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他打量的眸光,腾玥挤出一丝干笑,虽然一时半刻还消化不了他的快人快语,却也对眼前的男子多了些好感。
这大半个月下来,她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那个总板着张臭脸的男人,在那一天同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除了为她张罗伙食的ㄚ头,武略之可以算是她这些日子来,头一个遇上的人。
“老武子?”是说,这人也真是奇怪,瞧他明明不老,怎么唤自己老武子?
腾玥打量着他,也不知这这男子心里得意欢喜个什么劲,似乎打从他见到她开始,他脸上的笑意就不曾消失,让她不由得窘迫了起来。
“原来云姑娘真的忘了老武子。”听到她语气里的疑问,武略之故做捧胸心碎状,一脸沮丧。
腾玥瞧他那夸张的模样,管不住噗嗤一笑道:“真对不住,我这些日子病得昏昏沉沉,没记性了。”
得到她善意的回应,武略之当下便忘了上头的交待,突地大步窜到她眼前,热切地说着。“上一回出任务时,姑娘帮我易容成老太婆,结果姑娘嫌我高头大马,说是老武子糟踏你的功夫。”
听他说着,腾玥勉强咽了口唾沫,心一颤一颤的。“功夫?”
这下可好,她对“云千变”一知半解,若再同他这么闲扯下去,迟早会露馅。
不过显然思维单纯直率的武略之,一丁点也没发现她的异样,依旧叨叨絮絮,这才让腾玥暗松了口气,不过也亏得他的多嘴,她总算对“云千变”这个姑娘有了初步了解。
“云姑娘,你很冷吗?”武略之突地开口,瞧她小小的俏鼻子染了一团红,肩上可笑地跩着张棉袄,怎么瞧怎么诡异。
经他这么一说,她脸一燥,这才忆起自己狼狈、不得体的模样。“是啊!我正想差人帮我添只炭盆。”
在这小苑落里她不愁吃穿,只是那冷面男子居然连个服侍梳洗的丫鬟也没派给她,迫得过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成了无自主能力的稚儿。
“得了!姑娘身子刚恢复,老武子帮你跑跑腿。”
他朗朗扯嗓一唤,俨然像个跑堂的店小二。
腾玥原本有点抑郁,心头闷着不舒服,教他这么一逗,心里舒畅了几分,随即漫起浓浓地暖意。“那就偏劳爷儿了!”
她甜美的笑容就这样落入他的眼底,使武略之不禁受宠若惊地恍了神。
以往“云千变”以冷傲着称,不茍言笑的模样绝对可以与“倚青会”大当家,也就是他的师父的傅无痕一较高下,怎么今天,这么和气地对着他笑了?
“别爷儿、爷儿地叫,听了怪别扭的,姑娘就同大伙儿一样,喊我老武子便成了。”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颇有因为她的笑,不惜赴汤蹈火的意味。
腾玥瞧着他耿直豪气的模样,可爱地侧偏着头,抿嘴笑道:“知道了。”
“那你先回房歇着吧!”听着她的话,武略之朗朗笑出了声,只是方旋身,健硕的身躯随即顿了顿,一张笑脸瞬间僵住,硬声唤道:“师父!”
腾玥不解地侧过眸,霍地瞥见傅无痕波澜不兴的冷脸。
原本腾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落到唇边后便无声地咽了下去,她在宫里见识过太多各式各样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他紧抿的嘴角,让他冷峻的轮廓绷得又刚又硬,看来十分可怕。她想,现在应该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这会儿厅里正忙着。”傅无痕淡淡地开口,深沉的黑眸,依旧是深不见底,不带任何情绪。
机警的武略之会意,随即扬唇道:“徒儿先去帮云姑娘提只炭盆进屋,再到前厅帮忙。”
“这事不用你做。”傅无痕瞥了他一眼,平板的语调透着股严峻。
在傅无痕面前,武略之不敢多做二语,原本带着丝率性的语气跟着谨慎地再次说道:“那徒儿差人送炭盆过来。”
傅无痕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随即往腾玥的方向迈去。
他要进屋?腾玥下意识往内缩退了几分。
两相照面,傅无痕觑了眼她看来有点狼狈的模样,冷然的语调揉着几分玩味。“进屋去。”
腾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神,迅速推上门,拒绝他的靠近。“不行!”
“不行?”他声音轻柔,冷淡的语气中隐着几分不悦。
“是!”她紧紧握着门扇,誓死悍卫道:“这里‘勉强’算得上是我的……闺阁,你……一个大男人,让人撞见不好。”
傅无痕嘲讽一笑,语气带着丝玩味。“避嫌?你以为一扇木门守得住什么?”
这恶人!腾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犹如两排小扇的墨睫轻轻颤动,悄悄泄漏了她不安的心绪。
“进屋再说。”他陡运巧劲地推门而入,压根没把她那一丁点抗拒放在眼里。
随着他推门而入的力道,腾玥不争气地跟着门扇向里滑退了数步。
“关上门。”他撩袍坐下,神色自若地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究竟想怎样?”瞧他不疾不徐的沉着模样,腾玥反被他激得一肚子火,哪还用得着再添一只炭盆?
傅无痕睨了眼她气呼呼的美丽脸庞,眼睫低垂地吹开茶上的氤烟热气,优雅地喝了一口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也不知怎地,让他森冷的眸光轻轻一觑,腾玥竟觉呼吸紊乱,额角忍不住沁出心虚的薄汗。“那又如何?”
一想起她被软禁在此地,还得被迫同他一起干起骗人的勾当,腾玥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恨。
他坦然接受她眸底的情绪,淡淡道:“我说过,你现在的身分是会里的易容高手‘云千变’。”
不知为何,他这话让腾玥胸口泛过阵阵抽悸。“那、那又怎样?”
他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回应道:“不怎么样,只希望格格信守承诺。”
腾玥一咬牙,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而你……不要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傅无痕有些意外,幽深的眸子忽地掀起了些许波澜。
他原以为腾玥处在奢靡骄矜的生活里已养成了傲慢、骄纵的性子,现在瞧来,眼前这个绝不妥协的女子,似乎已超乎他所预期。
傅无痕稳敛深沉地隐下心中真实的情绪,旋即道:“你放心,底下那帮人已是千方百计的给瞒了过去,接下来,你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
“要做好‘自己’……”
腾玥那双清亮而柔和的眸底映出他的峻颜,莫名的,这般似曾相识的神情,再次将她拖进时光的洪流当中……
第二章
他独来独往的倔傲身影,使得腾玥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
后来她才从阿哥们的口中得知,因为他的额娘是个汉族女子,所以在宫里的地位十分卑微。
也因此,优秀的他反而被众阿哥排挤、漠视,想藉以贬低他。这也是他总是形单影只的原因。
听着关于他的一切,不知怎地,腾玥每每想起他冰冷的眼神,心就无法克制地微微揪痛。
她想,她可能病了,改明儿个一定要额娘替她找个大夫瞧瞧。
只是“心”的问题尚未处理,她又意外撞见他独自杵在文渊阁外发呆。
“十八!”她忍不住开口唤了他。
然而他一见到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后甩头就走。
瞧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腾玥拧起眉,快步抄过他跟前:“做什么躲我?”
“没有。”他硬梆梆地开口,懒得瞧她。
“你在生气?”
明明他就比其它阿哥俊朗,偏偏总要板着张脸、紧抿着唇,冷淡地活似一座僵硬冰冷的雕像。
“没有。”
“你讨厌我!”虽然极不愿承认,但他这种态度,分明就是讨厌她的表现。
这会儿他忍不住噤了声,像是默认她的猜测。
腾玥抿唇沉默了会儿,扯着他的衣袖,柔声地开口道:“你不要讨厌我,玥儿可以当你的朋友,好不好?”
他冷冷觑了腾玥一眼,拽开她的手。“我不需要朋友!”
腾玥本来就娇小,教他这么一甩,脚步一个踉跄,咚的一声,就往前跌了个倒栽葱。
上次他弹了她一脸雪,这回他又害她跌了个狗吃屎,一思及此,委屈的她、嘴一扁,随后便放声大哭。
“你欺负我。”
他怔愣地杵在原地,冷眼瞅着她。他欺侮了她吗?何必哭得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无由地,莫名的厌恶感涨满胸口,十八阿哥冷冷道:“不要再来找我了!”
语落,他不带一丝迟疑地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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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双冰冷、不容侵犯的眸,以及臭得不能再臭的一张峻脸。
打从进屋开始,腾玥便怔怔地看着他,那紧紧盯着傅无痕的眼神,像是要看透他的心一般,让他无法忽略她如影随形的眸光。
他眼皮一抬,神情古怪地觑了眼她恍神的模样,问道:“你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
不期然地迎向傅无痕那带着几分懒散、漫不经心的神情,腾玥神魂一凛地由幻境中仓慌抽离。
她很清楚,他不会是“他”,只是……她为何又会对他产生莫名的错觉?
“你的名字?”蓦然间,腾玥发出一句连自己都感到讶异的问话。
傅无痕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下一瞬间眉心一拢,语气徐缓地沉声问道:“有名字又如何?”
腾玥怔然地望着他淡然的反应,心思纷乱,他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负担罢了。”
听到他几近耳语的呢喃,腾玥不解地望向他半垂的峻颜,几乎要以为那句快得让她无法捕捉的淡愁郁语,仅是她的错觉。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么不能说的?”突然间,她极度渴望探索这冷面男子刻意压抑的另一面情绪。
“没必要。”傅无痕目光隐晦肃冷,极度无情地丢出一句。
他的戒备与冷漠让腾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愣了片刻才说:“算了,我可不想冒犯‘您’。”
虽然她心里有一箩筐可以替代他名字的代号,但在未摸清他的性子前,她可不想冒险得罪这思绪极为深沉的男子。
他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任由沉默在屋内流淌着。就在腾玥打算放弃追问的同时,傅无痕却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淡淡掀唇道:“大当家。”
腾玥闻言,瞪大了水眸。“大当家?姓大名当家?”
无视她语气里的质疑,他深瞳微凛,冷峻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没错,大家是这么唤我的。”
“你当我是傻子吗?”腾玥忿然地拧着眉头,打从心底骂了他千百回,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臭脸家伙摆明了在耍她!
傅无痕微微挑动峻眉,沉吟了半晌才道:“你要这么想也行。”
他不以为然的反应实在诡异,像是根本懒得同她辩驳,随她怎么想似地。
无由来的,腾玥的心猛地一凛,不明白他到底想同她玩什么把戏。
无瑕理会她的心绪转折,傅无痕切入正题道:“这些是你的换洗衣物,往后除了用膳之外,你大可放心地在此休息,绝对不会有人进小院来打扰你。”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腾玥这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搁着一大叠衣物。
见她的思绪尚未意会过来,傅无痕伸指轻敲桌子再道:“云千变本来就属于会里的重要人物,所以你不必参与料理其它人的杂务,不过,前些日子派给你的丫头不会再过来了,往后的生活,还请格格自理。”
他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她凡事都得靠自己吗?
瞬间,她有些慌了,原本忿忿不平的情绪,随即被不安取代。
打从她懂事开始,衣裳脏了自然有人替她换一件干净的衣裳,热了、冷了,该穿什么、用什么,梳什么样的发款,自然有人会替她张罗,她压根无需烦恼这些琐事,现在要她一切自己打理,她做得到吗?
似是看破她的内心的惶恐,傅无痕唇角浮现淡淡嘲讽。“格格不会连最简单的生活起居,都无法自己打理吧?”
腾玥瞠眸直直瞅着他,情绪又是沮丧、又是气愤,当下一句话也反驳不了。若是以往,照他这种冒犯的态度,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傅无痕凝视她片刻,早看透了她的想法。“并不是人人生来都像你这样娇贵,你必须知道,在这里,你已不再是养尊处优的格格!”
他冷冷的语调撞进腾玥的心头,顿时一肚子的委屈从心窝一路冲到眼里。若不是心有不甘,她的眼泪一定会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流下。
“想折磨我就明说,不必绕这么一大圈。”她哀怨地轻声咕哝着。
“折磨?”傅无痕扬唇,但眸底不带任何笑意。“如果格格要把一个平民姑娘的正常生活视为‘折磨’,那我也无话可说。”
没错!对向来养尊处优的她来说,一个平民姑娘的生活就是折磨!这点,她不想否认也无法否认。
心里虽然忍不住悲凉地叹着气,腾玥仍仰着脸,眸底窜着骄傲的小火,悻悻然道:“我累了,你——出去!”
她虽痛恨自己的命运操纵在这冷面恶人的手里,但所谓“亲者痛,仇者快”,他若想藉由羞辱她,见她软弱啼哭,她是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他一瞬也不瞬地将她不驯的模样纳入眼底,轻笑了声。“你最好早点认清自己已沦为阶下囚的事实。”
腾玥咽下喉中紧窒的感觉,冷着应道:“这点不劳大当家费心,往后,请大当家还我一份清静。”
当他波澜不兴的峻颜落入眼底,腾玥心底莫名波动的情绪,又紊乱了几分。再这么下去,她只怕非但无法安分地作壁上观,最后说不定还会真正沦为他的俘虏。
“还你一份清静?”傅无痕薄唇一勾,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你现在的身分是‘云千变’,想或不想,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抬起幽然的冷眸定定凝着他。“你不用时时刻刻拿这三个字来提醒我,就算身分和名字换了,心的本质却是无人可取代的。”
她的话让傅无痕微乎其微地打了个冷颤,一瞬间的苍白脸色,让眸底那不经意掠过的一丝凌乱,益发明显。
捕捉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神情变化,腾玥蹙起眉,心头不由得一颤。
他冷漠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寂寞,激得她恍了神地想去探究、深掘,是不是在他的心底,真的藏心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禁地?
下一瞬,傅无痕像是察觉她的探究,随即神色自若地回过神,紧抿的唇恢复了原有的冷淡傲然。“晚了,你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