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此嫁妆抵万金(2)
这日早起,任家五口穿戴整齐到东厢祠堂上了香,当然是只有任大山同辉哥进门,刘氏带着两个女儿在门外。
月月为此还噘了嘴巴,直到姊姊许了她一支糖葫芦才笑起来。
待得出摊的推了板车,上学的背了书包,打开大门的时候,一家五口才发现门外守了四个全副武装的护卫,好在他们胸口大大的「隋」字很是显眼,否则任家人可真是要结结实实的吓坏了。
任瑶瑶想起昨日的药方,倒是有些猜测,简单问了几句就同父母说是隋家派来护卫一家人安全的。
任大山同刘氏想的也简单,还以为亲家知晓他们被老宅欺负的事,看不过眼特意派人来为他们撑腰,很觉受宠若惊。
任大山想要上门道谢,让隋家把护卫撤去,倒是刘氏已经有了些丈母娘的气势,直接否决了这事,留下了护卫看家,还说了中午会回来给他们做饭。
小巷里邻人早就发现了隋家护卫,这会儿见不是找任家麻烦,纷纷上前同刘氏搭话,「任嫂子,你们家里这可是富贵了,如今连护卫都有了。」
「就是啊,瑶瑶这姑娘就是厉害。」
「这么看,生儿子真不见得比闺女更有福气啊。」
刘氏笑成了一朵花,嘴上还要客套,「都是祖上积德,瑶瑶也争气,以后日子还要她自己过啊。」
柳家嫂子同刘氏交好,就多说了一句,「隋家门第那么高,瑶瑶嫁过去,可是要多备嫁妆吧?」
「对啊,起码的八铺八盖,还有四季衣衫、首饰木器,这都不能少啊。」
这可说中了刘氏的心事,神色里隐约就添了愁意。
任瑶瑶不忍心娘亲操心,笑着同众人告辞,「各位婶子大娘,我们还要出摊,待得闲暇再来家里同我娘闲话啊。」
「好,生意重要。」
「是啊,瑶瑶就是勤快,眼见不到两个月就要嫁了,居然还不肯歇着。」
众人说笑几句,就散了开来,毕竟都要维持生计,别人家的事再羡慕也总不是自家的。
除去辉哥儿上学堂,其它四口人都到了摊子上。天气寒凉,路上的行人比之往日少了很多,好在是书院的休沐日,学子们一来惦记着要打牙祭,二来也想见见传奇的烧饼西施,于是任家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任瑶瑶也没什么羞色,平日如何就如何。
离出嫁还有段日子,她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放着父母受冻受累,为她辛苦攒钱置办嫁妆。
众人原本还探头探脑,很是有些好奇,但见到任瑶瑶如此大方坦荡,反倒显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于是慢慢的也就同平日一般了。
待得过了饭点,摊子前安静了,刘氏就让月月拿了纸笔,开始盘算要添置什么,用多少银钱,要月月这识字的帮忙记。
一桩桩一件件,越说刘氏眉头皱得越深,任大山的脑袋也垂得更低了。
任瑶瑶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等到晚上回家吃过饭,月月和辉哥儿睡下了,她才寻了父母说起嫁妆的事。
任大山虽然对于闺女偶尔就冒出的神秘本事,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突然听见她只拿了一张药方,就能顶过所有的嫁妆,让整个侯府对她另眼相看,不敢轻慢半点,简直是不敢相信。
刘氏拉着闺女的手,神色里都是愧疚,「瑶瑶,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顺,不想我们为难,但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好药方,必定是隋公子和侯爷不忍心让我们家难堪……」
「不是的,娘。」任瑶瑶饪紧抱住娘亲的胳膊,斟酌着把外伤药的用处说了说,末了小声道:「若不是这药方贵重,侯爷怕走漏了风声给咱们家里惹祸,也不会派护卫来给咱们家守门啊。」
「啊,原来是这样?」刘氏恍然大悟,转而又紧张起来,「那你不会……」
「不会的,娘,刘大夫是很可靠的人,隋大哥很信重他,而且侯爷也会把这事处置好的。」
「你怎么知道刘大夫可靠,万一他起了私心呢?你这孩子就是年纪小,不经事,最开始就该直接把药方给侯爷,让他找人去制药粉……」
任瑶瑶没想到安慰娘是这般艰苦的差事,最后还反倒被抓住唠叨个没完,赶紧扯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刘氏气得哭笑不得,嗔怪道:「这孩子,都要出嫁了,怎么还这个模样?!」
任大山憨笑,应道:「瑶瑶一向懂事,你就别跟着瞎搀和了。」
「什么叫我跟着瞎掺和?这是我闺女,她出嫁,我不跟着张罗,难道指望你啊?」刘氏立刻调转了枪口对着自家男人,不过几句说得任大山也跑掉了。
好在,瑶瑶成亲这事,所有人都跟着欢喜,从来也不缺帮忙的人。
老七夫妇赶了马车送些野物,七嫂子被刘氏拉着说起置办嫁妆的事,两人一拍即合,热火朝天的张罗开了。
即便任瑶瑶说了嫁妆不用愁,刘氏还是觉得不能亏待闺女,几乎倾其所有,忙碌着添置东西。
木器这等大件家什,费工耗时,就是倾尽任家所有力气,也不过打制一套水曲柳的,怎么衬得起隋家的院子。
莫不如不要木器,直接在衣衫用物上用些功夫。
八铺八盖、四季衣衫,任家买了布料、棉花,任家村里针线好的婶子婆娘,招呼一声就欢欢喜喜把活计领走了。
任大山一家如今还算是冷灶,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谁不帮忙烧一把才是傻子,待得以后任瑶瑶成了安国伯夫人,再想上门烧热灶,谁还稀罕啊。
这么大的动静,老宅一家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一个村里住着,今日出门听到人家说——
「哎呀,二婶子给瑶瑶买的料子真是不错,听说人家布庄掌柜直接给了进价,都想讨好瑶丫头这未来的安国伯夫人呢。」
明日出门,又听人家在感慨——
「你说我怎么就没生个像瑶丫头那样有能耐的闺女呢?明明都是吃一口井水长大的,我家那个死丫头怎么就连瑶丫头一半都不如?」
陈氏气恼,骂上两句也就罢了,任大义却是不甘心至极。
他极力钻营多年,想要做官发财,百般祈求不可得,如今一架天梯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借力爬上去,简直是抓着他的心肝揺晃,痛苦焦急如热锅上蚂蚁。
于是,第二日,冯氏就厚着脸皮同村里送活计的婆娘一起上门了。
刘氏开门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拿起门旁的扫帚。
冯氏赶紧堆着笑脸上前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可不好这般生分,怎么说,我家老爷也同老二是一个娘胎……」
她不这般说还好,一提起「一家人」这三个字,刘氏就想起在老宅当牛做马的日子,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饿受冻,差点害得闺女病死的往事,就是如今也经常让她在睡梦里惊醒。
若县当初不赌上性命挣扎,现在别说闺女嫁进隋家做夫人,怕是埋在荒野里的骨头都烂得没了……
刘氏这般想着,气不打一处来,手下拿起了扫帚,直接往冯氏砸了下去。
冯氏虽然不得不同妯娌低头,但心里还是看不起刘氏,出门之前穿了绸缎衣裙,头上也插了一堆包金簪子、银钗之类,很有些同刺猬比试一番的架式。
眼下被刘氏的扫帚一打,叮叮当当,简直是在任家门外奏乐起来。
冯氏惊叫着,一边护着头,一边低头去抢口处滚落的首饰,好不容易捡拾齐全了,开口骂道:「刘氏,你这个泼妇,我好心好意上门来帮忙,你就这么待客的?亏我还是好心,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刘氏心里痛快得恨不得仰头大笑,多年以前她就想象今日一般把这向来只会颐指气使的女人打一顿,这会儿叉腰骂道:「你摸着良心想想从前,居然还有脸上门?我不拿刀把你剁成八段就算心软了!再敢踏进我家的门,再敢给我家瑶瑶添一点麻烦,我就直接剁了你的脑袋!」
说罢,她作势回屋去寻菜刀,吓得冯氏抱头就跑。
刘氏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有些傻眼的婆娘进门,招呼道:「婶子别怕,进屋喝茶,隋家刚送了几盒子京城来的点心,婶子也吃几块尝个新鲜。」
「欸,好,好。」
那婆娘见不是针对自己,也就放了心,再听说有京城点心吃,回去之后还能同村人吹唬几句,就更是欢喜了,嘴里的好话如流水一般倒出来,哄得刘氏眉开眼笑。
任家这里忙碌,周府更是没有清闲的时候。
隋风舟自小在外游历,求学外加求医问药,体弱之症没调养好,反倒是积累了无数的人脉,生意也遍及大越所有州府。
如今,他要成亲,各地的好友接了帖子,能赶来祝贺的就回了书信,不能到场的就派人送来贺礼。
各地铺子的掌柜们,私下询问到主子待未来主母如何看重之后,更是挖空了心思寻找好东西,千里迢迢的送来。
周府的侧门几乎从日出到日落,就没有关上的时候,人来人往,比之忠义侯没有回京之前还要热闹。
院子里,灶间时刻都烧着火,酒席更是摆了一桌又一桌。
塞安县城的人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恨不得自己额头也冠上一个「任」字才好。
任大义整日里在茶楼里坐着,嘴里同众人说着他是任瑶瑶的大伯,暗地里却是咬碎了一口黄牙,眼睛都瞪红了。
他倒是不吝惜脸皮,几次到隋家门上求见,想要凭着任瑶瑶大伯的身分混一杯茶水,若是能得到隋风舟青睐,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了,任瑶瑶一家就是再记恨当初之事,也总要在隋家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颜面。
可惜他却是不知道,隋风舟准备了三年的献粮之事,被他一脚踢到了天边,功亏一篑,只换了任大山一条命回来,隋风舟又怎么会待他有一分好脸色?
塞安县算不得多大,有些风吹草动,往往不过一日就传得人尽皆知,任瑶瑶一朝麻雀变凤凰,人人羡慕,自然也就把任家的老底查得清清楚楚,任大义是个什么角色,谁心里都明镜一般,不过是看着他每日在茶楼「表演」,当个乐子罢了。
如此,就在万众期待中,寒风彻底吹凉了大地,迎来了冬雪,给整个世界穿了白色的厚袄。
隋任两家的婚事也眼见就要到了,任瑶瑶坐在炕头挑拣各色米粮和豆子,预备着过些日子熬腊八粥。
但吃过家里的粥,她也就到了出嫁的时候。
前世,她自出生就在打针吃药中度过,其中辛苦,说出来都是眼泪,别说结婚生子,就是同男生说句话、谈个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不想如今,居然……
「娘,姊姊又发呆了。」
「娘,姊姊又想隋大哥了吗?」
辉哥儿和任月月从外边跑进来,见到姊姊握着一把豆子出神,回身嚷着跟娘亲说。
刘氏抬手在他们头上敲了一记,再望向羞红了脸的大闺女,心头万般不舍又欢喜。
「娘,我马上就挑好了。」
任瑶瑶伸手拉了娘亲上炕坐,任月月和辉哥儿不用说,早就凑在她身边笑嘻嘻地要吃食了。
任瑶瑶取了柜上的点心盒子哄弟妹,之后同娘亲交代,「娘,我已经与刘大夫谈好了,我出方子,他出铺子,合伙开个药堂,以刘大夫的声名,用不了多久就能盈利,到时候得了银子,开春时候家里就在街上买间小铺子吧,不要再摆摊了,风吹日晒太辛苦。」
刘氏伸手替她掖好掉落的发丝,鼻子酸涩,「不辛苦,我跟你爹忙一些没什么,就是你啊……进了人家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爹和娘没用,不能给你撑腰……」
「娘,您放心,您闺女能耐着呢,怎么可能受欺负?再说了,隋大哥……待我很好。」
任瑶瑶把头靠在娘亲肩膀上,掩盖了越发红透的脸色。
这些时日虽然因为定了亲,两人不方便见面,但是周福可是一日一次的上门,吃食用物,不分大小,贵重还是便宜,只要隋风舟觉得她会喜欢,便统统送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得未来夫婿如此看重,任何姑娘怕是会连作梦都笑醒吧。「好,娘知道,娘啊,就是盼着你好呢。」
刘氏想要打趣闺女两句,又舍不得,倒是一旁的任月月和辉哥儿抢着道:「姊,隋大哥若是欺负你,我就去帮你打他。」
「我也是,我要考状元,给姊姊撑腰!」
任瑶瑶笑着亲了弟弟妹妹一口,看着他们羞涩的互相做鬼脸,心头暖得简直汪成了一摊蜜水。
前世受的那些辛苦,若是都为了今日这般幸福,她宁愿再多经受一万次,只愿这幸福长长久久,家里人也平安喜乐……
第十九章 娶了你真是有福(1)
不论天下众生的日子是过得欢喜还是苦痛,岁月都不曾为了任何人停留。
吹了三日的风雪,居然在腊八这日停了下来,太阳难得出来上工,昭射在一片雪白的街道和屋嵴上,闪耀得路人睁不开眼睛。
前些日子,西疆的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大捷连连,皇帝大喜,京城里日日都是欢饮无度。
隋家次子虽然只是个游击将军,却杀敌无数,得了封赏不算多,但足以撑起忠义侯府的大旗了。
所以,忠义侯早早就带了小儿子赶来塞安县,本来牛氏也要一起,但临出门时却染了风寒,忠义侯顺坡下驴,直接出了门,气得牛氏跳脚。
周福原本想把门前的匾额换成「隋府」,隋风舟却是不准,忠义侯也是沉默了,最后到了迎娶之日,依旧是周府的喜事。
太阳刚刚西斜,任家院子里已经是高朋满座,任家村老少几乎是全部出动,加上左邻右舍,挤得院子里水泄不通。
任瑶瑶早起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洗澡,开脸,上妆,如今已经是拾掇干净,又换了凤冠霞帔,规规矩矩坐在炕上,等着隋风舟来迎亲,任家村里的几个年轻媳妇儿陪在她身边,不时打趣两句,惹得她脸红不已,好在还有盖头遮盖了头脸。
好不容易盼到外边响起鼓乐,隋风舟终于来了。平日见惯了他一身青衫的儒雅模样,如今突然换了大红长袍,配上眉眼间的喜气,竟是分外俊俏,惹得看热闹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儿都是不时捂嘴偷看,心里恨不得自己同任家姑娘调换一下才好。
任瑶瑶被两个喜婆搀扶出来,跪在蒲团上拜别父母。
任大山嘴拙,摆着手说不出话,刘氏倒是想说,一开口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瑶瑶是她第一个孩子,吃了最多的苦,受了最多的累,几度挣扎在生死边缘,如今苦尽甘来,得了如此大的福分,做为娘亲,怎么会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