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醒来,他说要纳她为妾。
她只是一个侍婢,却被破格纳为侍妾,当时府里头很多人都对她又妒又羡。她有了属于自个儿的屋子,他还将同她交好的春芽派来服侍她。
他很宠她,每夜几乎都与她睡在一块,那时的她整个人沉浸在幸福中,直到他要成亲时,她才猛然惊觉,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很不安,但他承诺——就算我成亲了,对你还是一样不变。
她把这话当真了,没想到他才成亲一个月,她便被一条白绫给绞杀了。
她的耳畔至今仍清楚的回荡着自己临死前,罗芊云对她说的话——你要怨就去怨你的少爷吧,是他要你死的。
她抬手抚摸着颈子,那里隐隐痛着,就仿佛有条白绫勒住了她的颈子,令她喘不过气来……
卫家船场里,张之仪被卫旭尘叫到外头的一处杨柳树下,见卫旭尘面露犹豫之色,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不解的问:“旭尘,你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不说话?”
卫旭尘理了理思绪,语气有些生硬的开口,“我……是想问你,你平常都怎么哄女人的?”
“哄女人?”张之仪先是一讶,接着笑睇他,“怎么,莫非你看上了哪个姑娘,对方是谁?”
卫旭尘很快否认,“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他才不信从来不近女色的他会随便问起这种事。依他看,他八成是动了春心,依据前些日子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人呼之欲出,但他也没说破,笑道:“你既然只是随便问问,那我就随便回答了。其实女人要哄也很容易,平常你只要和颜悦色的对她们称赞几句,就能哄得她们心花怒放。”
称赞?卫旭尘回想着,自己似乎还不曾夸过尤笙笙,至于和颜悦色就更别提了,平时他最常对她做的事便是横眉竖目的斥责她。
“或者常对她嘘寒问暖,多多怜惜她。”张之仪接着说。
他皱起眉,他不仅没怜惜过她,还故意罚她打扫整个院落。
瞅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张之仪又说:“或送她些头面首饰,姑娘家都爱那些玩意儿,随便送一件,都能让她们乐上好久。”末了,他再补上几句,“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温柔对待那些姑娘,千万不能疾言厉色的斥骂她们,平时多好言以对,就能让她们对你死心塌地。”
卫旭尘心忖他不仅从未送过她东西,也鲜少好言以对,那天还那么粗暴的对她张之仪见他听完后一脸讪讪,拍拍他的肩笑道:“这都只是我随便说说,你可是卫家大少爷,身分不凡,哪里用得着哄姑娘,那些姑娘巴结奉承你都来不及了。”
“那些只想攀权附贵的女人,看了就教人生厌。”他嫌恶道。
“喔,那可有你看了不生厌的?譬如……那个尤笙笙?”张之仪语带试探。
卫旭尘面色微沉,没接话,得了想知道的事情后便转身离开。他与尤笙笙之间的事不想让外人知情。
要是教人知道他连个小小的婢女都摆不平,他的脸面要往哪里摆。
张之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看来这位不好女色的大少爷开始在为女人的事烦心了。
这倒有趣了。
赶在过年前,春芽将新做好的衣裳寻了个机会私下交给了喜来。
“多谢你了。”喜来接过衣裳,憨厚的脸上带着笑,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簪子递给她,“这是我前几日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接过,见那支银簪子十分漂亮精致,心中虽喜欢,但又不好接受,“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知道这样一支银簪一定不便宜,心里欢喜的同时又不想他这么破费。
“没多贵,那卖簪子的大叔我认识,他卖我很便宜,你只管收下吧,要不你这衣裳我也不敢收了。”
他将银簪子塞回她手里。
“好吧,我收下就是了。”她半推半就,欣喜的收下簪子。
两人各自收好东西后,喜来向她打听,“我瞧少爷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是知道一些。”她朝左右瞧了下,见四下无人,小声告诉他那日发生的事,“那天之后,笙笙就没再同少爷说过话,见了他也不叫,只管沉默的做着自个儿的事,少爷也没责备她,只是脸色一天比——天沉。”
说完,她叮咛了声,“这事我只同你说啊,你可别再告诉别人。”这事她连太夫人那儿都没敢提,就怕给笙笙惹来什么麻烦。
“你放心,我不会再告诉其他人。”喜来承诺。
春芽相信他不会碎嘴的把这些事外传,叹了口气,接着把自个儿的想法告诉他,“我瞧少爷应是喜欢笙笙的,才会对她这么宽待纵容,可也不知笙笙是怎么想的,丝毫没将少爷放在心上。”
“你好好劝劝笙笙,跟着少爷对她有好处,我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少爷不会亏待她的。”
“我劝过她好几次,但她就是听不进去。”春芽对此颇为无奈。
“若是这样咱们也没办法了,只好让她自个儿想通了。”两人又再说了会儿话,春芽才回到院里。
因为年关将近,卫府上下都忙着大扫除。回去后,春芽将那支银簪子小心藏好,也过去帮忙打扫。
尤笙笙剪了些红色的窗花正要贴在窗子上,看见她来,朝她招了招手,“春芽,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歪?”
春芽忙跑过去,开始指挥。“再朝左边一点,好,可以了。”
刚贴好一枚窗花,看见卫旭尘走进来,两人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少爷。”
卫旭尘瞟了眼尤笙笙,下意识的摸了下揣在怀里的锦盒,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她在行完礼后,便又径自到一旁去贴窗花不理睬他,他一时气又上来,冷着脸走回——寝房。
她给他这么多天脸色看他都没说什么,难道还要他向她道歉不成?
纵使那天他是粗暴了点,但她也狠狠咬了他一口,也该够了吧。
他悻悻然坐到桌前,取出怀里的锦盒,打开来,只见里头摆放着一套精美的头面首饰,一副缠丝梅花耳坠,一支掐丝凤钗,一条翡翠坠子,还有一只翡翠玉镯——这些是他不久前在听了表兄的话后,寻思片刻,特地去买回来的。
他没送过哪个姑娘礼物,想送给她,却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里,她来为他按摩足底,他拿出这套首饰,在她按摩完准备离开时,别扭的塞给了她。
“这给你。”
她打开来看,发现里头放着一套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昂贵首饰,立刻还给了他。
“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见她不肯收,他粗声道:“我给你你收下就是。”将首饰强硬的塞到她手里。
她坚决不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奴婢不能收。”
她推却不收,令他难堪又不悦,“你每夜都替本少爷按摩脚底,这是本少爷赏赐你的,给我拿走。”
这是为她而买的,她不肯收,他留下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奴婢该做的事,请少爷别再为难奴婢,奴婢受不起这么贵重之物。奴婢告退。”她恭敬的说完便端起木盆,不再多留,旋身走出去。
走到房门外,她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有什么物品被摔在地上。
心知她拒收他送的礼,必让他很生气,但她不想同他再有什么牵扯,那礼势必不能收。
一旦收下,怕是从此就再难摆脱他了。
“奶奶,我想取消与芊云表妹的婚约。”一早来向祖母请安后,犹豫片刻,卫旭尘把这句话说了出“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他的话让卫太夫人有些愕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不想娶罗家表妹为妻。”知道一旦说出这种话难免会被奶奶斥责,他仍是说了出来。
听清楚他的意思,卫太夫人大为震怒,“咱们与罗家的婚事,岂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你当这婚约是儿戏吗?”
她越说越怒,厉色斥道:“你忘了五年多前你去向你外祖父拜寿那次,途中遭遇盗匪,要不是刚好遇到你表舅出手搭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你这会儿说要取消婚约,这不是在打你表舅的脸吗?你要怎么向他交代?况且这桩亲事都已订下十几年,芊云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现下说不想娶她,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卫旭尘静默的听着,沉默不语。
“你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卫太夫人神色严厉的质问他。
卫家与罗家不只是表亲,罗家经营木材生意,卫家造船的木料有一大部分仰赖罗家的供给,两家有着这层生意的往来,所以才会借着孩子的亲事想亲上加亲。
“奶奶,您就当我没说吧。”
来之前,他便心里有数,这件事奶奶不可能会答应,以卫家与罗家的关系,他不可能不娶罗芊云,他也是冲动之下才这么说。
单凭当年表舅在危急时救了他,让他免于命丧那些盗匪刀下,他就不能毁婚。
见他认错,卫太夫人脸色缓和了些,“是什么原因让你犯了胡涂,说出这种浑话?”
“没什么。”若是让奶奶得知真正的理由,只怕会惹得她更加生气,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时间不早,我出门去了。”
他不肯说,卫太夫人也没再追问下去,叮嘱他,“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你这两日同账房核完帐、派发完赏钱,就早点回来挑些礼物,待过年时亲自送去罗家,你好几年没见到芊云了吧,今儿过年时过去向你表舅拜个年,也好顺道看看芊云。”她想借此让这两个孩子熟悉熟悉,也好培养些感情。
“知道了。”他有些心烦的应了声,出了卫太夫人的院子,他觉得自个儿很可笑,竟为了她一句不愿为妾,便跑来向祖母提想取消婚约的事。
抬眼觑了眼阴沉沉的天气,他的心情此刻就如同那些铅灰色的乌云一样,布满阴霾。
第8章(1)
除夕这晚,主子们在膳堂吃团圆饭,厨房也替府里的下人们置办了几桌丰盛的饭菜,趁着主子们在用饭时轮流来吃。
尤笙笙与春芽一起过来,用完年夜饭,两人一块回到院子里。除了两人,还有那四名被分派来打扫的婢女也过来了。
在各个院子里服侍的下人,皆会在今晚向各自的主子拜年,主子也照例会在这时发给赏银。
卫旭尘身为卫家大少爷,给赏向来很大方,几个人说起去年拿到的赏银,都很开心。
“去年少爷赏了二两银子,今年不知会不会多一些?”这二两银子可够一家四口生活两个月,是卫府的主子里赏得最多的,羡煞不少下人。
“少爷去年赏了这么多啊?”春芽有些惊讶,她在今年初春时才与尤笙笙一起被卖进卫府,还未满一年,因此不知去年的事。
“可不是,少爷今年造的那艘船成功下水,我瞧今年兴许会给更多也说不定。”有个婢女一脸期待的说道。
提起赏银的事,几人开始讨论起去年各院主子给的赏银有多少。
“听说最少的是姑奶奶那里,她去年才赏了每人十枚铜钱。”
“怎么这么少?”
“据说以前大小姐还未出嫁前倒是挺大方的。但自几年前姑爷过世,她带着表少爷回来娘家后,便对下人十分苛刻。”
“我听说她先前嫁过去后,姑爷又陆续纳了好几房的小妾,生了五、六个儿子,为着这事,姑奶奶没少同姑爷吵闹,惹得婆婆不待见,姑爷过世后,她婆婆对她更不好了,她忍不下那口气,这才带着表少爷回来投靠娘家。”
尤笙笙安静的在一旁听着,没加入她们的话题。望着外头细雨纷飞的朦胧夜空,她神思有些恍惚的记起前世的这一天。他屏退了其他的婢女,只留下她陪着他。一块为太夫人守岁,就是在这一晚,两人定下了情,而后过完年,他纳了她为妾。上次没能成功逃离卫家被抓了回来,显示着命运循着与前世相同的轨迹,逼迫着她留在卫府,若要扭转自个儿今世的命数,她便不能成为他的侍妾,再步上前世的后尘。
心中有了盘算后,她正想借口身子不适,躲回屋里头休息,不与他见面,但才刚站起身,却见到卫旭尘回来了。
她暗自蹙眉,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就算吃完团圆饭,也该到太夫人的院子向她拜年才是。
她不知太夫人今晚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晚上的年夜饭没吃太久,早早就散了,几人向她磕头拜完年后,为了让她老人家好生休息,都没再久留。
“奴婢见过少爷。”春芽她们几人看见他回来,一块向他福身行礼,尤笙笙也没落下。
待卫旭尘点头坐下后,几人一起上前向他磕头拜年,说了几句吉祥话,“奴婢祝少爷新春吉祥,万事如意,身体康泰。”
他按例每人都发了个红包,接着便屏退她们,独留下尤笙笙。
她沏了杯热茶呈上,便安静的退到一旁,卫尘旭也静坐着没说话。
外头冷雨不停的下,寒意冻人,屋里燃着几个铜火盆取暖,暖烘烘的。
今晚要守岁,得过了午夜才能就寝,除夕这夜晚辈为长辈守岁,据说可以为长辈增福添寿,所以每年卫旭尘在除夕这夜通常都会整晚不睡,一直守到天明。
屋里一时间宁静无声,不久,外头有炮竹声远远传来。
由于天冷,大门与窗子都关着,尤笙笙在听见炮竹声后,下意识抬首望向窗子的方向,就在这时,她听见卫旭尘的嗓音传来——“我自幼便订了亲,不可能娶你为妻。”
她沉默了一瞬,移回目光看向他,启口道:“少爷既已订了亲,就该一心一意对待那位小姐,别辜负了她。”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恼道,他不信她听不出自己这是在向她解释为何不能娶她为妻的原因。
她这次没再逃避,一字一句,毫无转圜的表示自个儿的态度,“奴婢绝不为妾,也不敢有任何不该有的妄想。”
他神色愀然一变,她也毫不畏惧的迎上他嗔怒的眼神,目光澄澈而坚定。
少顷,她接着再说:“少爷已有未婚妻,便该把心放在她身上才是,不该再在其他姑娘身上花费什么心思。”
她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素来骄傲又好强,哪受得了这样的难堪,这重重伤了他的自尊。
他眼神阴鸾的盯着她,胸口翻滚的怒焰几欲烧掉他的理智,他怕自个儿会失去控制,又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绷紧下颚,低吼出声,“滚下去!”
她静静的福了福身便旋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