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任瑶瑶却没有细说人家是非的爱好,更何况刚才那人还是身体不舒坦。前世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病弱,最怕别人问到她面前,对上那些满是怜悯的眼神,心里才最是难过。
同病相怜,她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扬人家的痛处,她却是绝对不能做的。
这般想着,她远远行个礼,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离得近处的十几个人,其余人都遣散了,刘氏等人的活计也就不重了,趁着歇息的功夫,她难得偷跑回家,结果正好逮到归来的大闺女。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又进城去了?春日里野兽都出来了,万一路上碰到危险怎么办?」
任瑶瑶被娘亲喝骂,但心头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亲撒娇。
「娘,路上太平着呢,总有马车来往,不会有事啊。」
刘氏到底舍不得掐闺女两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里问出的几句,苦口婆心地劝道:「大户人家讲究多,咱们家穷苦也别沾边了,万一得罪了人,以后怕是更不好过,还是选个旁的位置吧,不是说城南有处也不错吗?明日让你爹带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瑶瑶心里自然是沮丧的,但她盼着能支起摊子,赚钱养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里周家后院,隋风舟这会儿已经是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的床帐依旧微微颤动,这种晕眩无力,于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懊恼之色,转而却是硬撑着坐了起来。
周福正好端了汤药从外头进来,眼见主子醒了,欢喜得不行,三两步抢到近前就嚷道:「少爷,您醒了,还头晕吗?有哪里不舒坦?刘大夫说了,您是在车里太久闷到了,以后多休养就没事,他又给您开了些补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隋风舟掩盖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眼里也从懊恼换成悲凉。
堂堂好男儿,不能子承父业、上阵杀敌也就罢了,居然连坐车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实在让人无力至极。
但这能怪谁呢,责怪为了生下他难产而亡的娘亲,还是竭尽全力为他留着爵位到如今的父亲……
「少爷,喝药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还能猜到一些,心里跟着难受,小心翼翼地又劝了一句。
「放着吧,方才没喝药不是也醒来了。」
这话算起来有些赌气了,周福心急,脱口就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方才您倒在门口,老奴急得乱了阵脚,还好有个姑娘上门,告诉老奴给您解了衣衫松散,又调了一碗水让您喝下,您这才醒来呢。」
隋风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车之时他就已经有些晕眩,但不愿外人看了热闹,于是硬挺着上了台阶,没想到还是没能坚持住,倒下前只觉得台阶有些绵软,难道……
「那姑娘为何上门,方才……可有坏了她名节?」
周福赶紧道:「少爷放心,那姑娘是个明理又心善的,帮着老奴把您扶进门,并不曾说什么。至于她上门……嗯,是为了东边那处外墙,听说这姑娘要在市集里支个卖吃食的摊子养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们家里那外墙是高人指点过的,事关少爷的……嗯,所以,老奴没答应,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帮了大忙。」
隋风舟冷笑,扫了一眼桌边冒着热气的药碗,「聚拢生气?若是有用处,直到今日我为何还是这般半死不活?备一份谢礼送去,再告诉那位姑娘,外墙可用。」
「少爷,这怎么成啊,老太爷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寻了……」
周福急坏了,想要阻拦,隋风舟却是摆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虽然自家少爷平日极和气,不会轻易责罚任何人,但决定之事也是半点都不能更改。
「是,少爷,老奴这就去办。」
第五章 厚礼相谢(1)
两匹细棉,两匹绸缎,两坛酒,一大条猪肉,外加一布袋粳米,一袋子细面,林林总总放在一起很是社观,这般摆在任家的草棚里,很是有些格格不入,明明都是些平常的吃用之物,偏偏被这座简陋得连周家马房都不如的草棚对比之下,好似矜贵了很多。
周福不动声色的把任家里里外外打量一遍,很庆幸今日釆买谢礼时灵机一动选了实用之物,若是买了香扇或者首饰之类,怕是这一家子也要送进当铺吧。
任瑶瑶站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很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帮个小忙,人家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过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啊。
不,对于家徒四壁的任家来说,这根本不是厚礼,而是送了一份「家底」啊。
「周管家,这礼实在太重了,我不过是赶巧帮了一把,实在当不得这些东西!」人家刚来时正式自我介绍过了,说是姓周名福,她当然也顺势改了口。
周福仔细打量任瑶瑶神色里并没有什么贪婪和虚假,很有几分真心推辞之意,心里因为出借外墙的郁气倒是淡了很多。
这样的姑娘实在是个不错的,就算借了外墙,也不会给周家带来什么麻烦吧……
「姑娘客气了,上午实在是多亏姑娘指点,我们少爷才能那么快醒来。这些谢礼是我们少爷亲自吩咐的,姑娘若是不收,我回去也没办法同少爷交代。」
「说句实话,姑娘家里怕是也正缺这些东西用啊,还有,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说不定还要姑娘照拂呢。」
「邻居,照拂?」任瑶瑶聪慧,立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道……」
周福见她眼睛瞪得圆熘熘,一半犹疑一半惊喜,很是灵动,于是笑道:「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我们少爷听说此事,让我给姑娘带句话,说是外墙可用。」
「真的?!」任瑶瑶喜得差点儿蹦起来,原本以为这些布匹粮食之类就是谢礼了,没想到真正的谢礼是捎来的这句话,反倒那些东西才是搭头儿。
「太好了!周管家,请你一定代我谢谢你们少爷,这真是……太好了!」任瑶瑶喜得语无伦次。
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那处好位置,烤饼摊子的生意就成了一大半了。
「好,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姑娘的谢意带到。」
周福拱拱手告辞,但是出了门后又迟疑的转身,「任姑娘,嗯,我们少爷……」
任瑶瑶眼见他为难,心领神会的立时保证,「周管家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以后借了贵府的外墙,还望管家多多关照呢。」
周福忍不住点头,心里赞一句聪明。
青布小马车一如来的时候一般,碾压着西斜的日光拐上大路,很快走远了。
刘氏同任大山得了消息跑回来,正好看到马车远去的影子,于是扯了闺女就问道:「瑶瑶,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上午进城惹了什么祸?」
任瑶瑶喜得脸色发红,也不同爹娘解释,直接拉了他们进草棚。
一见到草棚里的东西后,两夫妻欢喜得直接傻掉了,刘氏甚至狠狠揉了揉眼睛,「这哪里来的粮食棉布?」
任瑶瑶想起先前答应周福,不好多说,含糊应道:「我上午本来去求周家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凑巧帮了周管家一个小忙,这些谢礼就是周家送来的。」
「你到底帮了什么忙,人家要送这么厚的礼?」刘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满脸狐疑。
任瑶瑶赶紧抱了娘亲的胳膊,岔开了话头儿,「娘,周家答应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呢,明日咱们就开张吧,正好又多了一袋子细面,可以烤很多饼。」
「真的?太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任大山难得开了口,欢喜道:「那处确实是个好地方呢,一定错不了。」
任瑶瑶跑去外屋搬了空坛子,张罗道:「娘,先把东西藏起来,小心一会儿老宅那边听到了消息。」
她话说了一半,但刘氏和任大山都听得明白,若是陈氏瞧见这么多东西,怕是不搬回自家就要闹得天塌下来,还是赶紧藏起来才是正经。
「哎呀,那坛子能装多少!」
刘氏急了,上手夺了坛子扔到炕上,然后把米袋子和面袋子一股脑扔给任大山扛了,又扯了一块旧布缠了四匹布夹在胳膊下,「走,先送去你七嫂家!」
任大山嘴皮子动了动,最后还是偷偷叹气随着妻子绕小路奔去了老七家。
任瑶瑶也没闲着,两坛子酒好办,直接挖坑埋草棚后。
倒是那条肉不好处置,她倒也机灵,直接把肉栓了麻绳漫进水缸,这般既不怕腐坏,也够隐蔽。
任家落脚的小草棚虽然在村口,晚上也就罢了,白日里亮堂堂的,庄稼也不过三寸高,怎么能挡了人眼?
周家马车上门,往草棚里搬东西,自然远远的就被村人看了个清楚。
有那「热心人」免不了就要「顺路」走过任家老宅去说道几句。
陈氏正坐在门口摘菜,不时捶打两下后腰,偷偷咒骂两句,儿子孙子舍不得骂,当然倒霉的就是儿媳了,当然,又以分家出去的二儿子一家最得她的「厚待」。
「该死的贱人,撺掇着一家子跑出去野,饿不死你们一群畜生,等你们回来,看我不收拾死你们!」
正这般嘟囔着的时候,热心人就一阵风跑了过来。
「婶子、婶子,你可听说了吗?老二一家不知道在哪里搭上了贵人,有人上门送了满满一车好东西呢!」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陈氏闻言一跳三尺高,菜管都打翻了也没理会。热心人不等再说两句,就被随后赶来的同好妇人抢了话头儿,「对啊,我也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有两盘子,怕是有几百两呢!」
「什么,还有银子?!」
陈氏拔高了声音,一把抓住了那后来的妇人,「到底那家子畜生搭上什么贵人了?」
先前的热心人不甘心被抢了风头,赶紧叹道:「还有东西是偷偷送进草棚里的,别说银子,怕是还有金子吧!」
陈氏哪里还听得下去,眼睛都红了。
在她心里,任大山是她生下的孩子,又养他长大,他们一家就都该一辈子听她安排,分家算什么,不过是她一时看不顺眼撵了出去图个清静,什么时候想要他们回来,骂一顿就同赶牛马一样赶回来了。
如今,有人送了金银来,那就是送给她的,怎么能放在草棚吃灰!说不得就要被刘氏藏起来,撺掇了一家子不听她使唤呢!
「该死的小贱人,我得赶紧去一趟!」说着话,她就脚底生风一般往村头跑去。
听见动静从厢房里出来的冯氏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骂这老太婆怕是又找了什么借口躲懒,难道还指望她做晚饭不成?
但心里这般骂着,她脸上却是笑得和气至极,招呼两个打算去看热闹的妇人,「大嫂子、三姑,你们这还设吃饭呢,进屋坐啊。」
两个妇人可不怕事情闹大,赶紧凑过来把那些连猜带蒙的夸张之言又说了一遍,末了眼带打探之意的问道:「老大媳妇,你可知道老二一家搭上了什么贵人啊?」
冯氏听到那真金白银四个字,虽然有些不信,但想起脱出手掌心跑去逍遥的老二一家,还是不愿他们得了好,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老二一家一直恨我们得了娘亲的疼爱呢,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到我们跟前说啊。」
她眼睛转了转,心里恶毒又添了三分,「不过啊,既然来人同瑶瑶那丫头说话,老二两口子又不在家,怕是……瑶瑶识得的贵人吧?」
「哎呀,可不是嘛。」其中一个妇人恍然大悟,把大腿拍得响亮,「这几日,瑶瑶那丫头可是没少进城,难道是她在城里……」
她话说到一半,好在还记得不好坏人家姑娘的名节,讪讪笑道:「怕是误会吧,哈哈,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也是,先回去了。」
另一个妇人也是应声,两人头碰着头,嘀嘀咕咕,很快就走得没了人影。
冯氏撇嘴冷笑,这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可比刀子还厉害,有她们去碎嘴,老二家那个死丫头怕是要被脏水淹死了。
不过,难道老二一家真收了什么好东西?
这倒也不怕,有陈氏活着一日,他们一家就翻不了身,说不得好东西一会儿就进了自家门,过不久再把那一家子收拾回来继续当牛做马。
她扫了一眼打翻的菜筐,嫌恶的皱了眉头,土埋半截的老太婆干活就是没有老二一家利索,平日还要她好话哄着,倒是累人。
不说冯氏打着如意算盘,只说任瑶瑶刚藏好了东西,就见陈氏杀了过来,真是很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她也见过偏心的老人,但是捧了一个做宝贝疙瘩,踩了一个当土疙瘩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都说偏心儿女不得济,这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笃定将来要享大儿子的福,死命作践小儿子一家呢?
可惜,陈氏也不给她多分析一会儿的时间,一上来噼头盖脸的就骂道:「死丫头,你爹娘呢?刚才谁送东西来了,还不拿出来给我看!」
任瑶瑶极力忍着才没有一口口水吐在她脸上,真是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种连脸皮都不要的。
说起来,原主就是死在这老太婆的手里,小小年纪就当牛做马,累得骨瘦如柴不说,就因为舍不得一点钱,活活高烧烧死了,虽然便宜了她这个外来客,但每每想起来她也很替原主恼怒生气。
如今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分家出来,正是要奔向吃饱穿暖的康庄大道,这老太婆却又跳出来恶心人,那就别怪她「以毒攻毒」了。
「奶奶,你的脸皮可是比城墙还厚啊,欺负我们一家子多少年,如今都分家了,你还跑来干什么?我们家得了东西怎么了,跟你有一点关系吗?你算老几啊,赶紧滚!你再敢欺负我爹娘,小心死后没人烧纸,让阎王爷把你扔去十八层地狱,割舌剜肉……」
陈氏傻呆呆盯着这个长孙女,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还是平日那个连话都不敢说,只知道干活的丫头吗?明明脸上挂满委屈,眼泪好似都在眼睛里含着,偏偏嘴里说出的话就是这么恶毒……
「死丫头,你说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陈氏怎么可能受这个气,跳起来就要动手教训孙女。
任瑶瑶当然不会老实挨打,身子一闪就躲了过去,嘴里更是机关枪一般骂个不停。
「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偏心都偏到肋骨上去了,看你死的那日,你大儿子一家是不是会给你发丧,说不定一张席子卷了仍去喂野狗呢。我爹娘对你那么孝顺,你居然不拿他们当人看,你也不怕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