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的保姆是一名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妇女,谢沛轩一直都喊她刘妈,刘妈和气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起来就是一个传统的妈妈,自从安亚过世,安柏被接回谢家之后,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安柏。
“是啊,小少爷从前几天就一直念着想见您了。”刘妈揉了揉安柏的头,一脸没辙。
安柏向来乖巧,但这次却难得地拗了起来,天天念着想见父亲,怎么哄都哄不
听,她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只好顺安柏的意,带他到医院来。
谢沛轩闻言,心一软,弯身抱起安柏,认真地望着他,沉声说道:“医院不是小朋友可以来的地方,你应该要乖乖在家里等爹地回去才对。”
他这次住院并没有刻意瞒着安柏,也几乎每天都有打电话回去和安柏说几句话,电话中并没有感觉到安柏有什么异样,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就闹着想见他。
八岁的安柏比同龄的孩子还要高了些,手长脚长的身形倒是和谢沛轩很相似,不过在谢沛轩这个一百八十几公分的成熟大男人怀里,安柏还是标准的小鬼头一只。
“可是我有点想你了。”安柏微噘着嘴,一脸的委屈和无辜。
谢沛轩蓦地失笑。
有点?应该是很想他吧。
这小子想撒娇却又害羞的别扭个性倒是和他挺相像。
“好吧,来都来了,跟爹地聊聊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向来冷面的谢沛轩只有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才会难得展现温柔的一面。他让安柏坐进沙发里,自己则坐在他的身侧陪着。
“爹地也喜欢吃糖吗?”安柏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再次摊开掌心,一双大眼瞅着谢沛轩。
谢沛轩垂眸,看见那小小手掌里的麦芽糖,想起那个给他糖的女人,王瑜涵。
“爹地?”安柏望着莫名开始发愣的父亲,疑惑地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爹地不喜欢吃糖。”谢沛轩回过神,看向那张肖似安亚的小脸蛋,眸色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淡声回道。
“那为什么你有糖,我可以吃吗?”
谢沛轩点点头,替安柏拆了麦芽糖的外包装,追问道:“安柏到学校上学有一段时间了,觉得上学好玩吗?老师都教了你们什么?”
安柏比原订该入学的时间晚了一年才就读,因此他特别关心他的学习状况,虽然他自己并不是很注重成绩的人,但是安亚对于学习这一块却很在意,像当年他们结婚之后,他原本打算大学休学去赚钱养家,结果她竟然气得一星期不愿理他,后来是他答应一定会完成学业,改成半工半读的方式赚钱,她才消了气。
他想若是安亚还在世,肯定会天天陪着安柏写作业。“上学不好玩。”安柏一边吃着糖,一边说。
“不好玩?”
“嗯,不好玩。”安柏重重地点了下头。“为什么不好玩?”
“……”安柏可爱的小脸黯了下来,小嘴里的糖在口腔里左右滚动着,沉默地据紧了唇,就是不开口。
谢沛轩看着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怎么猜测商场上敌手心里的想法,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要如何从孩子嘴里挖出孩子不想说的话,这就真的难倒他了。
他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刘妈,刘妈一脸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表情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正想追问刘妈,但安柏脑袋里的话题已经跳开了。
“爹地,你听过鬼故事吗?”
“鬼故事?听过,怎么了吗?”谢沛轩一怔,点点头。“那爹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安柏天真的眼睛直望着他,表情很期待。谢沛轩被他那一脸的期待弄得莫名其妙,这小子的表情明显是在期待他能告诉他,这世上有鬼。
“你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
结果,安柏竟然重重的点头,表情还非常认真。
谢沛轩无言,略带指责的目光瞥向安柏的全天候保姆刘妈。
刘妈无辜地叹了口气,又是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安柏,你为什么希望这世界上有鬼?你不会觉得很恐怖、很害怕吗?”谢沛轩决定自己搞清楚这一切。
“我不会害怕啊,如果有鬼的话,说不定死掉的妈咪也会变成鬼,那我就可以和妈咪说话了。”安柏天真的说着。
闻言,谢沛轩怔住了。
“爸爸,我都不记得妈咪有跟我说过什么话。”安柏可爱的小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谢沛轩听得出来,儿子那童稚的嗓音里有对母亲的浓浓思念。
安柏当然不会记得安亚曾经告诉过他几千几百次她是多么的爱他,因为安亚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大。
他甚至连妈咪都还不会喊,安亚就已经离开了他们父子俩。
“上个星期,学校办家长座谈会,小少爷看到别人都有妈妈陪着出席,所以才会……”一直欲言又止的刘妈这会儿总算开口了。
突然间,谢沛轩的心有些酸涩,似乎可以体会安柏的心情了。
如果完全不记得母亲的安柏都如此思念安亚,又何况是记忆里满是安亚的他呢?
半夜,谢沛轩辗转难眠,平静许久的心在今晚特别难受。
今天安柏一离开,他的心就莫名堵得慌,一股早就习以为常到让他几乎感受不到的寂寞,在天一黑之后便凶猛地袭来,措手不及的让他几乎完全无法承受。
睡不着的他出了病房,昏黄的月色下,一个人走到医院那个种了不少植物,一年四季不论何时都绿草如茵的中庭广场,他在一个木椅上落坐,心思忍不住地飘远。
神鬼之说对他而言向来就是无稽之谈,可是安柏那一番言论却莫名地让他的心起了涟漪。
这世上有鬼吗?
安柏说,如果有,他就有机会可以和妈妈说话了。
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么他也可以有机会和安亚说话。
只要她能化成鬼魂,能来到他的跟前,就算是鬼,他们也都无所畏惧。
其实,他从来就不信这世上有鬼,但今晚他却开始觉得这世上若真的有鬼好像也不错。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是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他没有回头,但已经知道身后的来人是谁了,是那个他明明知道是谁,但又会忍不住错认的那个谁。
呵,他在说些什么?简直是鬼打墙了。谢沛轩暗自好笑地轻扯唇角。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这么有兴致跑到这里来赏月?”王瑜涵没有等他请她坐下,自动自发地在他的身边落坐,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发现他看的不是月亮。
“你觉得牵牛花漂亮吗?”他问着,那双俊目遥遥地望着远方那爬了一整墙的绿叶,就是没有转头看向身旁的她。
王瑜涵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一墙的绿叶,然后听见他又出声,于是她望向他。
“我的妻子不爱玫瑰也不爱百合,就偏爱这种长在路边,根本没人注意又不值钱的牵牛花。”他说完,迳自笑了,薄唇扬起的弧度完美的让人心醉。
她望着他那被月光衬得异常俊美的侧脸,看见他的神情明显地充满眷恋。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看见他思念安亚的神情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紧了。
他低喃着:“以前,我们家里也种了好几株牵牛花,她说她很喜欢这种花,因为它有旺盛生命力,不论在多艰难的环境里,它都能生存,她说人就应该像它一样。”
他目光遥望那攀爬了一整个墙面的绿叶,正是牵牛花的叶子。
月夜里,那些紫色小花早已凋落,牵牛花是一种清晨花开傍晚花谢,种子就算落在路边,都会自己找出生存之道的小野花。
他的低喃和神情都让她在瞬间明白一件事。
原来他还爱她。
尽管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经死了七年,但至今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她眼眶蓦地发热,胸口发紧,鼻子酸了起来,说不清心中的感觉究竟是开心还是感动多一点。
她忍不住地想将神色悲伤的他拥入怀中,想要安慰他,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是王瑜涵而非安亚,她只能硬生生地抑下那股冲动。
突地,他转头看她。
“你……哭什么?”他怔住,没料到看见的会是这样一双泪眼汪汪的水眸。她被那双好看深邃的黑阵突袭得完全没有防备,也跟着怔住了。
“我今天没骂你也没凶你,你掉什么眼泪?!”他好笑地问道。
“……我、我这不是、不是哭,我只是打哈欠……所以,呃,咳,你也知道打哈欠都会流眼泪的嘛。”她慌乱地抹掉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的泪水,结巴地解释。
“打哈欠?!”他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为了取信于他,她立刻张开双臂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再打个大哈欠给他看。好吧,他挑了下浓眉,收回放在她脸上的目光,然后又看向那一墙的绿叶。
见他转开视线,她轻吁一口气。
如果他穷追猛打地问她为什么掉泪,那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等他出院,他们之间就会恢复成两条平行线,就算他心里还有安亚,但也没办法改变现在的他有未婚妻的事实。
她在报导里看过那个女孩,是一个笑容很漂亮,让人看起来很舒服,感觉很有气质的一个女孩,和他很般配,而她并不想去破坏他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
“今天安柏来医院看我时,问了我一个问题。”
第3章(2)
安柏?!
她的心猛然一跳,呼吸顿住,“你刚才……说谁?”
他古怪地转头看向她那一脸掩不住的震惊,感到莫名不解。
他不语,只是盯着她看,这让她急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有些激动地追问:“你刚才说的人是谁?”
她没有听错吧?他说安柏,他们的孩子安柏?!
那双深邃的黑眸眯了眯,先是向下扫了眼那只紧握住他手臂的柔荑,然后又回到她那双藏不住情绪的眼眸里。
“安柏,我的儿子。”他平静地回答她,同时也观察着她。
原来,安柏还活着……还活着……这个讯息让她的心跳骤然失序,激动地再次红了眼眶。
他平静地看着她,不解她的激动,她的指甲陷入他的肉,那剌激的痛觉提醒着他,自己并没有看错她的情绪。
他结过婚、有一个儿子,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要隐瞒,只是也不曾想过有需要刻意公开的事实。
因此,即便他接手天粤集团后,已经算是半公众人物了,但是这些事情仍只有他亲近的人才知晓。
王瑜涵不知道这一切是自然的,所以若她感到讶异,他可以理解。
但是她的反应出奇地诡异,让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解读。
“我、我可以见他吗?”
她的嗓音在颤抖,若他没有听错,那喑哑哽咽的声嗓里还有一丝祈求的味道。她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忍不住拢起了浓眉,问:“你为什么想见我儿子?”
她浑身一僵,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失态。
“你知道安柏?你认识他?”他疑惑地问。
因为那也是她的儿子。
因为在她缠绵病榻的那半年,有人告诉她安柏因急病死了,她死前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她一直都以为安柏早就不在人世……
“……”她无法作声,脑袋也无法运作,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她回视他探究且充满疑惑的目光,心情和思绪乱得一塌糊涂。
不行,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最后,她做了一个她唯一能想到的动作——逃跑。
而那个紧盯着她的男人,只能表情愕然地瞪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花园,然后又兀自离去的背影。
王瑜涵觉得很尴尬,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这样什么也不解释的逃跑了。
这行为真的是太蠢了。她是这间病房的专属护士,她逃得了昨夜,还不是逃不了今天。
王瑜涵站在病房门口好半晌,始终提不起勇气推门入内。
知道安柏没有死,她真的真的很想见他,可是,她该怎么告诉谢沛轩,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见安柏?
她昨夜一整晚睡不着,沉浸在儿子还在人世,自己还有机会可以见他一面的喜悦里,同时也沉浸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绪里。
若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人觉得听起来很正常又合理的说法,谢沛轩只怕也不可能同意让她见安柏一面吧?
“那个……护士小姐?”
一道极好听的女性嗓音突地从她身后响起,吓了她好大一跳,她一回头,一张俏丽的娇颜正笑得很腼腆地望着她。
王瑜涵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方伊洁,谢沛轩的未婚妻。“请问你现在是要进去还是刚出来?”方伊洁客气地问着她。
“我、我正要进去。”事实上确实是如此没错,只是她已经在门口徘徊至少五分钟以上,因为她害怕一进去就会被谢沛轩追问昨夜她失态的事,所以一直不敢进门。
方伊洁闻言,表情明显的就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开心地拉住王瑜涵的手,热情地道:“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啊?”她惊叫一声,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莫名地被拉进了病房。
完蛋了,看见谢沛轩第一句话她该说什么好?谢沛轩又会对她说什么?糟糕,她什么都还没想好啊。
被半拖半拉地踏入病房之后,她一眼就对上谢沛轩那双黑阵。
他将她那一脸慌乱无措的表情尽收眼底,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今天访客还真不少。”谢沛轩说着,他身边还有一名她没见过的男性,而谢沛轩的目光只分了一秒给她身边的方伊洁,然后就又回到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万分尴尬地垂下眼睫,转开视线。
他眯了眯眼,盯住她的动作。
“那个……嗨。”方伊洁浑然未觉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因为她自己也处在尴尬的状态里,她看着病房里的两个男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先跟哪一个打招呼才对。
气氛在瞬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状态。
王瑜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沛轩,深怕他突然问起她无法回应的问题,于是不敢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而谢沛轩打量及深思的目光则是定定地注视着王瑜涵,完全没理会方伊洁这个未婚妻。
虽然方伊洁本身也不见得有多希望被他理会,但是一间大大的病房里有四个人,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样的气氛实在是让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把目光转向病房里的另一个男人。
男人和她对上目光,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方伊洁偷偷地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有种没那么紧张的感觉。
男人的五官和谢沛轩长得有几分相像,但两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