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叔,我爹是老实人,您可不要同他玩笑,您这笼屉空了这么多,生意怎么可能不好?我家是要卖饼子和豆花,不但抢不了大叔的生意,以后还要大叔多关照呢。」
那卖包子的汉子被戳穿了谎言,也不脸红,笑着瞄了任瑶瑶几眼。
任瑶瑶今日穿的是刘氏改小的一套旧衣裙,褪色得厉害,虽然洗得干净,但实在算不得好看。长年吃不饱,又大病一场,她很是有些面黄肌瘦,不过一双大眼却极灵动,笑起来眯成了月牙一般,讨喜又可爱,一见就知道是个聪明丫头,起码比她爹要聪明。
卖包子的汉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计,倒是实话实说。
「丫头,你看中那个凹墙了吧?大叔跟你说,真要摆摊子,还是趁早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啊,大叔,我们初来乍到,家里要摆个摊子不容易,还要劳烦大叔多指点几句啊。」任瑶瑶笑嘻嘻行礼,嘴里说的话也是客套。
那卖包子的汉子也没藏私,指着不远处的院门道:「你怕是不知道吧,这处院子是周家祖宅。当年周家独女嫁了京里一个大官,那十里红妆别说是塞安县,怕是整个大越国都是独一分。
「后来周家老太爷、老夫人过世,这院子就归了周家小姐,没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爷的时候难产死了,这院子又归了那位小少爷。这小少爷自小身子不好,常过来休养。
「这院墙是有高人指点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块地方,也就是那个凹处,据说是什么福穴,留着给那位少爷积攒福气的。」
卖包子的汉子撇撇嘴,显见对这攒福气的说法很是不屑。
「当初我们都打过那一处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让。咱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敢冒犯贵人,那一处也就空了下来。」
任大山听得一脸失望,他即便木讷了一些,也看得出那里是个好地方,但这会儿听说还有这样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过任瑶瑶却不这么想,别人做不成的事,不见得她也做不成,总要试试才行啊。
「多谢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后我们一家来此处讨生活,还要劳烦您多关照啊。」
卖包子的大汉听到她这般说,就知道刚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费了,心里冷笑,脸上却还是和气,「好说,好说。」
任瑶瑶也不同他计较,反倒摸出十文钱买了五个肉包子。
卖包子的大汉这才真正欢喜起来,笑嘻嘻用油纸包了包子,招呼他们以后有事就过来说一声。
任瑶瑶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末了只能皱着眉头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许是心里太过喜欢那处院墙凹处,别处即便也不错,但比较之下,还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闺女,赶着牛车就劝道:「闺女,明日爹再带你去别处看看。我听村里人说,城南有一处市集也很热闹。」
任瑶瑶不想她爹担心,就笑着点头,但心里却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还要来这个周家问问看。
刘氏虽然被婆母压迫太甚,奋起反抗,如今变得泼辣许多,可到底还是农家妇人,胆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讷,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也太小,说来说去,这个烧饼摊子大半还是要她做主。
她对这个历史上没有的时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装剧,对什么恶霸调戏民女、地痞收个保护费,实在印象深刻,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里临近县衙,出入都是读书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了以后安心做生意,还是要多争取一下。
刘氏从早晨送了闺女出门就担心,一来心疼家里不多的那点银子被闺女花光了,二来也是怕当真摆了摊子后生意不好,总之是胡思乱想的什么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哪有那么多想法,离开了祖母的日日咒骂,两个孩子简直欢喜疯了,如今盼着姊姊和爹爹从城里回来,想着姊姊会给他们带什么好吃的。
果然,任瑶瑶跳下牛车,就把怀里的肉包子拿了出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欢喜得跟猴子似的,搂着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欢呼起来。
刘氏生怕惹来村里人,赶紧撵了他们进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后拉了闺女问道:「怎么样,瑶瑶,都买什么了?」
任瑶瑶前世的老妈就是个节俭会算计的,这会儿再看刘氏几乎一个模样,心头又暖又酸,于是抱了娘亲摇晃道:「娘,您放心啊,我买的都是当用的,等以后摊子支起来,赚了银子都给娘收着。」
刘氏听得有些脸红,赶紧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你不会买东西,上当受骗。」
任瑶瑶笑嘻嘻拉着娘亲,一边往屋子里搬东西,一边说起城里的见闻。
刘氏听说有个摆摊子的好位置,很是欢喜,连连说自家闺女运气好,倒是任大山张了几次嘴,想说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许借用,但见到闺女同他摇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实人就是有这个好处,虽然木讷又憨得太过,但对于聪明人却有种本能的服从之意,即便这个聪明人是他的闺女。
任瑶瑶不愿意娘亲跟着担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锅烧饼,趁着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两个「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后就偷偷去了县城。
难得这日正好赶上书院休沐,穿了长衫、头上紮着方巾的学子们结伴出来寻些吃食,顺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满是生机的空气。
小市集里热闹极了,这个喊着,「包子,大个儿的肉包子啊!」
另一个就喊,「大块芝麻糖,不甜不要钱!」
任瑶瑶拎着小篮子在街边冷眼看了一会儿,越发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摊子支起来。
那卖包子的汉子早就看到了任瑶瑶,猜度着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还想说几句风凉话,但正好有客人上门,于是就岔了过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头,就见任瑶瑶已经拎着篮子到了周家门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几十年,风雨侵蚀,岁月轮转,门前的青石阶都有些斑驳的痕迹,但门楣上的匾额却不曾染上半点灰尘,可见平日下人们是尽职尽责的。
任瑶瑶对于贸然上门恳求借侧墙这事,微微有了一点信心。
看门的小厮大约十二三岁,蓝衣小帽,很是机灵的模样。
他原本坐在门洞里晒着太阳,看着行人打发时间,突然见到任瑶瑶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可是有事?」许是看见了任瑶瑶手里的篮子,以为她要兜售什么东西,赶紧指了市集道:「姑娘,我们主子不在家,你卖什么好物事还是去那边吧,书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瑶瑶赶紧笑道:「小哥儿误会了,我不是卖东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见贵府的管家。」
说着话儿,她就把准备好的几枚铜钱塞了过去。
那小厮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过赏钱,但从一个穿戴几乎可以说破旧的姑娘手里接赏钱,他还是第一次,难道是管家的什么远房亲戚……
他张口要说话,任瑶瑶生怕他拒绝,赶紧又道:「小哥儿劳烦你了,一定帮我通传一声,就是管家不见,我也不会埋怨小哥儿,这事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极重要……」
小厮琢磨着平日这会儿管家也处置完杂事该喝茶了,就算不愿意见人,定然也不会发火,于是道:「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看。」
「好的,太谢谢小哥儿了。」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瑶瑶笑了起来,一双大眼弯得月牙儿一般,让小厮无端也跟着欢喜起来。
「马上,等我一会儿。」说着话儿,他就转头跑了进去。
不远处卖包子的汉子偶然扭头瞄到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家的小厮还真是喜好美色,当日他也去求过,可是没人替他通传,如今一个黄毛丫头说几句好话就兔子一样窜进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才好,看他还敢不敢献殷勤!
可惜,老天爷许是没听到他的希望,不过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气得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包子。
第四章 福穴攒福气(2)
说来也是巧,周福正往门口走来,听到小厮说有人要见他,便觉得奇怪,待得发现是个身形瘦小的农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这位姑娘寻您……」
小厮倒是对得起那几枚铜钱,还想再帮忙说几句,却见周福摆摆手拦了他,转而问向任瑶瑶。
「这位姑娘想要见我,可是有事?」
任瑶瑶听到小厮对管家的称呼,赶紧行礼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门打扰,实在失礼,但有一事相求,还望管家能够应允。」
「哦,什么事?」周福听任瑶瑶说话很有条理,不似一般农家姑娘那般拘谨胆小,于是语气倒是越发和气了。
任瑶瑶壮着胆子遥遥指了指那凹墙的位置,笑道:「小女来自城外任家村,家贫无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样面食,准备支个小摊子养家糊口,昨日看中一处位置,就是贵府的侧墙凹陷处,今日特意带了新做的面食前来拜访,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赏下那处院墙,借我们一家安身立命。」说完,她行了一个礼,又把手里的篮子递了上去。
不等周福说话,那门房小厮却是先苦了脸色,心里嘀咕,早知道这农家姑娘求的是这事,他死活也不会去帮忙通传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为那处院墙是个摆摊子的好地方,却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点,特意避让开来的「气穴」,据说能借外界的生气为自家主子所用,虽然说自己主子生来体弱,没见到这气穴有什么奇效,但也没有一命呜呼,自然谁也不能占了那处位置,把气穴堵死了,更何况那处凹墙里正是主子最爱的小桃园,只要在府里,每日必定要坐在园子里喝杯茶。
试想,主子正喝茶读书,若是墙外传来一阵炸臭豆腐的「香气」,那简直……
周福也是脸色不好,很是有些头疼,这事先前几乎是十日半个月就有人来问一次,后来许是消息传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会外借那处凹墙,这才清静下来。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来,可对着一个小姑娘,他也不好发脾气,于是就冷淡应道:「姑娘还请把东西拿回去吧,那处凹墙对我们府上很重要,绝对不会外借。」
任瑶瑶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彻底,一时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说话,不远处传来马蹄哒哒声,只见路那头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
周福同门房小厮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瑶瑶迎了过去。
任瑶瑶见状,只能往门旁退了退。她猜度着应该是府邸的主子回来了,有心想上前再请求一次,到底还是脸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护下,这样与人打交道,而且还是恳求不成的情况实在不多,不,根本就没有。
那青布小马车停了下来,许是在阳光下走了很远的路,拉车的枣红马鼻子里狠狠喷着气,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亲自开了车门,小厮拿了板凳,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穿了浅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阳光打在他头顶,照得他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玉簪更显清透。
许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轻男子微微皱着眉头望过来。
乌发宽额,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脸色实在白得有些过分,就是个十足的英俊男儿。
任瑶瑶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电视萤幕上的那些小鲜肉,同这人相比,当真是不值一提。
春风吹起了那浅青色的绸缎长衫,绣了卷云纹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着石阶而上。
任瑶瑶胸腔里的那颗少女心,历经两世这还是第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想要低下头,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开……
那小厮倒是眼尖,见到任瑶瑶这般花痴模样,有些为自家少爷骄傲,别说一个小小村姑,听说京城里也有无数官家小姐想要嫁给少爷呢。
可惜……
任瑶瑶眼见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边,隐约间有股淡淡的酒香传来,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瞬却发现那酒香突然就浓郁起来,而她的肩头……居然多了一个人!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小厮第一个尖叫起来,却被周福一巴掌打在头顶。
「喊什么,还不快扶少爷进去!」
周福脸上虽然也带了惊恐,但却镇定很多,眼见任瑶瑶被自家少爷抱个满怀,一时有些发懵,少爷别说自己离开,怕是说话都困难。
于是他果断指挥小厮,连同任瑶瑶一起将人连抬带抱地扶进了门。
远处的行人隐约听到动静,还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周府已经关上大门。
那卖包子的汉子找了半晌没有见到任瑶瑶,还以为她被请进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几句。
不过他并不知道,任瑶瑶这会儿实在有些尴尬。
前生今世两辈子,第一次心动就被人抱个满怀,好在她如今的心脏健康有力,否则怕是要立刻晕过去了。
不过,她身上的男子却是真正失去了意识。
大门关上后,周福也不必避讳外人了,高声吩咐小厮,「赶紧去请刘大夫,就说少爷又犯病了,快!」
小厮撒腿就跑,而任瑶瑶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又听了听他的呼吸,壮着胆子说道——
「福管家,你们少爷……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开晾晾,再找糖霜和细盐兑水喝一碗,估计就没事了。」
不过片刻,周福已经急得脑门上挂满了汗珠子,虽然知道少爷自小体弱,时不时病个十日半个月,请医问药已经成了习惯,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周家长辈都已经没了,即便这宅子门上挂着周字的牌匾,可实际就是少爷这个外孙的产业。
万一少爷有个好歹,他们满宅子的仆从可就没了依靠。
这会儿眼见大夫一时半刻来不了,少爷又是脸色煞白,牙关紧咬,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个……这个,好,麻烦姑娘去帮忙调汤水,我伺候少爷更衣。」
这时候,后宅的几个婆子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周福先七手八脚扯开主子的衣襟,然后与婆子一起抬到了厅堂里先安置着。
任瑶瑶跟着一个婆子赶去灶间,快手快脚地调了一碗盐糖水,眼见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着篮子出了大门。