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敢,父亲有话尽管吩咐。」隋风舟语气淡淡,哪里有半点「不敢」的样子。
忠义侯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先前献粮就不曾同我商量一句,如今又献了榨油之法,更是半个字都没透露一个。你以为朝堂是你手中的玉石把件儿,能随意玩弄?一个不好就毁了侯府百年根基!」
隋风舟低头喝茶,任凭父亲发火,却是没有应上半个字。
忠义侯吼了一通,嗓门大得震落屋梁上的灰尘扑蔌簌落下来,惹得偷偷躲在门外的周福又缩了脖子,也越发对自家镇定喝茶的少爷佩服不已。
终于,忠义侯骂累了,抬手灌了半壶茶水,冲着门外喊道:「小福子哪去了,赶紧再上茶来,老子跑了千里路,嗓子早冒烟了!」
「是、是,侯爷。」周福应声出现在门口,转身时却被隋风舟唤住了。
「周叔去院外端两碗豆花和几个烧饼回来。」
周福眼珠子转了转,会意的笑起来,「是,少爷。」
忠义侯看不到这主仆俩打的眼神机锋,一路确实也是赶得急,又渴又累,于是吩咐道:「多买一些,还有随我一同赶来的护卫也垫垫肚子。」
不过一墙之隔,很快周福就带人端了热腾腾的花生酱烧饼,外加大碗的肉酱豆花进来。忠义侯多年不改行军时候的规矩,闷头大吃,最后赞道:「这饼子不错。」
隋风舟勾起了唇角,放下茶杯,问道:「爹,您就不好奇儿子是在哪里得了榨油的法子?」
忠义侯挑起眉梢,刚要开口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望向手里的半个烧饼,这饼有花生的味道,颜色橙黄油润,难道……
「正是,父亲,先前孩儿用献粮之功救下的人就是孩儿心仪姑娘瑶瑶的父亲,这次的榨油之法也是瑶瑶的功劳,她生性胆小,生怕这榨油法给家里惹来祸患,一直藏着掖着,因为不忍心儿子失了爵位,这才拿了出来,想着替儿子讨回失掉的封赏。」
「真是胡闹!」忠义侯手里捏着烧饼,有心想要扔下又舍不得,干脆大口吃掉,末了含糊怨怪道:「这等大事岂能儿戏?如今皇上怕是要以为咱们一家站到了太子身后,好在太子是大越皇位承继的正统,我又主动卸掉了兵部的职司,这才……罢了,你如今也有爵位在身,我以后总能睡个安稳觉了。到了年岁,去黄泉见了你娘,我也有脸同她交代了。」
提起过世的周氏,父子俩都沉默了。
良久,隋风舟才低沉说道:「爹如今负责粮草事宜,我先前献粮还划下小半,这次爹都带走,足够支撑整个西征。以后我会长居塞安县,侯府怕是不会常回去,但爹有事尽管吩咐。」
忠义侯叹气,他之所以进门就高声呵斥,哪里是气恼,多半是羞愧。只是身为父亲,他又怎么好同儿子低头,只能这般虚张声势的掩盖……
「既然你心仪这个姑娘,她又待你一片赤诚,那……明日我便去提亲,定下亲事后,我就回京。」
「好,劳烦父亲了。」
隋风舟起身,跪地行了大礼,挺拔的背嵴好似在表达他的志在必得,一如当年某人跪在这里恳求周家把千娇万宠的姑娘嫁给他,他还记得岳父眼里的不舍和犹豫,说起来是他愧对周家……
「既然喜爱,既然如此恳求,以后就待那姑娘好些。」
「是,爹。」
第十六章 侯爷上门提亲(2)
任家老少五口,这一日如同往常一般起身做饭,拾掇家里,预备出摊的出摊,读书的读书,看家的看家,虽然过得平淡但安宁,让一家人都是常把笑容挂在脸上。
辉哥儿昨日贪玩,没把先生交代的课业背诵熟练,于是早饭也不肯吃,洗了脸,扯起书包就要往学堂跑。
任瑶瑶正好从灶间出来,见到弟弟这个样子,随手抓了两个包子赶过去,高声喊道:「辉哥儿回来,拿两个包子垫肚子。」
「哎呀,姊,我来不及了!」
辉哥儿嘴上抱怨着,却还是跑回来拿了包子,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冲出了门。
不意门口却是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队人马,当前骑马的一个老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但脸色太过严厉,身后护卫模样的人更是手握腰侧的长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啊!」辉哥儿吓得顿住脚步,嘴里的包子都掉了下来。「姊,快跑,大伯找人打上门来了!」
小小孩童尖利的声音如同清晨鸡鸣,划过整条巷道,也惹得邻人都开门探看。
当然,这一看也是吓到了不少人。
任瑶瑶皱着眉头走出来,原本以为又是老宅的人来闹事,结果也是看得愣住了,但转而想起隋风舟的话,她的脸色又是猛然红透。
忠义侯坐在马上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身形娇小,脸色红润,大眼灵动,即便见到他们这等阵仗也没有花容失色,可说是胆色过人,而且显然很快就猜到他的来意,也足够聪慧。
他转身跳下马来,朗声笑道:「丫头,去告诉你爹娘,就说京城忠义侯隋东成上门拜访。」
任瑶瑶不等说话,方才还害怕的躲在姊姊身后的辉哥儿却是开了口——
「你是侯爷?那就是大官了,来我家做什么?」
任瑶瑶脸红得更厉害了,想要堵住弟弟的嘴巴,却听见忠义侯笑得更是爽快。
「当然是提亲了,我们隋家要娶你姊姊做长媳,小孩子不懂,赶紧去通报你爹娘。」
原本各家躲在门后的邻居听到这话,都是齐齐开了门,尽皆望着忠义侯等人,眼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即便他们是小门小户,也清楚忠义侯是多大的官儿,起码比府尹老爷要高上好几个等级吧。京城里什么大家闺秀没有,居然要娶一个卖烧饼家的姑娘,这简直是要惊掉人的大牙,传扬出去能轰动整个大越……
任瑶瑶眼角余光扫到邻居们聚了过来,更是害羞,强忍着脸红引着忠义侯往屋里走,待得见到爹娘出来,就赶紧快步回了自己房里,留下一头雾水的任大山夫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方才小儿子冲进门就嚷着姊姊要嫁人了,他们还以为儿子开玩笑,拍了他几巴掌反而被他扯了出来,没想到家里当真来了客人。
忠义侯瞧着任大山夫妻都是老实农家人的模样,心头倒是有些踏实。
昨晚他可是抓了周福问个清楚明白,对于任家姑娘的所作所为,简直有些惊讶,能够带着爹娘反抗祖母,分家出村,做买卖养家,甚至琢磨出新式演算法、花生榨油,这样的姑娘简直是妖孽。
若是任家夫妻也是一个模样,他免不了就要认为这一家人是不是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附身,所以迷惑了自家长子。
现在一见倒是替儿子庆幸,这样老实的农人,比之京城擅长勾心斗角的那些老怪物要好上太多了。
「任兄弟,弟妹,实在是打扰了。」
任大山眼见这个气势非凡、头发花白的汉子同自己行礼,赶紧惶恐回礼,接着问道:「请问您是?」
「本侯爷姓隋,住在周府那小子是本侯爷的长子。」
「啊?」任大山同刘氏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惶恐。
刘氏护着闺女,开口就道:「我家瑶瑶没犯错,是您家隋少爷总找来……」
「对,就是我家小子看上了你们家姑娘,我今日就是来提亲的!」
忠义侯笑得爽朗。他年少上战场,待到功成名就,足够撑起侯府的时候,人到中年,娶了周氏生下长子,如今已过五十白头,这般看着尚且不到四十岁的夫妻,倒是有半个长辈的豁达。
「娘,请客人进屋喝茶吧。」
任月月这些时日被姊姊带在身边,倒是学了礼仪周到,见到父母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请客人进屋,连忙开口说了一句。
任大山夫妻这才想起自家失礼了,「啊,好,快屋里请!」
一时间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坐,刘氏亲自张罗了茶水,哆嗦着手给忠义侯倒了一杯,看他并没有嫌弃茶碗粗陋,茶叶劣等,抬手就是一饮而尽,心头终于放松了一些。
「侯爷,您方才说今日是上门提亲?」
「对,我家那不成器的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好在还算聪慧勤谨,如今刚刚被皇上封为安国伯,以后总算有些根基了,我今日才敢贸然上门,恳请兄弟和弟妹把你们长女许配给我家、子为妻。」
忠义侯身为武人,说话从不拖泥带水,「若是你们没有异议,那么过两个月就成亲,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咱们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刘氏死死捏着茶碗,不等自家男人说话,直接问道:「侯爷,我家摇瑶进侯府是做正妻?」
「自然,」忠义侯女手一挥,想起晨时儿子在院子里徘徊的模样,很是有些无奈,「我家那小子若是娶不到你们家姑娘,怕是都要出家当和尚去了,又怎么会委屈你们家姑娘做小?」
刘氏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差点淌了眼泪。
这些日子,她简直吃睡不香,做为娘亲,对女儿的心事怎么会不清楚,但正因为清楚,她才不得不装糊涂,因为他们任家设有足够的底气找上隋家,让他们堂堂正正把闺女娶进家门做主母。
她只能忍着,偷偷心疼着,如今心愿能成,隋家甚至是家主忠义侯爷亲自上门提亲,她又怎么不替女儿欢喜。
任瑶瑶躲在房间里,心头好似藏了几十只小兔子,各种念头窜来窜去,无不让她脸红不已。
虽然先前已经知道,但事到临头还是忐忑不安。
万一,忠义侯爷不同意这门亲事,同父母说起以后两家断了来往,或者隋家有什么了不得的规矩,要她遵守这类……
「哎呀,烦死了!」
任瑶瑶用力揉着手里的帕子,把绣了一半的鸳鸯彻底折磨成了野鸭子。
任月月偷偷从门外探进头来,笑嘻嘻嚷道:「姊,娘和那个老头儿在说什么时候成亲呢!」
「什么,这么早,我还没想……」
任瑶瑶说到一半又觉得不该跟妹妹一个小丫头说,转而要出门的时候,却听院子里又响起忠义侯爽朗的笑声——
「那我就回去了,明日媒人就会带了各色礼物过来,到时候任兄弟和弟妹可不要赶人啊!」
「不会,侯爷放心。」
任大山夫妇送了忠义侯出门,眼见他们一队人马走远,夫妻两个不等说话,就有等得心急的邻居围了上来。
「这是哪里来提亲的?真是京城的?」
「对啊,方才还说是侯府?」
刘氏极力想要压下嘴角扯起的弧度,但这么大的喜事,她又怎么能不欢喜。
「是啊,周府里的那位隋少爷,是京城忠义侯府的长子,如今又被皇上封了安国伯,今日上门的就是忠义侯,特意来替长子提亲,要娶我们家瑶瑶过门做正妻。」
「什么?那瑶瑶以后就是安国伯夫人了?」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
「是啊、是啊,任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众人哄然议论出声,个个都是与有荣焉的模样,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任瑶瑶是他们家的姑娘才好。
刘氏心急,应付了两句就跑去了女儿房里。
「瑶瑶,真是太好了。」
任瑶瑶被娘亲死死抱在怀里,心头也是有些泛酸,「娘,我就要嫁了吗?」
「对,嫁了,娘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嫁进侯府,以后你就是安国伯夫人了,呜呜,就是贵人了,不要像娘一样,呜呜,受苦……」
刘氏喜极而泣,想起从前,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长女有如今的福气,之前就是吃了多少苦都值得了。
「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嗯,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咱们家这个样子帮不上你什么,嫁妆也没有多少,但娘不担心你,我闺女是个有大能耐的。」
不说任家这里如何欢喜,就说忠义侯一回到周府,就见到儿子等在门口,惹得他瞪眼睛骂了一句,「没出息!」
隋风舟难得红了脸,却是不肯避开,倒是让忠义侯看得心头有些欢喜。这个儿子自小就像大人一般冷静,如今这个样子,倒是有些愣头小伙子的模样了。
「放心,任家同意了,明日就让媒人送礼去吧,成亲日期也订好了,腊月初八,虽然是一年中极寒的日子,但寒极生暖……」
忠义侯还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英明决策,结果见到儿子转身就走,不禁恼得嗔道:「欸,欸,你这是去哪里?」
「准备礼物。」
忠义侯吹胡子瞪眼睛,叹气道:「隋家这是娶媳妇吗,怎么好像把儿子搭进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忍不住都是偷笑不已,心头却皆为这破冰和好的父子欢喜。
第十七章 分宗请香火(1)
若说如今塞安县里,有什么大消息,那绝对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给哪个清信儿赎了身,也不是某个大家小姐看中了哪个穷秀才。
而是周府那位来自京城忠义侯府的大少爷看中烧饼西施了!并且媒人已经上过门,烧饼西施以后是侯府明媒正娶的长子嫡妻,不是什么通房妾室。
这才是最让人震惊的地方,小门小户人家,若有个闺女送到大户人家里做丫鬟都是运气好的,若是被老爷少爷拉上床,得个一男半女也是一家人的活路。
没想到这位烧饼西施、抛头露面的农家女,居然爬上了这样的高位,真是让男人们惊奇得掉了眼珠儿,女人们嫉妒得扯碎帕子。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于是,紧接着城里城外又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流言,无非是烧饼西施如何勾引迷惑了侯府大少爷,如何每日翻墙进去约会,如何在烧饼里下了情蛊,总之,五花八门,让人听了后能喷一地茶水。
就在这样的时候,京城又有人马赶来,金黄色的圣旨一拿出来,让所有人跪倒在地。
忠义侯府长子,直接跃升为伯爷,而且封号居然是「安国」两字,这爵位可太贵重了。
于是,烧饼西施从侯府的长子嫡妻直接荣升为安国伯夫人。
整个塞安县都像灶上熊熊沸腾的铁锅水,彻底热闹了。
而这口铁锅里翻腾得最厉害的,就数任家村了。
任氏族人简直难以置信,虽然先前因为新式演算法的事,隋风舟特意上门送了银子,很有些维护任瑶瑶的倾向,但众人想着以隋家的门第,都觉得多心多虑了,任家就算在十里八乡也算大族,又有任大义这个秀才撑门面,但同隋家一比,简直是燕雀和鸿鹄一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隋家若是要任家一个闺女做小妾,任家都会屁颠颠的送个最漂亮的过去,没想到如今任瑶瑶居然成了侯府嫡妻、安国伯夫人,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的荣趋,是天上掉了馅饼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