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又关菡菌什么事」
赵之寒斜瞄他。「你没发现吗?你女儿是块料,不当奸商可惜了。」枉他作育英才,都没发现自己的女儿是株好苗子?
「我以为,你会想培训小宝接班。」子承父业,不是理所应当?
赵之寒摇头。「小宝不适合。」他这儿子心性正直,固守仁义道德,这种个性适应不了诡谲多变的商场,从商只会被坑杀到死。
菡菡不一样。她有母亲的正直,也遗传到父亲那足智多谋的灵巧思路。「上个月,他们学校有个三年级的学姐发生车祸,撞到人的驾驶肇事逃逸,祖孙俩相依为命,环境清苦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你知道你女儿怎么做吗?她知道这件事后,先是报告师长,寻求校方资源的协助,在学校发起募损活动,搞得有模有样的。」而,他们余肖菡小姐,年仅七岁,就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行动力,统筹、计划、执行,条理分明,俨然领导者风范。
小宝回来跟妈妈说这件事,要捐自己的压岁钱。
菡菡也回家,跟妈妈说要损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同时问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于是余善谋就去问他老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是多少?」
他老婆为此掏了十万块大洋出来。
见鬼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有这么多?
「菡菡脑筋转得快,不会拘泥于小节,设定好目标,就会统合身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完完全全的物尽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软,说不准连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误。」
她老子苦笑。「是啊,这不就坑掉我一个月的雯用钱了。」连她哥都不放过,皓皓同样是被敲了一个月零用钱的苦主。
「如果我说,她舅舅也被她坑杀成功,这样有让你好过一点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已足够让大人看清两个孩子本质上的差异。
小宝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内付出,压根不曾想自己身边就有一尊闪亮亮的大金主,这种级数还想当败家子,差得远了。
小宝爱读书,也喜欢跟着姑丈学书法修身养性,认认真真把每一个字写得端端正正,不知是书法的熏陶还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几分秀逸的书生气来了。
「从某些角度来看,菡菡确实比小宝更具有企业家儿女的霸气,也许你没走的那条路,你女儿会走得无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没有哪条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么走,而为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认同、以及支持,用最沉稳的步伐,陪伴他们走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之二 舅舅
余善谋每年暑假都会规画一趟全家岀游,但余丞皓要上暑期辅导,正值升学压力,玩也玩不尽兴,所以这次他没跟。
十四岁的青少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能让人真正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于是赵之荷要他这几天去楼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买便当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课,下课,洗澡,看书,睡觉,就这么简单的事,不用麻烦舅舅。
「舅妈家里有煮,干么吃外食?」搭个电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余丞皓说不过她,为了不让长辈挂心,只好答允家里没人的这几天,下课乖乖到楼上舅舅家报到。
第一天,去吃完饭,再回家看书,洗澡,睡觉。
第二天,去吃饭的时候,舅舅随口问他:「吃不吃鱼眼睛?」
「呃,吃。」
于是舅舅把鱼眼睛挖出来,一颗给他,一颗给小宝。
小宝吃得很开心,他却愣愣地看着那颗鱼眼睛好久。他知道小宝很喜欢吃鱼眼睛,他以为这是小宝专属的……
还有今天的烤鸡,舅妈把腿肉掰开,一只给小宝,另一只夹给他,一只鸡只有两只腿,那是全鸡肉质最软的地方。
舅舅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他不太确定那是什么意思,这两天,舅舅偶尔会用那种眼神审视他,他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赶紧低头扒饭。
吃完饭以后,他像昨天一样,要回楼下去,被舅舅叫住。
「洗完澡衣服拿上来,给舅妈洗。」
「我会洗——」
「你洗不干净。」
所以那个眼神,是因为他衣服没洗干净吗?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不太确定。
「要看书在这里看,书房可以给你用。」
舅舅都这样讲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来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书房里看书。
过不久,舅舅进来拿书,顺口问他:「课业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舅舅拿完书,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将书搁在一旁,似乎没有要翻开的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确定这是否只是随口聊两句,要不要把视线收回来继续看书。
「小宝的舅公,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开医院的那个吕院长。
「他不是我的亲舅舅,跟你一样,他是我养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亲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极幽微的,并不明显,但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不会有谁比他更敏感。
余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确定舅舅跟他讲这些话的用意。
「我曾经很痛恨血缘,这两个字,简单,却又现实而暴力,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是我父亲,偏偏却与他有斩都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我有一个高贵又美丽的养母,我喜欢她,想要亲近她,但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亲不了,喊妈妈、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讽刺、愈喊心灵愈空,彷佛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顿了顿,再道:「这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你舅妈都没有。」
「真的吗?」原来,舅舅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情,还会对他说从没对别人说过的心事,这让丞皓有一点点开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觉亲近了些。
「那……你那个时候,怎么办?」明明是很欢乐的气氛,但偶尔就是会有融不进去的感觉,因为自己跟大家不一样……这些,舅舅也都知道吗?
「把心打开,让别人住进来。」这些话,其实早就该说了,之前只是隐约有感,这两天只有丞皓一人,情况就明显得多。
楼上楼下住得近,两家俨然是一家,互动频密,菡菡大小姐来到这里像自己家,渴了饿了会向舅妈讨吃讨喝,也会赖在他身边撒娇讨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谨多了。
当然,十四岁的少年,跟七岁小女孩自是不一样,内敛守礼或许是个性使然,直到这两天,才隐约留意到,皓皓有些过度见外了。
他表现得像是来做客的外人,赵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没有人给过丞皓差别待遇,但他自己会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样的,这些不是他真正的亲人,连父子名分都是硬赖来的,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会否让他在那个家里,一日日透明,成为边缘人。
「丞皓,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一点点。」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确定,对方想表达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我是要告诉你,血缘并不是绝对,人与人的往来,靠的是日积月累相处堆栈下来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长舅公,你看他对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别心吗?」
「没有。」院长舅公看起来,就是很疼爱舅舅的样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话,舅公就尽心尽力帮他打听,安排最权威的医生,打点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话是这么说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听起来挺威的,那我至少还说得上几句话吧?」如果母舅的身分,是如此神圣而值得敬重的话,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当孩子们的人间守护神。「你若真心喊我这声舅舅,我会全心受下;当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对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蓠,不是环境、不是血缘,是人心所筑起的,懂吗?」
「懂。」这次,真的懂了。舅舅这是在告诉他,他跟菡菡,没有不一样,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静了静,轻轻吐声:「舅舅。」
「嗯。」赵之寒扬眉,淡应了声。
之后,他们没再交谈,一个做功课,一个安静阅读。
稍晚,小宝进来问他。「表哥,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想了想。「好。」
「那我去跟妈妈拿枕头,帮你装枕头套。」小宝愉悦地小跳步跑开。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舅舅说的话,失眠了大半夜,旁边的小宝都睡到露肚脐了。
他帮小宝盖好被子,后半夜才在极度困倦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天早上,不小就睡过头了。
匆匆忙忙打理好,书包背了就要出门,连早餐都来不及吃。
「怎么这么赶?早自习晚点到应该没关系吧?」舅妈端着煎好的荷包蛋出来,问了声。
「今天早自习要小考。」
「坐下,把早餐吃完,不要饿肚子。」赵之寒淡淡地发声。
「可是我会迟到——」
「我开车载你去,来得及。」
「喔。」他乖乖坐下。
赵之寒淡瞟他一眼,浅浅扬唇,悠闲喝了口清粥。
「今天天气不错,下课要不要去打球?读书之外,偶尔也是要运动,不要跟小宝讲,我们放他鸽子。」
他还来不及回答,刚睡醒的小宝打着呵欠出来,刚听到这句,抗议地跳到他老子背上。
「叔叔我听到了,你要给我『棒昏叫』!」
斜瞄一眼攀在背上的小猴子。「不然你是会打篮球吗?」
「我可以帮你们捡球。」反正就是要跟。
余丞皓笑出声。「好啊。」
「你看,表哥有说好。」
「他是说,『好,去打球』,不是说,『好,让你跟』,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
「我是说,好,让小宝跟。」
赵小宝有奶就是娘,立时见风转舵,改抱表哥大腿。
「动作快点,再晚我得开快车了。」赵之寒搁筷,率先起身。
余丞皓三两口扒光碗里的饭,起身跟了上去。
小宝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切切叮咛:「真的不可以给我『棒昏叫』喔!」
穿好鞋,来不及开口,前头喊了声:「丞皓,电梯来了。」
「好啦,在家要乖乖。」匆匆摸了下小宝的头,快步迎上前去,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嗯,今天天气真的不错。
之三 谁撩谁
关于那件海棉宝宝T恤,其实还有后续。
那天吃饭的时侯,赵之荷不经意问起在哪里买的,她也想帮老公小孩买几件。
江晚照找到同好,瞬间肾上腺素激升,热切亢奋地推广起来,「你也喜欢?我跟你说,它还有三丽鸥、卡娜赫拉系列,超Q超可爱的!等我开网页给你看。」
快点住手,这位太太。你还想残害多少人?
赵之寒身为一号受害者,正欲发声,便听那位即将步他的后尘,最后一块净土宣告沧陷的二号受害者,一脸淡定、嘴角含笑地调戏道:「原来老婆想跟我穿情侣装?可以喔。」
「才不是……」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他现在知道,他家这位铁达尼号都撞不沉的冰山美人是怎么沦陷的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撩得他妹粉颊羞红,流露出小女人娇态。
撩妹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他还没弄懂,这件T恤到底有什么点,广受各方青睐,但女人应该很吃这套,悦耳情话,谁不爱听?看他妹的反应就知道了。
回想起来,他那时是怎么回江晚照的?
到底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然后她听完,就是上网再去多买两件,并且收件人名字写「我是超帅的赵先生」来挑战他的羞耻心。
看看余善谋,他难得自我检讨起来。
她会不会,羡慕之荷?那幸福小女人的娇甜姿态,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余善谋很懂得讨妻子欢心,营造生活中的小情趣,相形之下,他一整个嘴贱又机车。
他不说好听的话、不会花心思去哄江晩照开心、女人想要的浪漫情趣他很缺乏……想想好像真的有点过分。
江晚照泡好养生茶,进到书房来时,他正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公文来,但显然并不受宠,它的主人正神游太虚,尚未归位。
「哈啰,眼前这位帅哥,给不给搭讪?」
男人回神,仰眸淡淡地朝她瞟去一眼。「给。」
她轻笑,递出手中的保温杯。
他抬手接过往桌上搁,探手搂上她腰际,她顺势偎来,坐在他腿上。他双臂圈拢腰际。
怀里的重量比以往略沉些,腰身粗估宽了半寸……但他刚刚才检讨完自己,下一秒就白目很缺乏诚意,于是没说出口,就算那从来都不是挑剔的意思。
他的审美观很弹性,完全以她为标准来调整,但过往经验说明,诚实的下场并不会太好,有些时候真的不用太实话实说。
她只要知道,他喜欢抱着她,怀里的重量,让他感到踏实,这样就可以了。在她身边,他不是强者,他可以卸下防备以及所有武装,流泄属于平凡人的脆弱与疲惫,有她收容。
于是微微侧首,枕上纤肩。
属他的,温柔港湾。
她亲昵地捏捏他的耳、抚弄发尾,温声关怀,「很棘手吗?」
他想了下,领悟她指的是之荷那件事。「没。」至少他处理得来,就不算麻烦。
「那这是?」柔软指腹轻点他微蹙的眉心。
他从来不会跟她说太多,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的情绪,那并不是将她当外人,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人生苦乐,他孤单太久了,还不习惯有人分享。
每每想到这里,心总是泛疼。
「又要守护妹妹的婚姻、妹婿的自由,又要当孩子们的守护神,那你呢?你自己要什么?」
「你。」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
「这么简单啊?」
「这不简单。」他比谁都清楚,要求一颗心的持恒不变,有多难。
她叹息。「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这样的你,有多少人抢破头想要。」
如今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变得更柔软、更有温度,一个温暖懂爱的男人,有多教女人梦寐以求,为什么还会担心,守不住她?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吗?」好得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沉溺,发现原来爱,可以比多,还要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