梯走。“下楼吧。”
经过便利商店时,他让她稍候;再出便利商店,她双手插在口袋,低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稍早前的车上她一路沉默,后来走在街边她也没半点声响,垂着眼像在数步伐。他看见小七招牌,问她喝什么,她只摇头,一副心事重重。
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徐东俊才上前把手中的热可可罐塞进她手里。“去公园还是在这坐一下?”
“公园。”李芳菲两手握着那热烫的罐子,先走。
他跟在她身后两步距离,手里捏着一包刚买的烟。一会时间,他开口:“几步了?”
“什么?”她抬首,困惑地看他。
“我看你盯着脚走路,不是在算你走几步吗?”他指指她的脚,“身上没有计步器,自己算?”
她没回应,转过脸蛋慢慢走着。他默不作声跟着她,直至步入公园,经过木制休闲椅,他拉了她一把,双双坐在椅上。他夺走她的热可可,上下摇晃几秒,为她拉开拉环才递回她手中。
“忘了拿吸管。”他突然想起来好像少了什么。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笑。“我没习惯用吸管。”所以忘了拿。
他垂眼,撕开烟包铝箔纸,抽了支烟凑近鼻尖嗅了嗅,夹在指间转着,他靠上椅背,道:“每个学生都要这样操心,你要操心到什么时候?除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更重要,你自己本分尽了也就足够,何必为一个学生如此烦恼?不就是个工作,下班了就该过自己的生活。”
李芳菲静了会,才说:“你不懂。”
他看她一眼。“我是不懂。老师工作比较高尚,人格品性伦理道德都要要求,我这种工作就是没道德可言,钱入口袋最实际。”
“什么高尚不高尚的!”她皱起眉,“我没那种意思,你别误会。”
“我也没那种意思。”他看着她,“我话还没说完。”
她有些不耐,对上他目光,静待下文。
“我只是想告诉你,成长的环境不同,塑造出的个性也会不同。你有你的生活,李智勋也有他的生活,你别拿你那套要求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在你那些学生迈开步伐前,为他们挪走大石、为他们铺上地毯,他那么大的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就算他今天杀人放火,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
“对,那是他的选择,但他就算不是我的责任,也还是我弟弟。我不能见到前头有个窟窿了还不提醒他,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踩进去摔得鼻青脸肿!”她一口气喊完,觑见他那双美目微微睁大时,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稍沉吟,道:“你对他的关心确实超出师生范围。”有哪个老师在怀疑自己的学生从事男公关这工作时,可以化身客人进入倶乐部一探究竟的?“但不管怎么看,他对你的态度都不像你是他姊……他是私生子?”
没说中,但也被他摸出五分了。“我爸妈离婚后各自嫁娶。”
同父异母的亲姊弟。“他不知道你是他姊?”
李芳菲轻“嗯”一声,道:“他们各自嫁娶后没有往来,我不清楚李智勋知不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姊姊,我也是在他人学时填写的新生资料调查表上看见他父亲名字才知道的。”
生父李钊,不常见的名,出生年月日与户籍地均吻合。上回在李智勋家中见到的全家福照片,男主人的样子与和她合照的李钊长同一个样子,只是稍老了点。
“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他姊?”
“他有他的家人,我有我的家人,总要考虑双方家人想法。我妈当初是因为我生父爱赌又爱喝酒,输了醉了就打人,才会离婚。
我妈不想跟我生父有任何牵扯,我不能不顾她的感受。况且我不知道李智勋对我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不如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他不以为然,“你没跟学校报告他在这上班的事吧?”不待她回应,他再道:“他没钱你可以借他、他违反校规你原谅他、他跑来打人你语重心长地教他……你以为他很笨,不会察觉你对他好过头?”
她没说话,捧着热可可喝了起来。有年轻男人牵着狗经过,她盯着那一人一狗看,直至已走远,声音才轻飘飘传开:“我们没一起生活过,但我可以想像他和他妈妈的生活不好过。我们是同一个爸爸,但我被继父捧着疼着,他却是过得这么辛苦,就算是陌生人看他那样,也会想帮他一把。”
所以她生气,气他今天明明答应过她会守规矩、会在课业上多花点心思,也答应她他会认真学习准备下学期申请奖学金,可是他晚上就跑到倶乐部打人。
“所以你帮他了不是吗?”她面着那一人一狗消失的方向,他仅能从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中猜测她依旧心情低迷,“你尽过心力就够了。比起那些对他落阱下石的人,你还有什么好愧疚?我记得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都无法选择出身与父母”,这点我想他早已经深刻体会;晚上你又对他说了那么多道理,他不会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一时气不过,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李芳菲呆坐着不动,他拉了拉她左臂。“喂,你不是在哭吧?”
“我像是爱哭的人吗?”她转过面容,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倒是很有生气地看着他,像在发火。
他笑,眼底承接一旁路灯落下的碎光,温润如水。“你哭过,刚刚。就在我公司后面房间。”
“那又怎样?”她抬了抬下巴。
“不怎样啊。”他转了转烟,低垂眼帘道:“有点舍不得而已。”
她脑袋有三秒钟空白,呵口气才盯着他把玩烟的动作,问:“你怎么不抽?”
“喔。”徐东俊看她一眼,再看了看香烟。“现在不想抽。”
“不想抽又拿出来?”她仰首,饮两口热可可。“那是因为手不知要放哪。”
“……”他有什么毛病?她瞅他一眼,道:“随便放都可以吧。放口袋里、放大腿,还是盘胸或放椅子扶手……你、你干嘛?”
腰上多了只手,从后环住她的腰,掌心贴在她右侧腰线上。
“你不是说随便放都可以?”他声音含着笑意,调笑的、温柔的。“没说放我腰上。”她右手去扳他手指,却被他抓住指尖?,他手臂施力,让她紧贴他,她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