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武士赶救不及,大王身旁的近侍就得以身挡刃,几个宫人尽管怕死,还是得颤抖着身子挡在主子身前,就连曲奴儿也抱着必死的决心贴站于一赢政身侧。
「秦王,纳命来!」荆轲怀负重任,眼看武士已冲上台,他奋力一击,对准一赢政的心口就要刺下,曲奴儿骇见,跃上前就要以身挡下这一刃,见挡在面前的是她,赢政当下血液逆冲,心头急抽,下意识的挥手要拨开她的身子,情愿自己中刀,也不要她以身犯险。
曲奴儿讶异他会如此护她,惊险的瞥见刀刃已至,反身再推他一把,当下不及多想,只有一个念头,她情愿自己死,也不要他遇刺!
嬴政身子一倾,匕首又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曲奴儿的手臂却被刀刃轻轻划过一条细痕,瞥见她伤势不重,一赢政虽然安下心来,却也怒火中烧,干脆急切的将人往他身后藏,不让她再有挡在他身前涉险的机会,他再也禁不起让这女人在刀刃里逃生的惊吓。
两次击杀都失手,荆轲才要第三次出手,一赢政却已有防备,拉着曲奴儿行至龙形屏风,将她藏身于屏风后,这才安心的抽出架上宝剑,回身砍向刺客,此时所有武士已冲上高台,拿下荆轲,他上前暴怒地连砍八剑,让荆轲当场含恨气绝而亡。
「大王……刺客已死,请您息怒。」殿前发生如此剧变,众臣无不心惊肉跳的全都跪伏一地,等着他发落处置。
他瞧着那已然断气的刺客表情仍是悍然不甘。「这人是个英雄,是个人物,胆敢殿前行刺,其心思缜密,勇气过人,寡人倒也敬重他!」收拾起暴怒,一赢政竟仰头大笑了。
「那这尸首……」
「留他全尸。」他恩典的礼遇。
蓦地,身后传来一物落地声,接着惊呼四起,他皱眉回身一望,就见那倒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内侍「男宠」曲奴儿!
「来人啊,寡人要割下他的头颅,支解他的身体,悬挂于城门上曝晒七天七夜,寡人要荆轲不得好死!」稍后,一赢政激起了漫天怒火,厉声怒喝得全内殿都听闻得到。
原要留这名英雄刺客全尸,但当曲奴儿中毒倒下的那一刻,他怒火中烧,杀气腾腾,恨不得将那刺客再砍十八刀,剁至肉烂,方可泄恨。
原来荆轲所带来的匕首上喂有剧毒,尽管只是轻轻擦过曲奴儿的手臂,也已足够教瘦弱的她毒气攻心了!
见着床榻上俏颜布黑、不省人事的人儿,他怒不可遏,心中的恐惧更是难以言喻。
「大王,您召见臣下?」将军王翳应召入殿。
「寡人要增兵遣将,由你统帅伐燕,近期内寡人要你攻克燕都蓟,将那太子丹的头颅取下!」他愤怒地下达诏令。
既然不能教已死的刺客再受死一次,他就要那罪魁首脑的燕国太子丹丧命赔罪!
「遵命!」得旨,王翳领命而去。
回身再盯着中毒后全身发黑的人儿,他倏然感到无措,内心彷徨不已,双手发颤,眼眶前所未有的泛出红光,不禁暗忖,倘若这人儿在他面前就死了呢?他会如何?
念头一起,立时让他打了个惊人的寒颤。不,她怎能死,他还没得到她呢!
瞧见她额上泌出薄汗,一时他又慌了手脚。「来人,快,布巾,布巾!」她不舒服吗?很痛苦吗?这该如何是好?
随侍们赶紧送上白净的布巾,可拿着白巾,赢政竟不知该怎么做,双手微颤,像怕会毁坏她脸蛋似的,先是小心翼翼地抹着她脸上的湿汗,但又觉得这布巾拿着碍手,左右皆嫌麻烦,索性竟又丢去布巾,不顾脏污地改用自己的衣袖轻拭起她的汗珠。
「太医,太医人呢啊」才为她擦完汗,他又大吼。
早候在一旁随时等召的太医,立即快步行至他跟前。「大王,臣在。」
「她不会死吧?」问这话时,他没发现自己声音带着轻颤。
「回大王,臣已尽全力医治了,应该……应该有救。」
「什么应该,是一定要!寡人要她完好无缺的起身,再对着寡人笑,听见了没有!」他激动的揪起太医的衣襟,摆明不是曲奴儿活就是太医死!
太医几乎吓破胆。「是、是,大王已吩咐取来秦宫至宝的解毒丸,相信应……是一定有救。」太医口气忙转,不敢再有迟疑。
事实上,也真的有救,这解毒丸提炼困难,数量极少,珍贵异常,是防止君王中毒时的续命解毒剂,向来只有历代君主得以服用,如今大王竟让一个闯人服下,而且还不是一颗,而是在大王急怒下将珍藏宫中仅剩的五颗全给了这奴才,所有的太医见状无不愕然傻眼。
大王极为重视自身安危,对于保命的东西绝不轻易浪费,就连前年他同母胞妹七公主被人毒杀,他都没能拿出一颗药丸赏赐解毒,如今……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太医的保证,一赢政脸色登时好转,可下一刻又变脸。「那她为何还是迟迟没有醒过来?」
「那是因为臣所开的药方会让她嗜睡,等药效一过就会苏醒了,请大王不用心急。」
「这奴才挡在寡人身前,为寡人挡凶,一片赤胆忠心,寡人怎能不心急于她的状况?这人死不得,非要救活不可!」想起她这小身子站在他身前要为他挡刃的光景,他差点心魂俱丧,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要她保护,更甚者,他想保护她,可是事与愿违,她还是受到损伤了,这怎能不教他懊恼不休?
众人面面相觎。若真如大王所言,今日高台上尚有数具尸首躺在那没人清理,这些人皆是为大王挡凶受死之人,怎么不见大王有一声厚葬他们的诏令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也是令人惊奇得很,大王当时处境极其险恶,竟还不顾自身安危的拨开曲奴儿挡在身前的身子,此举更是骇人听闻,大王怎可能这么做呢?
还记得三年前大王有一齐国宠妃,那宠妃是他当时一月数寝的美人,甚至传出一度有意立她为后的消息,但有回也是遭遇刺客,刺客追击銮驾,正巧那宠妃也在座车里,刺客突围至车旁,拔刀连往里刺,剑剑由銮驾里抽出的都是鲜血淋漓,所有护驾的武士个个见了莫不大惊失色,以为大王已经遭难。
等众人制伏一干刺客后,掀开銮驾一看,却发现大王哪有一丝损伤,那刀刀剑剑全落在他的宠妃身上,原来大王竟然将宠妃当成人肉盾牌置于身前,为他挡去所有暗剑,那宠妃当场惨死,可大王脸上却无一丝眷恋不舍,踢开已死的妃子,翩然下轿,只淡淡说了句好生安葬,就这么舍弃了众人以为他最为眷顾的女人。
自此,众人得知,大王不会为死去的人流泪,众人之于大王,除了奉献生命,还是奉献生命,这是他们的宿命,他们也都认命,只是现在例外来了,大王他、他居然为了一个阅人愿意亲自临险,这要人如何不吓傻了脸?
总之,这曲奴儿绝对不是一般人,更非一般「后宫」,大王对他真的不同以往,大伙不得等闲视之啊!
曲奴儿苏醒后,一侧首就望见在龙榻上打盹的人。
这男人竟命人将龙榻抬至她床边,单手倚着椅臂、支着额侧就这么守着她……
守?她竟用「守」来形容?
这男人从来不「守候」任何人的。
他独断独行,严苛绝义,是个极度自我的人,想要获得他的守护,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他这模样瞧起来,又像是这么做了……
渐渐地,她眼眶虽泛起红光,眼神却漾出笑意。
他对她的态度扑朔迷离,好奇特,甚至愿意自己挨刺客一刀,也不愿见她受伤,之所以愿意为她这么做,到底是何种心意?
她很难理解,他曾经恶意的想要占有她的身子,但得到她激烈反抗后,便不曾再有强横的动作,之后虽会不时挑逗她,作戏给朝臣看,往往让她羞愤难当,无地自容,但却又点到为止,从来不曾违背承诺的再企图侵犯过她。
他对她的态度始终既恼人又黏腻,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恶意捉弄,哪些是真情流露了……
对于这些,在这之前,她都不甚也不想在意,直到今日殿堂上,他推开她身子的那一刻起,却似乎有所感觉,甚至隐隐害怕起自己的预感来。他……对她有情,是男女之情……
这真不可思议,大王这样的人会对一个人付出感情吗?况且还是极力反抗成为他女人的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可能爱上她,不可能!
心口在急速跳动后,断然下了结论。
突然间,倚睡于龙榻上的人不舒服的挪动了一下,曲奴儿蓦地心惊,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他,她赶忙再阖上眼眸乔装未醒。
不一会,她感觉到脸庞被一双大掌小心再三地轻拂着,唇畔被人依恋地抚贴上,良久后,她再睁眼,人已离开。
她的心立时起了一阵强烈激荡。有,他有情,他真的对她有情!
那……她呢?她自己的心呢?曲奴儿深深感到害怕起来,双臂不住紧拢着,将自己整张惊慌的脸蛋埋进暖被里。
龙颜难测,龙颜难测,她一直谨记着秦宫里的生存警语,况且她是有任务进这宫里的,不是来此沦为那男人的玩物的……
她绝对不能对他动情,绝对不可以!
「何事绝对不可以?」去而复返的人掀开了暖被,皱眉直问。
她一惊,原来自己将心中所想的话逸出口中了。「我……」面对那张欺近关切的脸,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才刚醒,就又戚到不舒服了?」赢政见状,紧张的问。
「没有,奴才很好。」她嗫嚅的忙说。
「是吗?」将手掌覆上她冰凉的额上,他仍是一脸担忧。
「大王……」
「嗯?」专注于她额上冰凉的温度,没发烧,但过于冰寒了,他斟酌着是否要再度召来太医。
「大王,奴才有事请求。」
「说。」还是召来太医再瞧瞧的好。
「奴才……想请调至梁山宫。」
「请调至梁山宫?」这突来的请求让他双眉齐挑,要召太医的事决定待会再说。
「是的。」她身子的热度微微升高了。
「这事妳该找宫中总管商量去,寡人不管这等小事的。」倏然瞇眼,赢政黑漆的瞳眸拉成一直线,隐住那份凛冽犀利。
「奴才……找过了……常公公说要您恩准。」这宫中总管现今是常贵,今晨她才刚由妍夫人那回来,常贵就紧急将她送往大殿。
一路上她抽空跟常贵提了,常贵一面拭汗,一面十万火急拉着她赶路,然后苦着脸跟她明说了,她是大王的人,他不敢调度,请她自己跟大王说去,而那妍夫人的威胁利诱言犹在耳,直逼着她定得办妥这件事,否则还要找麻烦,让她烦极了,这才趁此时开口。
他冷笑。「这常公公倒是会推事。」机伶!
「奴才请大王恩准。」她秀眉轻颦,无奈再提。
他毛骨悚然的凝望着她好一会不放,最后才朝她阴笑点头。「好啊,寡人准妳所求。」
这声准,蓦然教她一愣后才回神。「……谢谢大王恩准。」他竟答应了啊一股失落慌然杂杳的缠上她。
以为他断不可能同意的,没想到真正不解大王的人是她啊……
也是,他这颗心她笃定得太早,所谓的有情,怕是还没到那地步吧。
这也好,他无情,她才不会陷落,也好,也好……
第七章
三天后诏令落下,梁山宫恩赏给内侍奴才曲奴儿。
从古至今,从无君王将一整个宫殿赏给一个奴才,况且此人还是个阉人,如此骇俗之举,本该让人哗然,但这朝野内外,却无人感到吃惊。
原因是,秦王迷恋一个阉人早已天下皆闻,将阉人当成天仙美娇娘,奉上一个宫殿也不足为奇。
再说,秦王性情暴烈,若听闻有人胆敢议论他的作为,难保不会记恨仇杀,众人皆忌于他的专制独裁以及严刑峻法,哪敢碎嘴多言,遂将此事理所当然化,无人敢议论。
至于那原本居于梁山宫的妍夫人,听说秦王妒怨她曾私下暗会他的「男宠」在深宫相处多时,认为两人有「奸情」,于是一怒之下杀了「情敌」妍夫人,将尸首送回魏国,可惜她的祖国魏国刚被秦军所灭,尸横遍野,以致她的尸首一回到魏国竟无处下葬,也无人收尸,就这么任其曝晒荒郊了。
「大王,您何必要杀了妍夫人,您明知道奴才与她是不可能的。」曲奴儿破例主动来到赢政跟前,之前若没他召唤,她不会要求面圣,但今日是个例外,她不得不来。
明知那妍夫人非要她请调至梁山宫一定会触怒龙颜,但这位夫人不听,执意要这么做,果然出事了,只是她没料到付出的代价这般大,甚至还丧了命。
想想当时这男人轻易允诺让她到梁山宫去,她就该惊觉有异,但她什么也没多想,只怅然想着他让她轻易离开身边的这件事,如今只能后悔莫及,早知他真会杀了宠妃,她就连提也不该提,让妍夫人找尽她的麻烦,也好过徒送一条人命的好。
对于他的残暴,这会她实在忍无可忍,才会走上这一遭。
「寡人知道。」赢政身着一袭漆黑长衣,坐在长榻上,闲适地由宫人们梳理长发。
「那大王为何还要以这理由诛杀妍夫人?她是无辜的。」曲奴儿有些气结。他以这个理由杀人,岂不让天下人更相信,他与她这个「阅人」是情人?
挥手要宫人们全都退下,一赢政向她招手,要她伺候他理发,她正气着,又不能拒绝,只能将气怒而略显潮红的脸颊压低,咬着唇,踱步前往拿起漆木梳子,梳理他的长发。
他这才斜斜的扯着唇角,流露傲慢。「寡人认为她可能对妳不轨,所以杀了她。」闻着她近身时所传来清清幽幽的淡香,馨香飘入鼻息,撩拨着他的心智。
「大王明知不可能的,奴才与她都是、都是……」这句都是女人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都是什么?」他看破她的窘况,故意问。
「大王!」她几乎要在他面前放肆的发怒了。
「嗯?」
「就算奴才是阔人好了,阅人向来就出入嫔妃宫殿,负责照顾嫔妃的生活,怎可能……怎可能发生任何奸情呢?」
「怎么不可能?男人跟闯人间都可能有情绦了,那阅人跟女人也是有可能的。」他故意看了她一眼,意在提醒她,当初他就看上了还是阔人身份的她,还意图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