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娘啊,这事您可得做主啊,先前全哥儿被人欺负,要老二一家帮忙垫几两银子,他们死活说没有,这才把全哥儿打得多少日子都不能下床,如今呢?人家一出手就花了几十两买院子,这简直是没把咱们当一家人啊!我们还好,老二一家不理也就算了,可您是老二的亲娘啊,把屎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他怎么能这么不孝?」
任大义紧皱了眉头,有心说几句,到底还惦记着肚子里那少得可怜的圣贤教导。
冯氏恨得咬牙,又添了一把猛药,「过几日,老爷就要进京大考了,出门在外,怎么也要多拿点银子傍身吧,万一路上短缺了吃食用物,坏了身子,耽误了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这话可是说到关键之处了,陈氏手里虽说还有一些银子,但终究有些舍不得拿出来,否则任大义这时候早就在京城花天酒地了,哪里还会留在家里。
「是啊,娘,您若是手里银钱不够,不如去老二那里看看,他既然有银钱买院子,想来手头应该也宽绰。」任大义终于开了口。
陈氏本就是把儿女都当财产的人,所以二儿子一家的院子自然也是她的院子,银子是她的银子,若是能拿到银子给老大去京城大考,她手里不多的银钱便不用动了。
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第二日一早踩着刚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陈氏就带着老大夫妻进城了。
辉哥儿咬着姊姊蒸的包子,背着背包正往门外冲,没想到迎面就见到祖母和大伯大伯母,吓得傻愣在门口,半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就是一巴掌,「小畜生,见了长辈不知道磕头啊,谁教的规矩?简直一家子下三滥!」
辉哥儿自小就被打骂长大,刚过了几日好日子,这般突然又挨了打,之前累积了无数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任家所住的巷子多半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人家,平日忙碌,但也都是热心肠,常互相帮把手,特别是任家来了以后,不说当日就送了点心给邻居们,生意上也是不少帮衬,旁边的柳家,一日总要送到摊子上两桶豆花,前边卖杂货的刘家也同刘氏认了干姊妹,附近的孩子同任月月和辉哥儿也都玩得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傻,众人自然待任家五口更好了。
如今早起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得辉哥儿的哭声,就有几家开了院门来看。
陈氏本就打着大闹一场的主意,见此便抡起了巴掌,越发打得辉哥儿抱着头惨叫,「小畜生,让你没规矩,打死你这个下三滥!」
隔壁柳家大嫂看不下去,上前护着辉哥儿,骂道:「哪里来的老不死,怎么随便打人家的孩子?」
陈氏怎么可能吃亏,杈着腰就骂起来,「我是他奶奶,我打死他都是应该!你是哪里来的多嘴驴,放什么闲屁!」
柳家大嫂气个半死,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忽然任家门里一盆脏水泼了出来。
陈氏等三人因为站在石阶下,正好被泼了个正着。
任瑶瑶皮笑肉不笑的端着盆,居高临下瞧着祖母他们,「惊讶」嚷道:「哎呀,奶奶,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当初把我们一家净身出户赶出来的时候,不是说让我们饿死在外边吗?如今你们怎么自己上门了?」
「你……」陈氏半湿了衣衫,发髻挂了两片菜叶,狼狈至极,恼得想骂却没有任瑶瑶嘴巴利,一时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任瑶瑶趁机赶着辉哥儿道:「还不去学堂,等什么呢,小心一会儿先生点名。」
辉哥儿听到姊姊这般说,立刻也不哭了,兔子一般窜起来就跑远了。
任瑶瑶又笑嘻嘻冲着众人道:「婶子,大嫂,大哥,你们也回去忙吧,今日天气好,该是比往日都能多卖几百文呢。」
小本生意,一日有个几十文收入就不错了,她这般说却是好听,众人虽然好奇这来人的目的,可也嘻嘻哈哈回应几句就回去忙了。
见众人散了,任瑶瑶立刻冷下脸,回身进去一把关了院门。
瞬间,院门前就只剩下陈氏三人大眼瞪小眼,被晨风吹得浑身哆嗦了。
「反了,反了,没天理了!」陈氏恼得跳起来去拍门,嘴里的咒骂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任大义也是指着大门一个劲的说:「太没规矩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冯氏被这没出息的娘俩气得半死,但也不好这会儿窝里反,于是上前帮着拍门。
陈氏唱念做打,倒是忙了个全套儿,可惜,就是有人想要看热闹,总要顾着生计,没片刻巷子里就彻底安静了,她的戏也演不下去。
任大义顿觉没了脸面,很是恼火,「这一家子定然是藏到摊子上去了,我倒是知道书院那里,走,咱们过去!」
三人一路询问,毫不困难的找到任家的烧饼摊子前边,任大山同刘氏早早就来摆摊,倒是不知道老宅有人来闹的事,这会儿突然见三人过来,都是惊得跳了起来。
任瑶瑶带着妹妹从后门出来,比他们早一步到,见到人不禁皱了眉头,没想到这三人这么不要脸皮。
陈氏照旧是唱念做打那一套,在这个闹市,可是比在城南巷子的效果好太多了,旁观者无数,冯氏再帮腔几句,任大义叹气几声,不到片刻,任家五口就成了标准的不孝白眼狼。
任瑶瑶实在没办法,赶紧跑去寻了周家门房小五,让他雇车回任家村接了二爷爷几个族老来。
和陈氏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任家村的人到了。
二爷爷几人气得不行,本来还等着任氏演算法的名头传开来,为任氏塑造一个知礼博学形象,哪里想到牌子都还没立起来,就被人家一脚踹飞好远。
「陈氏,你还不给我闭嘴!」
二爷爷跳下车就指着陈氏的鼻子,直接唤了她的娘家姓氏,接着同众人历数了任家那点恩怨情仇,恼道:「老二一家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你也保证过不再闹事,今日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任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陈氏见众人对她指指点点,今日显见丢脸是丢定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倒在地上打滚。
「呜呜,我这老太婆该死啊,实在是没脸活着了,老二一家吃香喝辣买院子,眼看老大进京考举人没有盘缠,我当娘的来要点银子都不成吗?我不如不活了,儿子不孝啊,分家不认娘啊!」
二爷爷几个一听说任大义是进京没有盘缠,也是有些犹豫了,毕竟任家若是能出个举人也是好事。
任瑶瑶实在厌烦任家这么闹下去了,索性拉了爸娘商量一下,末了刘氏代表一家人出面开了口——
「我们分家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净身出户,娘连一双筷子都没给。如今娘要银子,我们不给就是不孝,不如娘说一个数目吧,算是买断之后娘在世之年我们一家的孝敬。娘觉得如何?」
「好。」陈氏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在她看来,只要她活着,老二一家就别想跑出她手掌心,如今先要了银子,以后有事再来闹就是了。「一百两!赶紧拿一百两出来,你们大哥等着上京呢。」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别说任家五口,看热闹的人都是撇了撇嘴,就是小富之家,一年孝敬老人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贫苦人家更是几斗包谷就算孝顺了,这陈氏一张口就是一百两,难道她那个肚子是金子铸的,生出来的孩子都是金娃娃?
「娘这是逼我们一家去死!不用说了,我们死就是了。」
刘氏极冷静,但眼里的绝望却是谁都能看得出。她转身拉了两个女儿就要走,却是被二爷爷几人拦了下来。
众人一番好说歹说,总算留住了任大山一家,任大义被二爷爷几个指着鼻子骂,众人也是嘲讽的吐口水,到底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主动「劝说」母亲把银子降到五十两。
但刘氏还是一口咬定就是没有,最后降到了二十两。
任瑶瑶立刻去请了周福,直接要二爷爷几人作证立字据,陈氏三人也都按了手印,这才把从周家借到的四锭五两银锞子放到了任大义手里。
陈氏拿了银子立刻就走了,冯氏紧追其后,任大义倒是没忘了叮嘱弟弟,「我去京城大考,还缺一个挑担子打杂的,你收拾一下,后日跟我一起走。」
说罢,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众人都翻了个白眼,再看向任大山一家,眼中满满全是同情,有这样的老娘和兄长,这运气也是太差了。
任瑶瑶谢过了周福,再回来不见了老爹,才知道老爹居然当真回去抬掇行李,预备后日同大伯一起上京。
她就是用头发丝想也猜得出,大伯一路上定然把老爹当牛做马,但这个世界尊长愚孝,这事也挡不住,没办法,只能给老爹多备些吃食用物了。
第十二章 献粮救未来岳丈(1)
这日一早,任大义就坐了马车上门了,青色绸缎的长衫,黄杨木簪束发,远远瞧着倒有那么几分风流书生的味道,可惜,他的心已经黑成了煤块,再多的文釆也粉饰不了。
任大山背了一只鼓鼓的行弃,跳上车辕,就同满脸担忧的妻儿告别了。
任大义抬了下巴,鼻孔哼了哼就算是招呼过了,完全没有半点愧意。
任瑶瑶越发不放心,顶着这两日累出的黑眼圈又写了一封信,送去了周家。
惦念的日子总是过得缓慢至极,天上的日头好像突然就犯了懒,一点点的磨蹭着,不肯早早落下山头去。
任瑶瑶一面想念隋风舟,一面又惦记路上不知会如何受苦的老爹,一颗心简直要被撕裂成两半。
白日里忙碌还好,夜里就有些辗转反侧了。
但很快,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了,原因无他,战事爆发!
大越已经是二十年来无战事,又是风调雨顺,虽然皇家偶尔有些荒唐事,但百姓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但去年和今年接连大旱,大越还好,有些存粮勉强能支撑,西北边疆域外那些以游牧为主的小国却是不成了。
草木枯死,牛羊饿毙,夏日又留不住肉食,干瘪咕咕叫的肠胃就唤醒了马背民族的野性。
一夜之间,西疆就被攻破了两座城池,听说血流成河,被烧杀抢掠一空。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不是风,而是口耳相传的流言。
前世生长在和平的年代,对于战争,任瑶瑶根本没有半点经历,周福突然来摊子上说起这事,她着实有些懵,转而却是跳起来,拿了家里所有存银跑去粮铺,尽可能的多买了粮食用物回家囤和起来。
果然,没两日又有消息传来,说京城发出旨意,全国征粮,支援大军抗击外敌。
百姓们立刻疯狂起来,抢粮食抢用物,街上乱糟槽一片,就是任家的摊子也被挤得水泄不通,惹得刘氏白了脸,收钱的手都在哆嗦。
任瑶瑶壮着胆子提高一半的价格,狠狠卖了三日就果断收了摊子,倒是让暗暗观察的周福很是满意,眼捷手快又不贪心,实在是个难得的姑娘。
相对于北地的慌乱,京城里照旧是歌舞升平,甚至因为临近秋闱,京城聚集了许多文人学子,青楼里几乎是夜夜笙歌,比之以往还要热闹很多。
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别说几个西北边疆几个游牧小国来犯,就是兵临城下也不必害怕,毕竟有皇家在,整个大越的大军绝对不可能让人打到城池之下。
但却没人知道,所有人心里的依靠——皇帝陛下,正在大发雷霆。
「哐当!」
御案上的一只粉彩镂空转心瓶又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立刻有太监和宫女跪着上前,也顾不得碎片刺手,赶紧麻利的收拾干净。
一众文武近臣也是鹌鹑一样低了脑袋,不肯说话。
「粮呢?你们给朕说说,喊了十几年的风调雨顺,为什么太平仓里没有存粮?」众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但依旧没人说话。
皇帝扫了一眼奏折上的一串名字,眼底闪过一抹黯淡。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些名字都是几个儿子的门人,那些太平仓的粮食既然不会长腿跑掉,那就是被他的儿子们「偷」去了。
他有心想要惩治,但一来不是好时机,二来也是不愿损了皇家颜面。
「继续徼粮,献粮者,重赏!」
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酒楼茶楼林立,可谓是文人墨客最爱的地方之一,行人川流不息,热闹至极。
隋风舟轻啜着茶水,目光随着楼下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移动。
几个书生都是穿绸着缎,手里折扁揺动,很有几分风流模样,惹得路上的女子不时瞟几眼,用帕子掩嘴娇笑几声,于是书生们的扁子揺得更急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
但隋风舟的目光却更多是落在那个站在一旁,老实又木讷的身影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瑶瑶的父亲任大山。
隋风舟放下茶杯,抬手模了一下袖子里的书信,淡淡吩咐一旁的管事,「多派两个人手,跟着这些人,有事随时回报。」
「是,大少爷。」
那管事长了一张精明脸,虽然心里万般好奇,却极有分寸的没有询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上下旨,重赏献粮者。大少爷,大事可期啊。」
隋风舟神色里也是带了三分笑意,点头道:「准备三年,时机终于成熟了。三日,再等三日,我就进宫。」
说罢,他抬手喝干杯里的茶水,目光穿透而过,投射到不知名的远方。
战事将起,北地虽然还算安全,但瑶瑶怕是也要惶然不安吧?再有几日,他就可以回去了,自小拖着病弱之身游走天下,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归心似箭」,如今终于知道了,原来这四个字不只是急切,味道还有些甜蜜……
很快,他就会取回应得的荣耀,甚至请皇上下旨赐婚,若是能把塞安县做为封地最好,皇家不用担心隋家一府两爵势头太大,他也可以伴着心仪的姑娘偏安一隅,安宁终老。
窗外的日头许是窥到了某人的心事,悄悄扯过一片云朵遮了脸……
光天化日下,即便是最污秽的角落也要收敛几分,但夜色降临,白日里的一切几乎大半会被反转。
朝堂上古板又严厉的御史可能会搂着小妾喝酒,道貌岸然的书生们自然也要向前辈学习,于是青楼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轻纱遮身的女子娇笑着扭动身姿,书生们诗兴大发,扔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艳词,若是运气好,得了美人青睐,便会是入幕之宾呢。
当然,这一切还要银钱铺路。
任大义算是个幸运儿,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艳词扔上去,得了一个二等美人的青睐,半晚露水夫妻做完,就被人掏空了荷包,「送」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