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的不是矫情,他们只是想为留在京城这件事找到合理借口,没打算把医馆做大。
走到医馆前方,那里乱成一团,药材散落满地,受伤的病人缩在角落,无端招祸,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着空儿朝始作俑者瞪上几眼。
从苏木走进医馆那刻,玉珍公主的眼珠子就黏在他身上拔不下来了,他就是人人都在讨论的苏小神医?
还以为是宫人们胡说,世上哪有什么出尘绝伦、天神下凡?不过是溢美之词罢了。她更相信二皇兄说的,他说苏木哪有什么好,还不是惯会讨好巴结皇后和皇太后,大家这才一窝蜂的把话往好里说。
就像她,多少人说她是蓬莱仙子、月宫嫦娥,还有人说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呢,可宫里比她长得好的女人多的是,大家怎不拿同样的话去讲她们?还不是因为她们身后没有一个叫做皇帝的亲爹。
打小她便与二皇兄感情深厚,二皇兄说啥她便信啥,二皇兄说苏木是个千真万确的小人,她便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即使苏木经常往宫里去,她也从未见过他,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玉玉树、风流倜傥的男子,教人一观便为之心动。
她终于明白那不是谣言,他的卓尔不凡、鹤立鸡群是千真万确。她下意识地松手,鞭子落地,失神地望向苏木,一瞬不瞬。
眼光扫过燕瑀和玉珍公主,苏木嘴角勾起冷冷笑意。
玉珍公主刚甩过鞭子,脸上透出两坨绯红,而燕瑀不知招惹上哪号霸王,脸上数块淤青,手上被划出长长的刀痕,左腿一拐一拐的。
他不解,龙子凤女出宫,身后怎没跟上几个侍卫?怎会让那没长眼的揍成猪头?
看向苏木,燕瑀发出两句呻吟道:“苏木,快帮……本公子看看。”
这话本该玉珍公主来说,可她被苏木迷得乱七八糟,哪还有心思说话,直到燕瑀开口,她方回过神。
“苏公子,我哥哥伤势深重,请你帮他看看。”她娇声嗲气说着,整个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旁观者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伤势深重?还好吧。苏木把重点放在“本公子”上头,所以燕瑀并不想曝露身分?
他没回答,只是目光朝四周缓缓转过一圈。
玉珍公主会意,忙道:“这里所有损失,我会负责赔偿。”
苏木仍然不开口,只是笑得越发灿烂。
他的意思是……玉珍公主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苏木,可他没伸手。
掌柜见状忙上前接过,数了数后,在苏木耳边道:“东家,有三百七十两。”
“才三百七十两?”
心脏狠狠一缩,玉珍公主微张嘴,口水悄悄往下延伸。他、他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比宫中乐师的琴声更吸引她,他真的是神仙公子,宫人们没有夸张……她没喝酒,却像在酒缸里泡过似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直想往他胸口倒去。
“不够吗?”她指指地上道:“是啊,药材都不能用了,可我身上只有这些,要不……”她褪下手上的玉镯,害羞地递到他跟前,这样……玉镯算不算是定情信物?“这是羊脂白玉,值两、三千两,应该够吧。”
她越说越小声,嚣张跋扈的玉珍公主变成小媳妇,让吃瓜群众惊叹连连,这还是刚才拿着鞭子乱挥的疯婆子?
苏木轻点头,依然没伸手,倒是极有眼色的伙计上前接了。
他正准备让人把燕瑀送进开刀房,以芳却在这时走进医馆,她正急着呢,急着把周望的事告诉苏木。
“方公子来了。”掌柜轻喊。
他是……玉珍瞠大眼睛瞧仔细,怎么有点像……端庄大方、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通的郑以芳?
她痛恨郑以芳,她可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凭什么就因为郑以芳能写几首破诗、弹几曲破琴便名扬京城,哼,青楼妓子不也擅长此道?
可惜每回两人对上,郑以芳总是退让、宽容大方,两相比较后,她更是臭名远播,而郑以芳却声名鹊起,她再是身分尊贵也被郑以芳压得抬不起头。
玉珍公主不喜欢以芳,同样的以芳也对她没啥好感。
撇去每回见面玉珍公主总要生事挑衅不说,吴家势大,以娴贵妃的父亲为首的皇亲贵胄也经常在朝堂上与世家清贵的头头吕相爷对上,可人家的女儿在宫里当贵妃呢,一开口底气十足,吕相爷常常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可惜吴家的子孙辈有祖荫,不需上进便可享尽富贵,于是养出一票轨裤,当中不乏偷鸡摸狗之辈,远远不及吕家人,吕家子孙辈虽然不算多出色,至少中规中矩、不教人垢病。再和郑国公府比?那就更别说了,吴家整票子孙加起来也比不过郑家儿郎一根指头。
想确定似的,玉珍公主一把抓住她,似笑非笑地喊出她的名字,“郑以芳。”
“姑娘请自重。”她吃过苏木给的变声药丸,声音低沉得像男子。
这会儿玉珍公主不确定了,但是……她直觉朝郑以芳胸口摸去。
以芳发觉她的意图,二话不说,手一甩就把她甩得原地转三圈,差点撞上墙壁,幸好伙计年轻,反应快,一把扶住玉珍公主,否则明儿个说书的,能讲一篇“公主吃屎记”了。
玉珍公主怔愣,那把力气……别说女子,便是男人也少有。
她曾挑衅过郑以芳,不过用三成力道就将她推得倒地不起,为此郑以笙还便坏,害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所以她认错了,他不是郑以芳?
“姑娘年纪轻轻,眼力就差到连男女都分辨不出,得治治。苏大哥这里可有明目之药?”
旁人闻言不禁捧腹大笑,她确实眼力不好,否则怎会误伤那么多人?
苏木见好就收,问:“不知道公子的伤还治不治?再拖下去,倘若血尽身亡,可千万别怪到苏氏医馆头上。”
血尽身亡?这么严重?
“当然要治!”玉珍公主大声道。
“把人抬进开刀房。”苏木下令。
两名伙计上前把人抬起。
第七章 灭门血案(1)
以芳跟过几次刀,与苏木有了基础默契。
病人躺上手术台,他们消毒过双手后,剪开燕瑀衣袖和裤脚,他的手臂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小腿处有一块青紫,但骨头没断。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对皇子动手?但愿这件事不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府衙不会为了向皇家交代,随意挑几个无辜百姓顶罪。
玉珍公主也跟进来了,一进屋就直接站到苏木身旁,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给贴上去。
这是发花痴的时候吗,她家哥哥还躺在上头呢。以芳满肚子不爽,喃喃自语。“美女带刺是玫瑰,丑女带刺是榴莲,臭啊、熏啊,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很小,燕家兄妹没听见,但苏木听得一清二楚。
她怎么知道榴莲?是宫里赏给国公府的贡品?苏木低声接话。“怕臭还不快动手?”
啥?以芳讶异,他听见了?认同了?也觉得花痴公主又臭又丑?
扬眉,她快乐!因为快乐,她……恶意地往燕瑀伤处压下去。
“啊……痛……”
燕瑜凄厉的叫声让正在欣赏帅哥的玉珍公主猛然回头。
以芳笑问:“不知公主想让二皇子用无痛开刀法、还是疼痛开刀法,前者需要使用麻沸散,那药矜贵,得先付百两。”
“哪有这么贵的药,你讹我?”玉珍公主怒道。
“明白了。”以芳轻轻抛出三个字,将酒精直接倒在伤口上。
剧烈疼痛让燕瑀弹身坐起,凄厉大喊,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刑部逼供也没有这么惨烈。
苏木抿唇,心道:这丫头真狠。
眼看着她高高举起酒精,又要往下倒,燕瑀连忙喊,“我付。”
“早说不就好了。”以芳轻嗤一声。
他颤巍巍地扯下腰间荷包,却是再没有力气打开,玉珍公主连忙接手,从里面抽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
“我说这治伤的事儿,还是得听听当事人的意见,毕竟受苦的不是公主,无法感同身受。”说完,她用镊子夹起一根羊肠线以及一条用来绑药袋的粗棉线。“二皇子请选择,是要用羊肠线缝合伤口,还是用棉线,棉线一条只要五两,羊肠线制作繁复,一条得五十两,以二皇子的伤口看来,至少得用上十条。”
燕瑀痛到冷汗直流,在看到粗棉线时倒抽气,用那种东西缝……光想就心肝儿疼。
“羊肠线,我要羊肠线。”
“正确的选择。”以芳嘉奖他一个微笑。
见以芳玩得那么开心,苏木竟舍不得阻止她,浅浅一笑,眼角开出两朵大桃花。
她又夹起缝针,道:“有两种针可以选择,一号针每缝一针二两,二号针三两,这伤口估计得缝上百针……”
这会儿燕瑀好想哭,他哀求道:“够了!用最好的、最贵的,多少钱我都付。”
“爽快!”郑以芳飞快念出一串,“麻沸散一百两,羊肠线五百两,缝合三百两,手术两百两,药材一百两,汤药费五百两、看护费……总共两千六百两,麻烦前面柜台结帐。”
玉珍公主傻眼,这是……抢劫?
一时间她停下动作,燕瑀再也忍不住,他放声大叫。“还不去!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想痛死我吗!”
玉珍公主点点头,飞快往外跑。
人走了,苏木身边空了,没有榴莲侵袭,连空气都变得清新,郑以芳声耸肩,将一块写着“手术中,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再将门给锁了。
麻沸散喝下肚,不过片刻功夫,燕瑀陷入昏迷。
“我都不知道当大夫这么好赚。”苏木一面缝一面说,这是暴利啊!
“当然,你是神医、我是神护士,神级的人,自然有神级的价码。”
“你知不知道,在铺子里我就敲了她几千两?”
“敲了公主不敲皇子忒不公平,说不过去。”以芳嘻皮笑脸,“何况咱们这是替天行道。”
这两个嚣张跋扈的贵人,早该被修理。
行!以芳开心就好,反正这事儿是他们自找的,这么浅的伤口,随便一个大夫都能缝合,偏生要闹上这一出,也不知道谁倒楣。“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苏木问。
“周望的事查不下去了……”以芳将查到的线索一一告知。“但是我觉得他没死。”
苏木点头,他也这么认为,他与师父之所以能解此毒,纯粹是运气好。
师父曾经遇上一名中毒者,试过各种药方,花去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治疗,一回病患罹患肺炎,苏木以板蓝根为药,本意是治肺炎,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把人给治好。
那名中毒者叫做陈焕,也是一名武将,如今驻守南方,当年他和郑启山一起杀进皇宫,结束旧朝,这样的两个人中了同样的毒,让他无法不多作联想,何况周望曾经那么接近权力中心……得再查查。
“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件事很奇怪?”以芳说。
她也看出来了?苏木欣赏地望了她一眼,她常说自己笨、说自己是轨裤,也总认为自己远远比不上以笙,可哪里是了,她分明就是聪颖敏锐。“你觉得哪里奇怪?”
“燕瑀好大喜功、性情招摇,每回出宫身后都要跟一大群人,搞得好像皇帝出巡,今天为什么只身出门,还受了伤。”
“没错。”
“而玉珍公主……”
“她怎样?”
“如果他们一起遇难,为什么她毫发无伤,全身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一抹欣赏自苏木眼底滑过,“不错,观察得很仔细。”
“这代表玉珍公主没有参与事件,但如果她是在事后遇见燕瑀,依她的个性应该会大嚷大叫,这里可是京城,一块招牌打下来都会砸到三个当官的,谁不想奉承胤子龙孙?要是碰上个当官的,燕瑀一定会轰轰烈烈地被送回宫里。可是玉珍公主没有,为什么?”
“燕瑀要求的。”苏木淡声道,所以燕瑀不愿意透露身分。
“为什么?怕受皇上惩罚?”
“伤成这样,皇上还会对他下重手?”皇子子嗣不多,不管燕瑀是真嫡子还是假嫡子,好歹是挂在皇后名下,宝贵得很。
“你的意思是……燕瑀不是怕被罚,而是不想被知道?”
燕瑀怕死又不愿声张,于是找上知根知底的苏神医,事后一阵恐吓威胁,再许以若干好处,他相信自己有本事让医馆上下闭嘴。
当然,如果不肯乖乖照做,以他的皇子身分,弄死几个大夫、弄倒一间医馆算什么。
“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也想知道。”
“这件事要禀告皇上吗?”想到燕瑀倒楣,以芳忍不住心情雀跃,可不是吗?成事难,坏事还不简单。
苏木失笑,“才拗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就良心一回吧。”
“好吧,就良心一回。”
他纵容一笑,问:“我要剪开他的衣服,你敢看吗?”
“连鬼我都想看了,不过是一个胖子的肚皮,有什么不敢的?”
苏木失笑,这样跳脱的性子呐,让她在人前处处守规矩,真是辛苦她了。
剪开衣服、露出肚皮,除了伤口之外,白花花的肚皮上还有一个紫红色手印,以芳吃惊抬头,“他招惹的不是普通混混,而是武林高手?”
“是不是高手还不确定,但对方确实有武功。”苏木抓起他的手把脉。
“他受内伤了吗?”
“有,不重。”喝两帖药就行。
“真幸运。”
苏木突地笑出声。
“怎么了?不是吗?”
“与幸运无关,多亏他腹间油脂丰厚。”
苏木说完,以芳意会,两人失笑不已。
手术很快完成,燕瑀被送进病房,有专门看护照顾,他们一起回到后头宅子。
苏叶不在,不知道去了那里,苏木泡一壶茶,两人一起进书房。
通常进了屋都是他看书、她有一搭没一搭乱聊,最厉害的是——书他看进去了,话也聊上了。
能一心二用到这等程度,苏木不是普通简单。
以芳趴在桌上,看着他的侧脸。
她能够理解玉珍公主的花痴,因为……她也一样,看过千遍还想再看上万遍,他待人淡淡的,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不太爱说话,却让人想一直一直说给他听。
是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只要靠近他便觉得安全、安稳、安心?
“怎不说话了?”苏木放下书,帮她倒一杯茶水。
“能说的话全说完了。”
“说说家人吧!”
又让她说家人?没有家人的他是有多寂寞啊,怎么总爱听她说家长里短?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强大优秀的男子心疼了。
“我娘把聪明才智全生给哥哥弟弟了,他们习文习武、习兵法,年纪轻轻就考上文举武举,娘常说,愚昧者才会仰仗祖荫,有能耐的人得靠自己的双手开创新局。”她咯咯笑两声,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