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口,三双眼全直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极了。“怎么了?干吗这样看着我?”
“二哥,你跟爹调了多少?”庞月思逼近他。
“昨儿个跟他调了一百两,说好今天补回账房,我已经拿回账房了。”庞天恩指了指账房的方向。
三双眼同时看向账房,然后其中两双落在邢老的脸上。
“……老爷没跟我说。”邢老满脸愧色,羞得恨不得挖地洞钻进去。
上官向阳和庞月恩对看一眼,实在对这正直又刚强的老奴气不起来。
“等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庞天恩闷声喊问,却没有人理他。
夏日朗朗,余晖在河面上随看波浪掀起点点金光,澈艳涟漪随着河上数艘画舫而闪动亮泽。
“大嫂要是看见她送的翠玉珠变成这德行,肯定心疼死。”庞月恩连啧三声,然而表情一点都不觉可惜,反倒像是在酸人。
“准要我现在有个专惹事的小姐?”上官向阳不置可否地接道。
“喂,你在说谁呀?”谁惹事啊?她又是为谁惹事?天地良心,她可都是为了他呀!“刚才第一个跳出来帮你的人到底是谁?”她当然得为自己辩驳。她才不是一无是处呢!
“所以,我现在不是邀小姐游河谢恩了吗?”
搭着庞府的画舫,船身描金漆银,二楼空亭打造,彩帆朱幅顺风飞扬,两人就坐在船边品茗对饮。
“怎么不上二楼的空亭,偏要在这儿晒日头?”她饮着凉茶,小云儿在一旁替她打伞遮去了大半的烈日,可自己则直接曝晒在日头底下。
“在这儿,可以~——”高大的身形略弯过船身,掬起水泼向她。“泼水。”
没有防备的庞月恩被他泼得正着,从没看过他这么没规没矩又热情洋溢的举动,反被他给吓傻了。
“吓看你了?”上官向阳没等到她的反击,不禁伸出手,原本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水滴,岂料,她却像见鬼似的猛地往后退,退出了软垫之外,结结实实跌在梨木打造的甲板上。
“小姐”小云儿见状惊呼了声,赶紧蹲到她身旁,边替她遮阳,又想要扶她起身,但主子却别开脸,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庞月恩面若清透绯玉,狐媚的水眸羞得长睫打颤,心跳快得几乎让她停了呼吸。
自从七王爷府那一晚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同,而现在的表现,是不是表示他喜欢她了?他终于喜欢了?要不,怎会突然出现对从前的他而言是逾矩的举措?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告诉他,她也好喜欢他?
上官向阳看不出她的羞怯,手僵在半空中,以为她拒绝了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他太唐突了?
可她的性子原本就外放热情,他这么做,错了吗?
尴尬地收回手,他原想要再说些道歉的话,突地一道阴影袭来,他抬眼望去,是其他的画舫,驶得非常靠近,几乎是并行。其船形与一般画肪差不了多少,但内舱加了窗,透过窗缝可见人都待在舱内,丝竹笙歌自窗缝倾泄而出。
见状,上官向阳凝神等待,很快瞧见上头的窗被推开,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但却浓妆艳抹的脸,他面无喜意,神色变得锐利。
窗内的人儿轻扬起手,随即抛落了一样东西,落在河面上。
上官向阳静止不动,目光锁定河面,等画舫驶远了些,随即探出身子拾了起来,可还来不及解开上头的结,一双纤手已一把抢过。
“这是什么?”庞月恩板着脸,扬着手上不易浸水的硬绸,刚才的害羞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小姐,别闹了。”他冷肃着俊脸,魅眸直瞅着她手上扬着的硬绸,小心地睇向她身后,就怕那艘画肪驶得不够远,会让人看穿了什么。
“不说,我就丢下去。”庞月恩将手移到河面上。他的表情是很冷,但她的可是夹霜带雪,恨不得当场就将硬绸丢到河里。
说什么邀她游河谢恩,鬼扯,全都是鬼扯!
游河谢恩是假,硬绸传情才是真!
他以为她什么都没看见吗?
两艘画舫驶得那般近,船身并排时,那艘船的窗口便推开,还丢了硬绸下来,而窗口内那人的装扮,分明是个青楼花娘!
这算什么?她成了他与别人调情的挡箭牌?
他若真是不要她,就别对她温柔,别让她像个傻子期盼着他的情爱!
“小姐,别闹了。”
他严厉的目光如刀,横刺入她的心窝,他沉冷的嗓音似箭,如雨般深扎入她的魂魄,让庞月恩宛如从天堂直坠地狱,气得将硬绸丢进河面。
“你,无理取闹则上官向阳暴喝,想要立刻跃入河中,可那艘插满夏侯府旗帜的画舫未远离,不能轻举妄动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硬绸在河面载浮载沉,祈求着硬绸别沉得太快。
“我无理取闹?你利用我,还敢说我无理取闹?”庞月恩澈艳水眸喷溅着愤惫又恼怒的火光。“邀我游河?上官向阳,你到底打算要怎么羞辱我才够?”
她事事为他,事事在乎他,只要事关于他,她几乎没了理智,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推心置腹,情爱思念都给他一个人,他是瞎了还是聋了,怎么可以漠视到这种地步?怎可以当着她的面,接过其他女子递出的情物?
上官向阳死瞪看半沉的硬绸,担心它消失不见会断了讯息,怒气在胸口翻滚着,可咬牙一抬眼,对上她的控诉模样时,不由得一怔。
“小姐……”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庞月恩气得浑身打颤,一出口竟是破裂的哭音。“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如果阻档在两人之间的是她庞家三千金的头衔,她随时可以不要,只要他要她,她可以放下一切跟他走!
可是他呢?
她笑得苦涩。她不是早已经知道答案,却仍不愿也不敢面对。
“……我知道。”
闻言,庞月恩倒抽一口气,只觉得耳边有雷声自天际轰然袭来,震得她险些站不住脚。
他知道?他知道?她眯起盈满泪水的眸,伤心地哭吼。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视而不见,甚至拿我当幌子收其他姑娘的定情物,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明知道她的感情,他却连响应爱与不爱都不愿,若是不爱,至少也给她一个痛快,不要拖拖拉拉,让她彻底死心吧!
不!他没有对她的喜欢视而不见,也没有拿她当幌子,她误会了!
上官向阳心疼地将她扯进怀里,大胆地搂着她。“我也喜欢你……”声音极轻地向她告白。
然而他的嗓音再轻盈,仍落在她的心窝里,一并搅进她的盛怒。简单五个字,瞬间安抚了她痛到快发狂的魂魄。
画舫上的时间恍若静止,两人立在沉落的夕阳绚霞之间,庞月恩睁圆水眸,急促呼吸,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明明想开口,却不敢问,怕只是梦一场。
但他的怀抱是热的,他的心跳沉重急促,就连拥着她的力道也大得快要让她不能呼吸,可她却爱上如此紧窒的拥抱。
若能以不呼吸换得他舍礼忘俗的拥抱,这一生已足够。
她要的不多,也不过卑微的期盼他回眸扬笑,要的只是一份真诚同等的爱,如今,她真的拥有了吗?
“月恩,我喜欢你。”过了良久,那听似叹息的轻音再次从她耳边响起。
她心尖抖跳,莫名激动着,泪水如珠滚落,终于……她放任自己的情绪,伏在他肩上哭得像个泪人儿。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那沉若川河流转的朗嗓,竟令她如此感动,忘了身份,忘了礼教,在这重要的一刻,她只想要赖在他怀里哭,就算哭瞎了眼,若能赖他一生一世,她也满足了。
第7章(1)
两人回到庞府,早已过了掌灯时分。
庞月恩一改以往爽飒的作风,在上官向阳面前羞涩得像是个小媳妇,连一道用膳时也显得秀气文雅许多,还不时自眼睫底下偷觑着他。
有一口没两口地吃了一会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都湿透了吗?”
上官向阳看向她,点头,“都湿得差不多了。”
“……对不起,都怪我没先问清楚。”她垂下脸,羞愧得想死。
看她娇憨又羞搬欲死的姿态,他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
打在画舫上相拥到日头西沉之后,在小云儿提醒之下,他们才打着灯笼在河面上寻找那块硬绸。
上官向阳说,坐在那艘画舫上的姑娘正是上官府的金账房上官凛,不易浸水的硬细里头包的是她拟定的复仇大计。
“没关系,烘干就好。”他好笑地安抚。
她撇了撇唇看向他。烘干有用吗?上头的字都糊成一片了,就算烘干了,一样糊得难辨字体,不是吗?应是他好心不舍责难她才这么说的,这么一想,不禁感动于他的宽容,但一想到船舱窗口上那张浓1女艳抹的脸,她立即皱起秀眉。
“那个打扮得像是花娘的姑娘真是上官凛?”尽管他已向她说明一切,但她还是忍不住狐疑。
记忆中的上官凛堪称清秀,总是笑而不语,但有些懒,也似乎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初知她是上官府统筹所有产业的金账房时,她真吓了一跳。
毕竟知晓上官府金账房身份的人不多,就连上官府名下的商号掌柜,尽管见过她,电不见得知道她就是金账房。
而她是在爹与世伯交谈时无意中听见的。
“嗯。”上官向阳轻声应看,掏出早已湿透且糊成一片的上等宣纸,隔着些许距离,以烛火烘烤。
“她扮成花娘怎么报仇?世伯去世时,她到底是上哪去了?”
“当初她察觉事情有异,不忍心老爷两地奔波,于是自动请缨南下,发现事情太过诡异,便留下调查,却没料到老爷的身体等不到她赶回来。”上官向阳烘烤着纸,分出心神瞅着她回答。
“是吗?”
“她就是查出对方是谁,才留在江南调派事宜,如今回到京城,她已经顺利地混到夏侯懿的身旁了。”
“她卖身入府?”
“嗯,凛儿卖身入府,顺利混到夏侯懿身边,我现在只担心若出任何差池会要了她的命。”他小心地翻转看纸烘烤,动作轻柔,像在呵护着什么宝贝。
凛儿?她撇了撇唇,对于他的亲密用语有点不太舒服。“她不是聪明得很,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嘟着脸别开脸,吃起闷醋。
上官向阳微扬起眉,笑睇着她。“这菜里怎么加了醋?”
“哪有醋?”入暑后,她的食欲颇差,府里的厨子总喜欢弄点清淡的凉食,哪有加什么醋?
“要不,哪来这么浓的酸味?”他贴近她,在她颈肩处嗅闻。“凛儿就像亲妹妹,在凝小姐出生后没多久,老爷便捡到了她,那时她还在襁褓中,瘦得像根萝卜,我一看她那模样……”
“好了,够了。”她才不想听他那些伤感的过往记忆。
向阳看似无情,其实重情,每个女孩子看在他眼里,一个个都是宝,反观她……呢,怎么算,当娘子还是比当妹子好,那她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
“说到夏侯彭,那日不是在报慈寺贩济吗?”她赶忙转了话题。
“那八成是凛儿的主意。”他想也不想地道,完全不认为那样的男人会有善心。
“可是依我看来,夏侯懿在京城也没弄出什么新的买卖,手里承接的几乎都是上官家旧有的,若只有那么一点能耐,凭我庞府的势力,用压的就把他给压死了,哪里需要你家凛儿在他家为奴为婢,为上官家报仇?”
“不,这是上官家的私仇,不能将庞府牵扯进来。”他顿了下,忍不住话说从头。“我一直不跟你表露心意,正是因为上官家的大仇未报,我是无法成亲的。况且听凛儿提起,夏侯懿在边城一带私下经营的是军火买卖的杀头生意,跟在身边的都是一些绿林山贼,若是真撂不倒他,我已经决定拿命换他一命”
话落,斯文的他,目光闪过一抹狠厉。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就还有其他方法,干吗非得拿命赌命?”庞月恩倏地站起身,怒瞪着他。“你赌赌看,你敢赌,就顺便拿我这条命也一并赌进去!”他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若失去他,她怎么办?
面对一脸认真的她,上官向阳笑逐颜开,把半干的纸放到一旁,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安坐在他腿上。
“我现在没这么想了。”她是如此在意自己,甚至愿意重命相随,要他怎能不感动?“你瞧,凛儿的信上写了漕运两个字。”
庞月恩撇着嘴,悻悻然地瞪向桌面那张未干的纸,却突地发现,上头的墨渍早已糊了,却浮现蜡状的两个字,龙飞风舞地写着“漕运”。
“蜡?”
“对,就算这书信我没拿到手,也不怕被人看出端倪。”黄蜡加上树液,透明无色地落在纸上,只会显得有些薄硬,上头再随意写上字掩盖,就难以看出里头到底透露什么玄机。
“还真是聪明呢”庞月恩嚼了嚼嘴,很不喜欢自己比不上他口中的凛儿。“那么,就算浸湿了,应该也无所谓呀。”既是如此,他那时干吗那么着急啊?还对她那么凶。
“泡得太湿,纸会烂。”
“……”他那什么眼神?她没那么蠢,只是一时没想透彻罢了。轻咳一声,她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头。“漕运两个字,是她想要拿到漕运的通令牌?”
“应该是。”他大略猜出上官凛的心思。
上官家经营的本就是南北货物,漕运是重要渠道,如今夏侯蒸肯定有笔货急着要从南方入城吧。
“那简单,交给我,我知道找谁要。”说到嘈运,不就握在七王爷手上?找他借渡一下,他一定肯。
京城多条河横亘斜张,举凡南来北往的货物,甚至是朝贡税赋,都是走水路而来,但要进出皆得要通令牌,还得经过不少琐碎的手续,且每种船只走的路线皆有不同,停泊的渡口也会不同,再加上冬季河面冰冻停运,其余季节,船只往来都得要照序手!!列进城。
而通令牌就好用在可以通行无阻,简略数道手续,而这件事包在她身上,绝对搞定。
“不用。”上官向阳却想也不想地打断她。
“咦?为什么?”
“不准去找七王爷。”他立刻摸清她的想法。
“为什么?王爷对我很好,他一定会通融我的,这件事只有我出马——”她话到一半,瞧他眯起冷肃的黑啤,顿时她的声量慢慢变小,到最后终究不见。
“不准再去找七王爷。”他一字一句,轻!掠过,但神色慑人。
庞月恩不满地撇起红润的唇,像突地想起什么,嘿嘿笑得很贼。“咦,哪来的醋昧?”她马上现学现卖,拿他的话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